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静了,完全睡不着。
老家不像台北的家一样,到了晚上时街头还闹哄哄的,这里的床虽说是我以前小时候所睡的床,但并没有家里的舒服。
因为小时候在老家时都是跟小雏一起睡觉的,所以她现在也躺在我的旁边睡着,而睡姿还是跟以前一样,非常不佳。
她的手不时会往我的身上移动过来之外,脚也会从自己的被子跨到我的被子里面,刚开始睡觉的时候她还会很害羞地跟我说,有点冷,你的脚让我靠一靠取暖一下,后来发现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只是床面积太小所以身体会不自觉得伸过来而已。
去外面走一走吧。
离开被窝后小雏马上就把被子抢了过去,把它抱得紧紧的,要是它现在这样子被戏剧社成员或者她的同班同学看到,还会觉得她是一位大美人吗?
屋外的冷风呼呼的吹着,我来到了房子中间看着家中的池子,里头养着很多种颜色混着的鲤鱼,有白、黄、橙、红、黑和蓝色。
每一只都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在水中游来游去。
比起图书馆外的河流中的小鱼来讲,这些鱼相对起来更不自由,它们一离开宠物店就被关在这个池子里,每天都只能在这小範围内活动。
被拘束在这地方过得会很幸福吗?
要是当初爸爸妈妈没有来外公外婆家接我,我会过得比较幸福吗?还是就跟这些鲤鱼一样,永远都被困在这地方出不去。
不明白现在的生活我过得开不开心,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当跟戏剧社的大家一起举办活动的时候,至少不会让人感到无趣,每天都可以遇到各式各样的挑战,光是这些挑战就很使我感到不厌倦。
木製地板又再次传起咚咚的脚步声,我把头往声音的方向转了过去,看到的不是那只纯白色的猫咪。
「是你吗?小峰?果然是你。」
爸爸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嘴里叼着烟,长长的浓烟随着寒风的引导往空中慢慢地飘了上去,看到后我马上起身离开池子,回去走廊的地板上坐。
爸爸也坐在我的旁边,并把手中的烟熄灭,两人看着池子发獃,都不说话。
过了一段时间后,爸爸率先说话来。
「你不睡觉吗?」
「恩。」
「你刚刚在干甚么?」
「没干嘛。」
「也是呢,在这大半夜还能干嘛呢…阿哈哈我到底在说什么…」
眼里的爸爸紧张地又想从口袋中的烟盒中拿起香烟,而我看到后也把地板上放着的打火机递了过去,他看到我这动作之后,惊讶地看着我,并把香烟放回了烟盒里头。
「……」
「你也有同学在抽烟吗?」
「阿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这时候好像要这样做才对。」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身边同学都在抽烟呢,害我吓了一大跳。」
刚刚自己的动作我也吓了一跳,以前就有看过爸爸在家里抽烟,但递打火机过去这动作,却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
「抱歉啊小峰…爸爸什么都不知道,还真逊。」
「是这样吗?应该吧?」
「不是应该喔,是真的很逊,今天下午跟晚上你也看到了吧…我一点也不像一位好爸爸。」
其实看到那样的画面心里想的并不是好爸爸的问题,我反而想的是…爸爸会被外公讨厌应该是我的关係。
就像小歆所说,我是一位喜欢找借口的人。
而在真正的亲人面前,我毫无借口可以来掩饰住自己的不安,内心所有的一切丑陋完完全全都暴露在家人眼里,或许现在的我,才是最原始的自己,既胆小又懦弱,对任何事情毫无看法,也不懂得表达内心情绪,有苦只往心里塞。
平常在家里我就是这样独来独往的,所以跟学校同学们交流时才常常让他们认为是一位怪人。
「最逊的不是爸爸,应该是我…是我害你被外公讨厌。」
爸爸高高地举起手,那双巨大的手掌遮住了我的视线,一时间眼睛下意识闭了起来,连呼吸都因为害怕而停止。
啪!
清脆的巴掌声从耳朵边传来。
我马上摸了自己的脸,但并没有感受到被人呼巴掌时的火辣辣刺痛感,只看到了爸爸因为疼痛而张开的大嘴。
爸爸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泪水,从他的脸颊上可以清楚的看到泪水之外还有一张赤红的手印。
看到这我心里都着急,连忙站了起来,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好痛啊,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搧耳光呢,想不到我的第一次搧耳光是因为自己儿子的话作为动机。」
「……」
「小峰,爸爸跟你说,这一切一切都不是你的问题喔!从以前到现在会发生这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问题。」
「但是…会有这样的个性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啊!」
「才不是!是爸爸没有好好教过你要怎么去发泄情绪,你看看我这掌印,这可是为了你所打下去的喔!如果我有在更用心照顾你们,绝对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你跟小雏姊弟俩也会成长得更加顺利。」
爸爸说的话我完全不明白,虽然小时候成长的过程中,爸爸妈妈都是缺席的,但不至于会这么夸张。
「是这样的吗?」
「你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吗?那时候学校在举办运动会,我跟妈妈有特别去看你跑步喔!那时候你还跌倒了还记得吗?」
刺痛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滚着,促使小峰不停回想以前小学时发生的点点滴滴。
班上同学、操场、跑步、大队接力,对啊…当时我在班上的大队接力是被排在第一棒。
那时的我年纪还小,做任何事情都不细心,凡事都求快,而一听到裁判鸣枪后,我有如脱缰野马率先跑了出去,跑着跑着小腿开始感到不舒服,好像整只脚都被绳子绑住一样,两只脚不听使唤地动,这时听到了跑道旁爸爸和妈妈热烈的加油声,为求在爸爸妈妈面前儘力表现出自己最帅气的模样,我完全得意忘形起来,当在行经弯道时,小腿就像萎缩了一样,整只脚又麻又痛,身体就像路边被车子轮胎压垮的小草一样,倒下下去。
剩下的记忆就不清楚了,不知道是内心所产生的恐惧还是怕被人知道我跌倒,一直都不敢跟人说话,来到保健室后,护士阿姨让我躺在床上休息。
过了不久保健室外挤满班上同学,躺在保健室床上的我听到的不是担心声音而是有如海浪一般袭来的责怪声。
「因为林峰害我们输了。」
「你快进去看望他啦,我才不要进去,不是说好猜拳输的人进去保健室安慰他吗?」
「要安慰他什么,跟他说我们拿运动会总成绩最后一名吗?」
躺在床上的我因为害怕把眼睛紧紧闭了起来,甚至用被子紧紧盖住脸。
不久床边有人靠近。
「看这小子还在这呼呼大睡,果然不在意。
「刚刚在跑道外面我有听到有人在帮他加油打气欸,好像是他的爸爸妈妈。」
「他有爸爸妈妈吗?听说他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呵呵应该是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爸爸妈妈吧~」
不是的…我是有爸爸妈妈的小孩。
不是故意跌倒的…拜託…你们…拜託你们不要这样对我…平常大家不是下课的时候都一起玩的吗?怎么比赛一输了,就把全部的错误都推到我身上。
好痛…真的好痛,不管是心脏还是脚都好痛…
突然爸爸和妈妈从门口跑了进来,他们着急地喊着我的名子,而这些同学们察觉到不对劲,语气一转,变成尊敬同学爸爸妈妈的样子。
「请问你们是小峰的爸爸妈妈吗?他人在这边,我们刚刚有看过他的脚,应该不太有问题。」
「原来在这边啊,谢谢,你们都是小峰的同学吗?好多人啊~」
「对啊,平时我们都相处得很好,虽然这次运动会比赛很可惜,但我们不会怪他的,以后的运动会还有机会把冠军夺回来。」
最后这句是一位女生说的话,因为我用被子盖住了整颗头,所以听不太清楚是哪位所说,但她的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刺进我的大脑里。
但我很明白一切都跟事实不符。
同学们离开之后,爸爸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掀开,躺在床里的我早已泪流满面,妈妈心疼地把我抱了起来,嘴里一直说「可以走路吗?脚上因为有抹消炎药,所以伤口处会有点痛。」
但这些关心我的话,在现在自己耳里全部都听不进去。
听到的只有走廊处同学们嘻笑、嘲弄声。
「听你们老师说你的小腿应该抽筋了,下一次要好好暖身才可以上场跑步喔,要记住爸爸的话。」
爸爸温柔地摸了我的头,跟我说我小腿不舒服的原因,原来啊…真的都是我的问题。
因为…这是爸爸妈妈第一次来学校看我,所以我太着急想在他们面前表演,这是报应,是神明给我的报应,就从此刻开始,我渐渐了解…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虚假的。
与人相处的过程就像是一场心理战,对方不停地给予善意,但总是被内心架起的盾牌一一反击回去,他人的善意在自己眼里都会被视为是种无法用言语说出来的讨厌感,简略来说,那是一种虚伪。
没错啊!这就是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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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爸爸依旧担心的看着我,他的手放到了我的头上,轻轻抚摸着,不知道为什么,这感觉就好像当初在保健室时那样。
「小峰,你愿意跟我说说那时候比赛的事情吗?其实当时一进去保健室的时候,我比你妈妈还早到门口,所以那些同学的话我都有听到喔。」
被听到了…那么丢脸的事情,竟然被爸爸听到了。
「不是我害的…不要责怪我,拜託你…不要离开我,爸爸…求求你,不要抛弃我,以后我会乖乖地听大家的话不会再乱做傻事,不要跟同学们一样把我丢在那边,不要故意分组的时候排挤我,不是的…都是我的问题,是我不暖身害大家拿不到运动会冠军,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好,不要啊…爸爸你别露出这眼神,我是你儿子啊!拜託你…不要骂我,拜託你…拜託你…我以后会乖乖,我做了很多不止以前同学连现在同学们困扰的事情…好可怕,真的好可怕…什么都没了,真纪也会开始讨厌我…不要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再离开我…故意伤害他人什么的,完全都不存在,对啊,我是一位喜欢找借口的男生,好可悲啊,我真的好可悲,不会再有人愿意跟我相处了,大家都讨厌我的个性,讨厌我的为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我,爸爸你也是这样对吧…自己的儿子这么没出息,这一切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要走啊,拜託大家…不管是谁都不要把我抛弃,谁可以救我…」
爸爸静静地听着我把心声全部说完,然后他把衣服脱了下来,往我的脸上擦了擦,把眼泪鼻水什么的都清理乾净,在我眼前的爸爸就如同小时候那时一样,非常温柔。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就算会有,那也只是爸爸跟妈妈出门去工作,小峰你要明白人们都是有感情的生物,真的很有可能因为随便一句话,就使人感到开心或者悲伤,所以一定要好好去面对任何人、事、物,每一件事情都要全面以赴,不可以留下遗憾,以后不能再有这么悲观的想法了。」
「但是…是我害大家不得不讨厌我的。」
「讨厌又怎样,把骯髒的东西通通丢到一边就好了啊,你只要专注在那些愿意为了你感到开心、伤心的人身上就好,了解了吗?,要记住爸爸的话。」
小峰放声地哭了出来,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不停地渴求人们的认同、父母亲们的关爱,这时外公外婆、妈妈还有小雏都因为他的哭声而被吵醒。
大家都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躲在走廊边偷偷看着,他们眼里都看到小峰无助地坐在木製地板上对着天空哭着,而坐在前面的爸爸则温柔地摸着他的头。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最近好像…不小心伤害了一位女生,我当时找一个很差劲的借口,把她的心意拒绝掉了。」
「是你刚刚说到的真纪吗?这名子好特别,听起来不像台湾人。」
「她是一位日本女生,我跟她同一个班级也同一个社团。」
「我儿子还真厉害啊!被一位日本女生喜欢上。」
「爸爸…」
「好啦我认真回答你,过程是怎么样啊?」
「真纪她在情人节的时候,邀请我一起去逛街,过程我们也都过得很开心,最后离开前她好像是要把情人节巧克力送给我…」
「然后你就把她的巧克力拒绝了。」
摇了摇头跟爸爸说不是这样的。
「不然呢?」
「我跟她说,我收下你的巧克力的话,之后我会不知道要怎么回礼,总之…我在她把巧克力拿到我面前之前,就把她的路全都封死,所以她也就只能尴尬地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来掩饰把手伸进去包包里的动作。」
「天啊…这下事情真的大条了。」
「她一定觉得我是一位很差劲的男生。」
我用袖子不停擦着泪水,内心出现真纪的笑容,现在的我,对她只有无限的抱歉与愧疚,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从来一次,把事实改成其他完美的结果。
「小峰,你有好好想过那女生是怎么想你的吗?」
「什么意思…我不懂。」
「那位女生会愿意做巧克力给你吃,就代表她对你有一定的感情存在,虽然你用了其他方式拒绝了她,但我想只要你好好跟她说,就会谅解。」
「但是我伤了她的心意。」
「心意有分很多种喔,不论是家人、恋人或者朋友,这些都是爱都是心意,而心意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不愿意轻易放弃对方在自己心中的感情,这可是很难用时间来冲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