恐惧是什么?
我常常思考这个问题,每当恐惧来临时所伴随的颤抖、心悸、口渴、寒毛直竖,都让我非常不舒服,虽然这种情绪并不常出现,但是每次都让我胆颤心惊,尤其是灵异惊悚的事件。
思维一片混乱,反而会让我好点,不断在追究恐惧是什么的过程中,我会转移注意力,得到某种平静。
所以恐惧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探索它的过程。
「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好多了,自我调适果然有用。
这里,不管是温度还是气味总会给我安全感,每次我遭受惊吓,第一时间就是往这冲来。
在吐纳之间,我逐渐恢複正常,脑袋也可以开始思考,那位唷学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人是鬼我先不管,她为什么要找上我呢?甚至连恋斗社社长元希学姐都说我是她看上的人,这已经比《蓝色蜘蛛网》还要离奇了啊。
我该怎么办?
总不可能说见到鬼就跷课不去上学,这个理由只要跟大姐稍稍一提,就是肚破肠流的下场。
总之,现在要考虑的是,被鬼吓死好,还是被大姐打死比较好呢?
我明明就还有七十年左右的寿命,为什么宇宙主宰要逼我做出如此残忍的抉择?
「这不公平啊啊啊啊!」
「我知道……我知道,龙龙乖乖喔,『怕怕』统统飞走,咻~『怕怕』飞走吧!」
「五姊,你是真的把我当幼稚园的学生在哄吗?」
「没办法呀,你看你吓成这样,见到鬼似的。」一身浅蓝色睡衣的五姊,用自己的袖子替我擦掉额间的冷汗,「每次你一怕,就要躲进大姐的被窝里,害我还要到大姐的房间找你,真是的,我的被窝就不行吗?」
「现在不是讨论被窝的时候吧。」我蜷曲四肢,躲在大姐的棉被内,头枕在五姊的大腿上,「而且、而且……我大概有五年,不、不止,大概有七、八年没躲在这里过了。」
「有什么关係,大姐又不会笑你。」五姊不断轻抚我的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对了,二姊曾经教过我,安慰害怕弟弟的隐藏秘技。」
一听到二姊,我就心生不妙之感。
果不其然,五姊离开我,跑去自己房间换了一套衣服。
我透过棉被露出的一点缝隙观看,再度确认这是二姊传授的烂招无误。
五姊换掉睡衣,穿了一件很奇怪的衣服,只用一块白布遮住身体正面,然后多几条绑带系在腰上,就跟煮菜用的围裙……等等,靠,这真的是围裙啊!
「二姊说,女生裸体穿围裙对男生来说会产生特殊的疗愈效果喔。」五姊兴緻勃勃地上床,重新让我躺在她光滑的大腿上。
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二姊说的很正确,白色的围裙根本包覆不住五姊的胸部,左右两边满出来的肉,真的杀伤力十足啊。
但是从一个弟弟的角度出发,你还是杀了我吧,二姊!
「感谢你的好意,但是五姊,你还是换回来吧。」
「没有效果吗?」五姊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还好二姊有告诉我,只要把围裙下襬剪短一点,就会变成乩童了,可以收惊喔!」
「剪短的围裙还是围裙,不会变成肚兜啊!」
「当然还要再念特殊的咒法跟符水才有收惊的效能,嗯,二姊说的。」
「叫二姊不要再污辱台湾的民间信仰了吧!」
「所以……还是没有效果吗?」五姊失望地看了围裙一眼,「是不是我最近变胖了?而且都胖在胸部,讨厌……」
这句话要是让大姐和四姊听见应该会爆炸,五姊的无心抱怨,可能会为自己引来杀机啊。
「效果很棒,我已经不那么怕了。」现在就算怕也要硬着头皮说不怕。
「如果还不够,二姊还有偷偷教我一招,只能用在未来丈夫身上的必杀技……」
「可、可以了。」
「二姊有从日本寄一张泰国浴的教学光碟给我喔!听说只要洗过一次,什么痛苦和烦恼都会不翼而飞,龙龙想试试看吗?」
不要再被二姊污染!五姊醒醒吧!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会更钻牛角尖,越是不让她帮忙,她就会开始自责,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好,丝毫没发现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做的啊!
转移话题——我使出这招,结束这个回合。
「五姊,你怕鬼吗?」
「完全不怕喔。」
「那你到底怕什么?」
「……欸,我想想。」
「这还需要想?」我由下往上想看她苦思的表情,但是看不到,因为被两团肉挡住。
「对啊。」五姊侧过头,髮丝垂落在我的脸上,「衣服穿反去上学的时候……算吗?」
「我是说,怕鬼、怕老鼠、怕蜘蛛、怕蛇、怕蜈蚣之类,天生的恐惧,衣服穿反只不过是很丢脸而已,有什么好怕?」我特地补充一下。
「喔喔喔。」五姊再度陷入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道:「我想到了,就是被你们诬赖脚臭的时候啊,害我那天还作恶梦,梦到因为脚臭,班上同学没人要跟我说话,连老师都不愿意上课欸!」
我真的很佩服她的神经,非常粗、非常大条,所以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无敌性格,记忆中我真的没见过五姊害怕什么,甚至连红萝蔔、茄子、苦瓜都不怕,什么都吃,从不偏食,喔对了,还有去游乐园,云霄飞车、大怒神、各式恐怖游乐设施也都不怕,天下无双。
不对,五姊还怕医院啊,所以其实她是怕到脑袋自动删除掉了吧?或者是纯属讨厌医院而不是害怕医院?
当我胡思乱想到一半。
砰!
大姐的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来者嚷嚷道:「胆小虫还躲在被窝吗?真是羞羞脸!」
「这是大姐的门喔。」五姊提醒。
来者的身体立刻抖一大下,再毕恭毕敬地将门关上,我想四姊唯一恐惧的事物恐怕就是大姐吧,好惨。
四姊走到床边,温柔地将大姐的棉被掀开,再粗暴地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给我起来!该是面对问题的时刻了!」
五姊立刻心疼地搓揉我的屁股,我也立刻阻止她的行为。
「五妹,这条虫借我一下。」四姊双手扠腰。
「不要……你都欺负他。」五姊嘟起嘴。
「你们别争了。」我出声打断,其实四姊说得对,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我今年十七岁,已经不是一害怕就躲进大姐被窝的年纪,不过我还是要再强调一次,我这毛病已经很久没发作,纯粹是因为白日见鬼实在太过可怕。
既然我都开口,五姊便依依不捨地让四姊将我带走。
❦ ❦ ❦ ❦
我们这次没在家里很奇怪的地方谈话,反而是坐电梯,到我家楼下的花园去。
其实天色已经很暗了,我不懂为什么要到这里。
就算这是社区人人可以使用的公共场所,但是在半夜的时候,还是冷清无人,偶尔吹来的风让枝叶摆荡,几盏路灯闪烁寒光,窸窸窣窣的声响若有似无地出现。
「现在能救你的方法只有两个。」四姊边走边苦恼地说:「第一个,就是赶快脱离恋斗社,第二个嘛……」她欲言又止。
虽然我常常认为四姊是个自以为聪明的笨蛋,但是在紫霞事件过后,我不得不承认她有超乎我想像的能力,说不定真能让我摆脱唷学姐的纠缠。
「到了。」
她停下脚步,刚好位在两棵等人高的景观矮木之中,这里我记得特别清楚,四姊曾经在此处施行某种怪异的仪式啊,难道她所谓的第二种方法,就是……
「我们要请求至高的殇神・泪天的帮助,跪下吧。」四姊硬是拉倒我,让我跪在身边,她才从土中挖出一台用密封袋包裹的平板电脑,喃喃道:「暗魂血族是远古神族中最强大的一支,在开天闢地时期,被宙斯、上帝、佛陀、玉皇大帝四神联手击败,所以才不够出名……不过你别小看伟大的殇神喔。」
「嗯。」我已经在想哪间精神病院能够收留我家可怜的四姊。
「这是殇神的『寄灵像』,是秘密,你绝对不能说出去。」她在浏览器上输入一串网址,马上跳转到一个全黑的页面,她再输入密码,最后屏幕显示一团黑糊糊的不规则形体,像液体、又像气体,还缓慢地蠕动,看久了……真的有几分诡异。
「殇神入驻无限的网路世界中,这是祂的分灵之一。」四姊严肃地催促我,「时间有限,快点把血液献祭上去,就能够得到血之祝福,唷学姐绝对不敢再找上你。」
原本我想配合演出,但是当四姊掏出一把瑞士刀,要我割破拇指把血滴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时,我就决定放弃了。
「我们还是回去……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食指已经被戳破一个洞,就在我刚开口的瞬间。
四姊握住我流血的食指,在平板屏幕上快速写下全世界没人看得懂的咒文,然后原本一团黑糊糊的物体开始快速旋转,像是真的吸收到我的血液般,开始胀大缩小直到碎成无数的细小颗粒后慢慢消失,最后网页自动关闭。
「由衷感激至圣至尊的殇神,让我们获得您的祝福。」四姊自顾自地弯腰,进行虔诚的仪式,完全不管我的手正在喷血。
我继续怪叫:「啊啊啊啊啊!」
「吵死了!」四姊嗔道:「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伤口就叫叫叫!」
「太深啦……看到骨头啦啊啊啊啊!」
「怎么可能,笨蛋,骨头是灰白色的,才不是红色。」
「那是因为上面都是血啊啊啊啊!」
「是、是吗?」四姊双肩一缩,紧张地问:「那该怎么办?」
「叫医生……」
「喔、喔好……等我。」四姊站起来,慌忙地转圈,显然根本找不到手机,「你、你先把食指含在嘴里,这样子血就会喝回去,就、就不会失血过多了。」
「自体血液循环是吧……」我的脑血管气到快爆开。
「对,对……没错没错。」
四姊双手一拍,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出现的巨大身影……
「对、个、屁‼」
有如巨人进击的大姐直接用拳头打在四姊的脑袋瓜子上,「你们半夜不回家睡觉,是又在这搞什么鬼!」
四姊摸头哀号:「呜呜呜……我没有……」
「弟弟的手指怎么在流血?」大姐的长髮在夜风中摆动,不怒自威。
「是、是他的皮太薄,所以、所以才割一下就见到骨头,绝对不关我的事,我是无辜的啊,都是弟弟的错。」四姊有够委屈。
「哇……」我除了这个惊叹词,目前没办法用第二个字形容。
大姐抿起嘴,狠狠地捏四姊的屁股,威胁道:「就不要让我知道你又开始沉迷网路邪教,要不然我会用衣架抽烂你的屁股……明白吗?」
「没有……我没有……」四姊是真的要哭了。
「马上给我回去洗澡刷牙上完厕所躺好在床铺上,等等我要检查,假如没睡着,你就完蛋了,懂吗?」
「是、是的……」
伤害罪的现行犯就这样抱起平板电脑一溜烟逃走,完全不管被害者的伤口仍在失血,就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真不愧是我亲爱的四姊吶。
「我刚下班回家,你们就给我搞到见血,以后金玲发神经的时候,你要会抵抗啊,不然都把她宠坏了。」大姐脱掉身上深蓝色的衬衫丢给我,「先用这个按着伤口止血,我开车带你挂急诊吧。」
「不过……四姊也是好意……」
我说到一半,才发现大姐上半身只剩黑色的运动型内衣,再低下头看见被染红的衬衫,惊觉这位姐姐也不是很正常的人物。
我们一起离开花园,按电梯到地下室取车,路途中我真的很担心会碰到男性的住户或访客,倒是大姐完全悠然自得地说:「你们都长大了,有些事我不会多管,弄伤自己也好,去闯祸也罢,我都不管,但是切记……要在无法收拾之前告诉我,我才有办法替你们擦屁股。」
「我知道,目前事情还不严重。」
「嗯……还有,替我多注意你四姊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怪异的行为,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可是四姊从早上双眼睁开的瞬间到上床睡觉为止,中间的每分每秒都很怪异啊。
「我知道了……」反正先答应再说吧。
终于走到大姐的车边,我四处张望,还好没有半个人在停车场内。
「顺便带你去兜风,享受BMWZ4的威力。」大姐用遥控器解开新车的锁,「怎么?还不上车?」
这样不行,我忍无可忍,把自己的运动衣脱下来套在大姐的脖子上,「你穿吧,外面色鬼很多,我是男生我知道。」
大姐原先有点诧异,但随即绽开笑容,摸摸我的头髮说:「已经会照顾姐姐了吗?」
「快穿啦。」我红着脸甩开头,看她衣衫不整,简直比我全裸还难过。
「嗯,走吧,让我们去救回你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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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在缝了四针的食指上,外面还裹上一圈绷带,已经看不见伤口。
小梦有特别来慰问我,但我说是被门夹到,暂时打个哈哈隐藏过去。
物理课时,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解「直线运动」,因为认真听也听不懂的关係,所以我就乾脆不认真,不过还是得假装在抄笔记,我吃力地拿起笔,蓝色的墨水在纸上建构的不是物理公式,而是一名没有脸的少女,她有两串辫子。
我画的唷学姐很丑,其实在我印象中,她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位天真无邪的女孩。
但是,被吓过一次就够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和恋斗社与唷学姐扯上任何关係。
该怎么办呢?我眉头紧锁,运笔如飞,嘴里无声碎念。
「喔喔,这节课狂龙同学特别认真啊。」讲台上的老师还特地称讚我,引起所有同学的侧目。
我朝老师点点头,比出一个赞,短短一秒钟,我又投入伪装抄笔记的动作中。
老师冷冷道:「可是,狂龙,我们正在随堂小考啊……你在笔记本上涂什么鬼呢?」
「……」我停下笔,错愕。
「到后面去罚站吧,你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