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條 弟弟要學會包容姐姐一切舉動

「你有哭，因为找不到我。」

「神经病我最好有哭。」

「有！我们都有看到，羞羞脸弟弟，快十八岁了还跟小屁孩一样，吵着要找姐姐。」

「……别把梦中出现的剧情说出来好吗？」

「最好是梦啦，弟弟的鼻涕和眼泪都流到我头上了，还敢狡辩？」

「那是雨水。」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弟弟！」

我和四姐争个没完，五姐在旁边偷笑，附近不少同学在偷听。明明是下课时间，大家都不离开座位是在搞什么东西，他们就是想听我的糗事而已。

太可怕了，要是「李狂龙因为找不到姐姐而泣不成声」的八卦流传出去，就等于将「姐宝」两个字烙印在我的脸皮一样，再也无法洗刷可怕的污名，所以我必须抵死否认。

「我不是骗子。」我沉稳地说。

「哼哼，要是以后我们其中一位嫁出去了，我就要看你崩溃痛苦的娘样！」四姐没放过我。

「嫁就嫁啊……我终于可以佔领你的房间惹。」我特地捲舌，开嘲讽技能。

「我嫁之前会把整个房间烧掉，绝不给你！」四姐气不过，转头向五姐求证，「五妹你说，那天弟弟是不是哭得死去活来？」

五姐用为难的眼神看我，我立即哭丧着脸恳求。

四姐知道我的阴谋，马上用手遮住我的脸，不平地说：「五妹！就是你把弟弟宠坏掉了啦。」

「我、我……我不知道……」五姐支支吾吾。

「对嘛，那天我是因为在外面淋雨，有髒东西跑进眼睛里，所以才让四姐误会。对对对，只是误会而已，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因为找不到姐姐就哭嘛，又不是幼儿生。」我笑得比大戈壁还干。

「五妹！」四姐气到跺脚。

「……龙龙不算是幼儿生，他只是比较依赖姐姐而已。毕竟姐姐是负责照顾弟弟的呀，所以要是姐姐不见，弟弟没人照顾的话，就难免……难免比较难过一点嘛，这绝对是正常的喔。」

「……」我耳边已经听到同学们的轻笑声。

这绝对是正常的？比较依赖姐姐而已⁉这跟宣判我人格死刑有何不同？正常的成年男生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啊！为什么我最敬爱的五姐总会在关键时刻捅我一刀？

「我没有，我只是……」我还想解释，同学们却一鬨而散，果然他们从头到尾都在偷听，包括刚刚趴在桌面睡觉、此刻生龙活虎的云逸。

这是怎么回事？在号称一生一次的高中毕业旅行回来以后，班上同学和姐姐们的关係悄悄有了变化，我和姐姐们的关係也有些不同。总而言之……居然变得更加融洽、拉近了距离。

毕旅的第二天，四姐和五姐失蹤那晚，同班同心齐力去找她们之后，产生一种很莫名的革命情感。而我跟她们，在将心中所藏的问题讲开后，原本淡淡的隔阂也消失了。

那晚，她们用「不小心迷路又忘记带手机」的说词，成功说服疯后，所以返校后才意思意思记个小过。但是疯后有那么容易骗吗？当然是不可能，关键在于班长跳出来，主动说是自己拜託四姐跟五姐到园外买东西才害她们迷路。疯后大概也不想把事情继续闹大，就接受这种破绽百出的说法了。

后来毕旅结束，回到台北，大姐知道她们又闯祸，于是私底下宴请全班，算是道歉也算是道谢，然后……这光怪陆离的毕旅，真的有促进同学情感和留下珍贵记忆的效果。

毕竟冒雨饿肚疲倦地去寻找两个失蹤同学，会让人永生难忘。

回到此刻，在同学的讥笑声和四姐胜利的呼喊声中，我像是得到早衰症的病患，鱼尾纹及抬头纹一下子都冒出来了。

「下次，你们别再一声不吭就搞失蹤这套，大姐处罚五姐一个月不準做家事、四姐要做一个月家事，相信你们会得到教训吧。」我卑微地期望。

「哼，还不是笨虫弟弟害的，竟然只处罚我们，真是不公平。」只敢在我面前抱怨的四姐很不满。

「毕旅已经结束两天了，我真的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你们反应这么夸张。」我垂下头，疲惫。

「被弟弟说成是麻烦，什么事都被隔离在外，有哪个姐姐能接受这种事？」四姐还很激动。

五姐心有戚戚焉，忧郁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没说过你们是麻烦。」我否认，真的没说过。

「有，我亲耳听的。」四姐站在我的座位前，一步不让。

「我没说过。」

「骗子，我现在就拆穿弟弟的谎言。」

我们姐弟俩就算是从毕旅回来还是一点成长都没有，针锋相对、咄咄逼人。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为我没说过的话负责，而四姐气呼呼地从口袋内拿出手机，用力按了几下，然后放在我耳边。

「四姐，我们答应过，不能让任何人听的啊。」五姐紧张地从座位站起。

我的耳边开始出现录音档的粗糙杂音，接下来是一男一女的对话。

「不公开是有原因的。」男生。

「原因就是不想让金玲、香玲知道嘛，她们知道的确会有麻烦，但我能保密，不告诉任何人。」女生。

「嗯。」男生。

就这样？没了？

听完，我露出遇到鬼的震撼表情，不能合起的嘴像是被塞满狗屎和牛屎的混合屎，噁心到我的大脑一度停止转动。

「看谎言虫弟弟怎么狡辩？哼哼。」四姐收回手机，「说呀，刚刚不是都说没有？」

「等一等……让我喘口气先。」我将额头贴在课桌桌面，不断地撞击。

就算听完录音档，我也没说过她们是麻烦，可是现在最严重的问题已经不是和四姐争论字面上的意义，而是怎么会有我和阿纽说话的录音档出现？以及这录音档中满满的恶意是怎么回事？

显然我们的对话被剪接过，我的原意根本不是这样。

「这是……谁传给你们的？」我毛骨悚然地问。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弟弟说过的话。」四姐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是阿纽，她交代我们不可以说的……」五姐还为没守住的承诺感到不好意思。

「你们什么时候见面？」我再问。

「就是毕旅第二天，我们约好要去逛动物园……可是龙龙一直没来的上午。」

「……」

獃滞几秒，我又再度用额头敲击桌面，透过冲击和摇晃来刺激神经，迫使大脑运转。阿纽和四姐、五姐有了联繫，但关键之处还是无法参透，因为整个毕旅所发生的事，还缺少一个重要的因素，才能把全部的不合理变成合理。

再獃滞几秒，我看着脸上的汗滴落桌面……

「你们和阿纽见面的过程和对话，请从头到尾告诉我，好吗？」

「好……好的。」五姐见我的模样也吓一大跳，隐约知道这中间有不对劲的地方。

倒是四姐还是笨笨地说：「低能虫弟弟知道那么多是要干么？」

「四姐……难道你都没想过，这可能是一个『局』吗？」

听我这样说，她们终于清醒了，一人一句还原当时和阿纽对话的过程。

我的脑海中逐渐可以勾勒出一个事件的样貌，距离真相越来越近，心中的猜想也就越来越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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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三姐讲完电话，印证我所有猜测，我只问她一个问题，就大致理解双胞胎毕旅失蹤事件的真相。

「三姐，是不是阿纽怂恿你，来毕旅给我一个惊喜。」

「……我是有和阿纽谈过，弟弟为什么问呢？」

「回家告诉你。」

就只是一段短短的对话，什么都清楚了。

于是，我在放学之后，就待在学生会的办公室，等待阿纽的出现。其他学生会的干部和工作人员有来询问我，但我统统都说没事，毕竟我不是来吵架的，只要知道阿纽的动机，我马上就会离开。

坐在靠墙的塑胶椅上，我看着学生会长的专属办公椅，以前那是司徒正熙的座位，现在那是段春纽的座位。我不只一次将她们联结在一块，认为阿纽就是正熙的替身，或者说是接班人乃至徒弟，但实际上，阿纽就是阿纽，正熙就是正熙，是不同的人。

我可以信赖和我一起上学整整一年的正熙，可是不该太容易信任其实只见过几次的阿纽。

毕竟要再遇到如正熙这般纯粹善良的人，太难。

我遗憾地闭起双眼，直到有人喊我。

「狂龙，你怎么跑来了？」阿纽刚上完体育课，身上还是圣德的体育服。

真是亲切的笑容、真是可爱的梨涡和双马尾，但我只感到沁心的寒意。

我们面对面相视，她的笑也渐渐抹去。

「今天学生会放假一天，大家回家吧。」学生会长宣布，其余人都在叫好。

等到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我跟她以及几盏日光灯，我们终于可以开诚布公地讲话。

「狂龙不用去田径队吗？刚刚老师才说你一万米的成绩进步好多欸。」

「嗯，今天不去了。」

「为了我吗？」

「对，为了你。」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能让三姐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被利用的人，阿纽聪明绝顶，我们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废话。

「要是平时，我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很高兴，不过……现在，唉唉，一定是她们把录音档给你听了。」阿纽一点意外都没。

「为什么要伤害她呢？」我的语气中带有浓浓的无奈，「你明明知道，你是她唯一的朋友。」

「我伤害的人那么多，又何止玄玲而已。」

「请别用骄傲的口吻说出这种话好吗？」

「我问心无愧，当然骄傲。」

「问心无愧这句成语是何时改变含意了吗？用在这未免也太怪。」

「你不懂我的苦心就算了，倒是你怎么知道和玄玲有关呢？」

「一开始是因为钥匙，而我打电话问过，也证实是你。」

「钥匙？」

「三姐能进入我上锁的房间等我，当然是只有负责查房的学生会长有办法帮她。而且你还用钥匙设定三姐和四姐、五姐碰面的场地，让她们在尴尬无比的情况下碰面。」

「没想到，你一清二楚。」

只要问一问，阿纽的所作所为就很清楚了。

毕旅第二天早上，阿纽已经先见过四姐和五姐，利用我没去动物园，而她们正在忧虑的心态，藉机搧风点火，说我是因为厌恶她们才不愿意一起去动物园。当然还拿出剪接过的录音档佐证，再将五姐说成是佔有慾极强的变态姐姐、将四姐说成是控制欲极强的病态姐姐，惹得她们外在不满、内在自责之后，最后让她们去饭店找我。

三姐和她们终于见面，也掀开我刻意隐藏的事实。

当四姐和五姐认为我因为痛恨她们，所以选择欺骗她们时，内疚感终于满溢，自我逃避的心理因素在作祟，再加上阿纽给她们的暗示「要是爱护李狂龙，就别再靠近李狂龙」，一出双胞胎失蹤记就登场了。

「导演就是你。」

「是我，没错，但终究还是失败了，遗憾。」

「这么成功闹到李家鸡犬不宁，还算遗憾吗？」我语带酸涩。

「嗯，我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贵班的班长竟然愿意替香玲、金玲说话；我也没料到疯后愿意大事化小，亏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校长，结果她们还是没被退学……唉……」阿纽坐在自己的专属座位，一手扶额、一手轻拍大腿，相当惋惜地说：「如果成功，那再来的问题，就只剩玄玲了，枉费我刻意当她的朋友，真可惜。」

「……」眼前的阿纽是谁？我冒出这个问题。

「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努力什么？」

「当然是……努力拯救狂龙呀。」

「我不需要。」

「不需要⁉」阿纽在惊骇之后，随即绽出不协调的笑容，「狂龙，在我面前跟在家不一样，是可以安心卸下心防，也许在家我帮不了你，但至少在学校，我必定尽我所能，把你那些变态姐姐统统扫出圣德！」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是我疯了，还是她不正常？

「误会？我亲眼所见，怎么会是误会？」她换了个姿势，背靠在舒适的椅背，双脚交叠，「还记得我们有一次意外的见面吗？我姐姐约了你姐姐出来，想聊聊有关日本游学的事。」

「我记得……不过……」我说到一半被打断。

「就是那次，我亲眼见到李亚玲像个色情狂一般，用手挑逗你的大腿内侧，而你痛苦、不甘、愤恨的表情让我印象深刻。当下，我要拯救你的心意就萌芽了，之后成为学生会长，更是坚定我的意志，毕竟帮助受苦受难的同学是我的职责。」

「呃……」我除了无语之外，不知该如何表示。

「我开始注意你，想理解你的痛苦，结果一查下去不得了，你有五个姐姐，其中四个是会觊觎弟弟的变态女，就算是和你交往的玄玲……呵呵，我想也知道，必定是她用诡计胁迫你的吧。」

「……我们是彼此喜欢的。」

「喜欢？姐弟之间的喜欢只能是纯纯的亲情，玄玲那种我叫她去买情趣女僕装，她就乖乖去买的变态行径算什么亲情？」

「真的，别再辱骂我姐。」

「老实讲，你根本就不喜欢玄玲。我光是从她口中听到你们相处的过程就知道，你对她毫无感觉，只不过是被逼迫，所以敷衍而已。」阿纽举出食指，继续剖析我的感情，「举个例子就好，一般来说，男女朋友总是恨不得待在一起吧，结果你连放学回家都不愿意和她一块，情愿用『想跑步回家』这种烂借口逃避，后来还乾脆加入田径队，你说，这叫恋爱吗？」

「我……我是真的喜欢跑……」我一时语塞。

「狂龙，在我面前是可以放下心防的。」她温柔地低语，「就算我毕业之后，到憧憬的日本读书，你也是能跟我一起去呀，我们可以永远待在没有变态姐姐的地方。」

原本我应该要很生气才对，尤其是她开口闭口就说姐姐们是变态，但是我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五官的细微变化中，有一丝丝的不对劲，可能是我多年以来都在揣摩姐意所训练出的特殊能力，我觉得阿纽口是心非。

大概是她不停飘忽的瞳孔，又可能是她按住座椅手把的手势，我发现自己变得有些同情她。

没错，应该是，这样就能解释阿纽的种种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