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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梁永仁恨死这句话了。
要说有多恨——他希望抱着这种观念的迂腐大人最好都赶快去躺棺材。
去死,都去死,全部被雷劈死好了,一群白痴。
不管怎么解释都没有用,那群人就是些无可救药的笨蛋。
那群人当然是指现在堵在他家门口的活死人。
活死人是梁永仁给他们取的昵称,因为那些家伙,那些深信姐姐梁语夜会给他们报明牌的白痴,从以前就喜欢缠着姐姐要号码。
虽然梁永仁也不知道老姐到底有没有报明牌的能力,只是不管那些神经病这期是中了还是摃龟,每次下注前,他们又会聚到宫庙里找姐姐要明牌。
一路追着姐姐跑的这群人,那种穷追不捨、语无伦次的样子跟电影里的活死人有什么两样?如果可以,搞不好他们为了独佔神力还会干脆把姐姐吃了。
这癥状已经持续半年多了,目前仍没有治癒的可能。
电影里的活死人至少往脑门里来一发子弹就能解决,现实的活死人可不能用这种方式了事。
只是梁永仁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看他们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姐姐受伤的事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他对整起事件完全没有头绪,虽然当事人就是自己的姐姐,但他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梁语夜受伤时正值午夜,那时他在睡觉。
虽然外头雷声大作,他还是睡得很安稳。
所以大人们聚到宫庙里时,他仍在睡觉。
甚至开始有人家家户户通知祭典取消一事时,他还在睡。
朋友崔以信来探望姐姐时,他正準备睡回笼觉。
一切都在睡梦中度过。
一觉醒来才知道,什么事都变了。
姐姐被人打昏,担任庙公的主席被杀。
兇手至今仍不知道是谁。就连缩小範围,锁定特定人士都办不到。
一塌糊涂。
更糟的是,往山下的路还崩塌了,县政府正在抢修,在山路开通前,警察也没办法进村子。
万一兇手是个杀人鬼,那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乾脆搞个大屠杀,帮他把村子里那些疯子杀光算了。
全部去死吧……
拜託你们了。
「万神!出来让我们知道您没事好吗?」
有人瞄準窗户丢石头,还好打偏了不然玻璃一定会碎掉。
在自己房间的梁永仁往窗外望去,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準备朝他们家扔石头。
「去死吧!王八蛋!」
他朝外头大吼,并立刻蹲下。
其实梁永仁很害怕,害怕那颗石头会砸到自己房间。
梁永仁根本不认识那个男人。
那些会称呼姐姐「万神」的,都是村子里和他不熟的大人,只是因为看他们常跟着老爸签注,梁永仁才勉强对那几张讨人厌的脸留有印象。
如果真的是跟他们几个小孩混熟的大人——例如庙公、老秀才、徐妈——才不会像他们一样开口闭口万神万神的。
至少他们不会真的相信姐姐扮演的万神会报什么明牌。
「万神大人!为什么庙公会被杀?为什么祭典要取消?」
谁知道啊!那么想知道不会去问香蕉吗?
这种问话方式,根本跟记者没有两样。
梁永仁感觉自己似乎能体会那些被狗仔队追着的大明星感受了。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利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
竟然念起经了。
「老姐她还没死啦!」
梁永仁再次朝窗外大吼,但这仍无法阻止诵经声。
烦死了。
还好搬到二楼来,要是继续住在一楼的房间里肯定会被逼疯。每天只要听那些人敲窗户就不用睡了,有的甚至还会把脸贴在玻璃上,噁心死了。
咚咚咚。
楼下还不停有恼人的敲门声传来。
这样的窘况已经持续好几个小时了。梁永仁觉得自己正固守着被围攻的城池,而且这还是一座岌岌可危随时都会失守的城。
如果他所奉命守护的公主就是自己的老姐,那他肯定会跟那个来帮忙照顾梁语夜的邻居婶婆一样先一步开溜。
但是他不会这么做的。
梁语夜是自己重要的家人,他才不肯轻易把姐姐丢出去让那些活死人填肚子。
不过——两人究竟还能撑多久呢?
真的被那些神经病闯进家里,会发生什么事?
父亲去了宫庙,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梁永仁并不期望父亲能早归,庙公是他结识多年的老朋友,而他自己又是祭典的负责人之一,碰上这种事,要处理的事务肯定堆得跟山一样高。
「喂!永仁!」
外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心怀忐忑地往外看,发现呼喊他的是个女人,而在那群人之中,他跟那女人是相对熟识的。
汪婶。
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她又肿了一圈,不仅仅是肥肉增长,根本是适合浮在池塘上般的水肿。
「干么!」
「语夜不是在吗?」
「不知道啦!」
「叫语夜出来!」
「不要!」
每当汪婶用高分贝在楼下喊道,梁永仁就会用更大的音量吼回去。
「你叫你姐姐出来就是了!我们有事情要问她!」
「你们会有什么事!」
「跟你讲没用,小孩子不懂啦!」
「去死!」
肥婆说到禁句,谈判破局。滚吧!
只是汪婶不死心,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梁永仁谈。她知道既然从梁永仁的房间能听见自己的话,那待在隔壁间的梁语夜一定也行。
「语夜!告诉我们是谁杀了庙公!身为万神的你一定知道!」
——姐姐才不知道。
「那跟汪婶讲!是谁打伤你的!打伤你的人是不是也杀了庙公!」
——姐姐才不晓得。
「语夜你怎么都不说话!汪婶知道你什么都懂啊!汪婶最信任语夜了,不是嘛!」
——放屁。
「语夜!你再不回答汪婶要生气啰!」
「闭嘴!」
出声喝斥的不是梁永仁。
声音很清楚地,是从隔壁传来。
梁语夜也受不了了。
结果,梁永仁爆再多的粗口,都比不上万神一句「闭嘴」。
底下一片哗然。
惊讶什么?梁永仁认为姐姐没有把整张书桌往下扔就不错了。
「万神怎么会说这种话……」
「不,这不是万神……万神大人她是不会这样对我们的。」
零星几个声音在喧哗间特别刺耳。
「语夜,大家都很相信你啊……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不要烦我!」
「语夜!」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问了!」
这次,那群人的反应更大了。
许多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还有人很假掰的晕死过去。
议论纷纷。此起彼落比枝枒上的麻雀更加恼人的讨论声。
「听见了吗?」「听见了……祂刚才说祂不知道对吧?」「而且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万神大人祂报的明牌很準的呀,怎么会这样?」「说谎吧。」「说谎。」「肯定是说谎没错。」「那怎么办?」「该怎么办?」「祂在骗我们吗?」「肯定是,祂肯定是在骗我们。」「是啊,万神不可能不知道的。」「祂是万神呀。」「是万神没错。」「那为什么庙公会死?」「为什么?」「为什么祂不阻止庙公被杀?」「如果万神出手,庙公就不会死了吧?」「所以祂为什么不救救庙公?你看见庙公他女儿的样子了吗?」「哭得好惨吶。」「是那个前阵子回来的姑娘吧。」「年纪轻轻的……」「太可怜了。」「看到她那样子真令人心疼。」「万神不阻止他吗?」「万神可以吧?只要祂愿意……」「毕竟是那位万神大人呀。」「那庙公怎么会死?」「听说全身的骨头都被打碎了。」「脖子还断了呢,都拗到反方向去了。」「万神可以救他的吧?」「一定可以啊,只要祂愿意的话。」「那祂为什么不帮帮庙公?」「你们别忘了,连万神自己都被打晕了。」「这么说,万神其实救不了自己啰?」「不可能。」「不可能。」「胡说八道。」「你疯了。」「我没有疯。」「你他妈就是个疯子还敢取笑人?」「她说得没错,万神大人不可能任人宰割,一定有什么理由。」「理由?」「什么理由?」「这还能有什么理由吗?」「喂。」「闭嘴,不是还没抓到兇手吗?」「就说万神大人一定知道了。」「喂!」「祂真的知道吗?」「祂什么都知道的,别忘记祂是谁啊……」「祂不是也说那个谁会生男孩子了吗?」「薛家的大儿子也是听祂的话才找到工作的呀。」「知道吧。」「知道啊!」「肯定什么都懂的。」「无所不知呀。」「那现在是怎样?」「你说那个态度吗?」「万神不会这样对我们的。」「是因为那个吧。」「喂!听我说。」「你在说什么啊?」「明明知道却不讲啊!」「哪有这样的啊?」「怎么可能,哪有理由不讲的……」「知道为什么却什么都不说?」「喂,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啊?你们刚刚没听到吗……」
静默。
「万神已经亲口承认祂什么都不知道了。」
静默。
一秒、两秒,长达三秒的静默。
然后——
叩、叩。
又有人敲门了。
「万神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吗?」
一秒、两秒。
「是他们在乱讲,您不可能不知道的嘛。」
一秒、两……
「是吧?」
叩。
叩。
叩叩。
叩。
静默。
一秒。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住手!
快住手!
梁永仁跑到楼梯口,听见大门那不停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
已经不是敲门了。
有人在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