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知为何,江之泠很晚才到家。
我原本打算晚饭时告知她确定工作的事,结果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她才回来。
以往就算突然加班她也会提前发信息,让我自己叫外卖应付一下,今天却音讯全无,让我饥肠辘辘地一直等着。
虽说等到现在的我也相当蠢,但当她回家时我还是忍不住埋怨——
「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可是一直饿着肚子等你。」
「……」
我发觉江之泠的表情有些恍惚,不禁猜想她是对我饿到现在的行为感到诧异。
毕竟这就跟等待家长回家做饭的小孩一样幼稚。
深感自己是个废人的同时,我还是选择迁怒于她。
「连个消息都不发,你是想饿死我吗?」
这种态度相当过分,就算明知道自己不佔理,可我仗着对象是江之泠就肆意发泄不满。
再接下来她就会无条件道歉,然后马上準备晚饭——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才对。
「我不回来小浩就不吃饭了吗?万一我哪天不见了呢?就真要饿死了吗?」
「……」
和想像中不同,接连而至的反问令我哑口无言。
儘管语气并不尖锐,但向来对我容忍让步的江之泠今天却一反常态,沉静的眼眸中似乎透露出不满。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露出这种情绪——最近的第一次尤其得多,我甚至有种过去认识的江之泠只是幻影的错觉。
「……你没事吧?」
换做以前我多半会将她的反抗视作挑衅,然后不计后果地大吵一架。
可最近意识到江之泠是如何看待我之后,我对她的态度也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
江之泠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太过突兀,逐渐陷入沉默,最后低下了头。
「抱歉。」
「呃……也不用道歉啦。」
「我现在就去做饭。」
「……好的。」
我小心翼翼地回应她,生怕自己哪句话再次挑动她不稳定的情绪。
直到她做完晚饭坐到椅子上为止,我们都没有产生任何交流。
江之泠今天明显有什么心事,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以往我根本不在意她的烦恼之类的事,毕竟作为一个自私自利的家里蹲我只会关心自己。
或许是找到工作的缘故,即将成为社会人中一员的我开始探究别人的事,于是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什么……话说小浩今天的面试怎么样了?」
如此明显的转移话题就算是我也能察觉,然而就算察觉到也没法不依不饶地问到底,直觉告诉我江之泠并不想被人探究。
「算是通过了吧,明天正式上班。」
「……恭喜你。」
江之泠的嗓音隐约有些颤抖,以她而言像这样把控不住情绪还真是少见。
「也没什么值得恭喜的,只是在宠物店帮忙而已,工资还没谈但我估计肯定很低,毕竟只是打打杂而已。」
「如果不满意的话,可以不去的。」
「那再怎么说都答应人家店长了,无论如何肯定都要先试一试的。」
「我明白了……既然是小浩的决定……」
总感觉她说的有点勉强,明明是同样的话,却无法像前几天那样心平气和。
「那在这么近的地方工作,应该不用搬出去住了吧。」
「不,搬出去是肯定的……」
「……」
江之泠眼中动摇的神色越加明显,就算极力不去看我,嘴唇紧抿的模样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思。
之前所说的能够接受我一切决定,果然有言不由衷的成分在内吧。
但即便如此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就算住得离工作的地方再近,只要还住在这里,我就很难说自己独立了。」
「独立很重要吗?」
「啊?」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问这种问题。
「就算不独立也没关係,没有人会苛责小浩的。」
「不不不,这问题很大吧?无论是谁看到有人25岁还赖在自己姐姐家里当家里蹲,都会觉得这人没救了啊。」
「所以小浩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
一时间还真回答不上来。
其实我早就清楚自己本质上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否则也无法放任自己成为一个家里蹲。
要说促使我现在改变的契机,也只是因为无法接受江之泠的告白而已。
像改过自新之类的觉悟我完全没有,我只是自私地选择更能让自己接受的方式。
所以想了很久,我摇了摇头。
「跟别人没关係,只是我想改变了而已。」
「小浩改变的原因……是因为我吗。」
江之泠终于抬起了头,注视我的眼眸中浸满悲哀。
「如果小浩没有听到我那些话,就会继续呆在这个家里吗。」
「……应该是吧。」
倘若没有这件事,我现在绝对还是个只想打游戏的家里蹲。
每天没心没肺地混日子,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规划或期待,直到江之泠对我彻底不耐烦的一天到来。
「对不起。」
最不应该道歉的人忽然说道。
「是我太心急了,没有顾及小浩的感受,明明小浩可以活得更轻鬆……」
「不,这完全不是你的错吧?」
过于荒谬的言论令我忍不住反驳,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再心安理得地向她索取。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
问及这件事她又陷入沉默,这比起以往面无表情的模样更让我抓狂。
「我说啊,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人原来这么彆扭的吗?你这样说话还不如乾脆跟我吵一架,有什么不满全都说出来多好?」
「我对小浩没有任何不满,小浩这么久以来能够住在这里就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啊啊……就是这个!」
一股无名火让我深吸了口气近乎是发出吼声。
「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满足?从小到大明明我一直在欺负你,就算是现在也不停压榨你,无论怎么想都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人?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
「我说过这对我来说并不算……」
「不要再这么自说自话了!虽然我现在也是在自说自话……但我们从根本上的出发点就不一样!你这种自我感动的行为真的让人很不爽!」
真亏我这个世界上最让人不爽的家里蹲能有底气说出这番话啊。
心中充斥着粘稠的郁气。
但令人绝望的是,江之泠依旧没有反驳,她对我的包容反倒像厚重的茧一般将我包裹,让我无法看清茧外的她究竟是何模样。
愤懑、悲哀、迷茫、悔恨……
複杂的情绪相互交织,感觉三叉神经都在颤动,酸涩的眼睛瞪视着始终默不作声的江之泠。
我从未像此刻这样厌恶过自己。
*
这场构不成争吵、只是我单方面发泄的闹剧,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隔天太阳照常升起,江之泠在我起床前就準备好早餐,看见我走出房间后打了个招呼。
「小浩,早上好。」
就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彷彿我一直都在这个点起床,她语气平淡地向我问好。
从她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动摇,江之泠现在就如同重新密封包装好的罐头,又恢複原本不动声色的模样。
「……」
越是看到她此刻的平静,就越感觉自己昨天很蠢。
沉默着吃完早饭,江之泠交代了午餐已经放进冰箱,就直接离开家里。
在她走后我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昨晚的江之泠明显是有什么心事,但这二十年里我从未想过探究她的事。
长久以来用时间堆积的心理防线早已坚不可摧,以至于在她动摇的时候我也问不出什么。
事到如今才想着去了解她果然为时已晚。
我情绪恹恹地来到宠物店,店长一大早就躺在前台的靠椅上打游戏。
瞅见我来了也没问好,直接让我去清理宠物卫生以及店内卫生。
做完这些事后店长难得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怎么一大早就心不在焉的样子?」
「可能跟猫狗的排泄物打交道的早晨实在让人打不起精神。」
「那你以后每天都要没精神了。」
「话说店长,我到现在都还没问过你名字,你也没问过我的吧?」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我才发觉昨天的面试有多随便。
「还真是……你叫啥?」
「江林浩,今年25岁,毕业于……」
「行了行了,反正不是宠物专业的,在哪毕业都一样。」
店长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后也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下。
「我叫霍乙,大你三岁,你以后叫我霍哥就行,昨天也没聊你的工资待遇吧,就先暂定……」
听他讲了大概的工资待遇后我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你还真随便啊,这么点工资你都能接受。」
「这话由老闆来说不太合适吧?」
「算了,你就先干着,以后业务熟练了再给你涨工资。我这也没什么规矩,反正活干完了你爱干嘛干嘛。」
从他上班的状态来看,他也算是证明了这里的工作环境很宽鬆。
开店没过多久,店长说的业务就上门了,一位顾客带着她家的美短来洗澡。
给猫洗澡这种高难度的工作当然轮不到我来做,我要学的就是店长如何安抚宠物,以及打下手递工具而已。
洗澡期间顾客也在一旁陪同,她似乎是这家店的老客,店长在工作时并不说话,于是她就跟我聊起天,似乎对店长的评价还挺高。
「你是新来的吧?别看店长这人懒散,干起活来还是很认真细緻的。你不知道我以前带我家宝贝去的那些宠物店,他们都是用各种工具让猫没法动弹,强行沖洗吹乾,就跟对付桌椅板凳一样。」
「毕竟给猫洗澡还挺难的吧,猫并不是很喜欢洗澡。」
「何止是不喜欢,我上网查过,给猫洗澡是有可能应激猝死的。毕竟猫本身是不需要洗澡的,给它洗澡是人类的需求,我只能尽量找更让它放心的宠物店来给它洗澡。像店长这样的就很好,我家宝贝去别的宠物店都闹腾得不行,来了这里就很听店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