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也是繁忙的一天。一大早就不得不和其他神官隔着桌子对峙。
「出动神官兵,为什么?」
今天早上收到一件报告,发现北方的某个地区有私售穆纳花的现象。
穆纳花当然并非全长在神殿里,不少地区气候温暖,野生的花也不少。
但现在穆纳花是被神官独佔的。穆纳花能繁荣到这个地步,确实和人为技术脱不了干係。而为此奠定基础的就是神官和神殿。
来神殿捐款,就能以纪念的名义获赠穆纳花。在穆纳花信仰疯涨的如今,光靠这个就能大赚一笔。而且神官越推崇穆纳花,就能得到越多捐款。可以说穆纳花不仅是信仰,也是不得了的财源。
「岂有此理,应该儘快查办此事。」
神官们吵吵闹闹着。但亚黎图连头都没抬,只是看着报告皱起眉头。
现在是花的休眠期,但这件事发生在上个月,是花一年两次的花期之一。
然后在周围正要派神官兵将其抓捕归案时,亚黎图猛地抬起头来制止。神官眼里露出疑惑,不,更有人露出了如针般的敌意。
「大人,」
一个神官板着脸开口叫道,「容我再度重申,不是神官兵,是神官巡查使。」
「这个和现在的话题没有关係。马上派遣神官兵,你们那么喜欢动用武力吗?」
这算哪门子神官啊?
「大人,大人也知道,穆纳花的私下贩卖是不被允许的。」
亚黎图握紧拳头。
「但对方并不是组织性的行为,如果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了能筹集到病弱母亲的医疗费,才将在山崖上採集下来的穆纳花拿来卖的话,那难道不该先反思我国的医疗体制不够平民化吗?」
「这不归神官管辖。」
一个神官将责任撇得乾乾净净,另两个神官介面说,
「吾等一视同仁。如果事事都要区别对待,那根本做不到公平公正。」
「而且要是对方逃跑了怎么办?如果不严格取缔,今后难保不会重蹈覆辙。」
但根据菲戈麦斯的法律,在强制抓捕之前,嫌疑犯首先应该会受到传唤。不如说在确认事实前就出动神官兵,也不过是为了夸耀力量。
「但是现在这件事还没有证实吧?」
「所以才要派神官巡查使将其逮捕查证。」
「我没说完全免除惩罚,但没证实前就要启用神官兵根本是小题大做。就连国法都会对未成年人从轻发落,而在我国十六岁才算成年。」
周围议论纷纷,
「拥有治外法权的吾等的行事标準,和陛下拟定的国法不可混为一谈。」
这个国家的王权和神威是并列的。神官对于有关穆纳花的非法事件的处理,通常都会仰赖神官兵。而犯人被捕后,也不会交由王室关押审问。因为不会涉及严重事件,所以基本都是交罚金了事。
「你们连孩子都要榨取吗?」
「只是依规矩办案而已。」
亚黎图很想破口大骂,你们的规矩就是按是否有损神官利益而定的罢了。亚黎图拿出一份文件,那是作为最高神官撰写的正式文书。
「是啊,我一直觉得神官兵的调动规章太过于笼统,所以重新拟定了一份出来。什么事都要白纸黑字写出来才好,你们也可以看个清楚。」
「什…最高神官大人…」
将文件丢在会议桌上,愣住的神官们一时无语。但在看了文件后,神官纷纷出声指责,这次似乎不会像上次那样让亚黎图得逞了。
「太不像话!」
「就算您是最高神官,不,正因为是您,才更不能扭曲吾等的意志。」
「在证据确凿前,居然只能先传唤对方,不得已之下才能派出神官巡查使。」
亚黎图回击道,
「有什么问题吗?只不过是参考了我国法律中的条例,做出适度修改而已啊。就算是有权逮捕的军人,也不会不由分说地把人带走。」
「但是吾等…」
「就算拥有治外法权,也不可偏离国家本体的意志,别忘记,我们是菲戈麦斯的神官,离开了菲戈麦斯和菲戈麦斯的人民就什么都不是。如果没有人民,我们要对什么去推崇花的信仰?」
「人民是为奉献而存在的。恕属下直言,最近最高神官大人是不是太过偏离正道了?」
虽然知道时间不多了,但亚黎图也不能轻举妄动。不过上次新神殿的事让亚黎图和众神官的关係恶化,火花四射的场景徒然增加。
反正本性已经暴露,所以亚黎图解开了枷锁不再事事听话。于是近日来神殿内一直延续着不惊扰到老人家程度的不上不下的争执之火。
不论遇到什么事,神官对亚黎图说的总是作为最高神官该如何如何。
亚黎图对此嗤之以鼻,但每当最后被讥讽「长老众们不可能对您的做法熟视无睹。」亚黎图也只有咬牙了。神官的权力分布就是金字塔结构,亚黎图虽然是万人之上,但还不是站在最高点。
你们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很想这么问出来,然后一切就会结束了。和坐在右边眼神尖细的神官互瞪着时,达比德举起手悠然发声说,
「神官巡查使改令暂且不论,换言之这件事就只要有神官出面解决就好了吧。」
「你想干什么?」
「这是何意?」
亚黎图和神官同时质问达比德,达比德耸耸肩说,
「最高神官大人,您也知道对方可是个十岁的孩子啊,他母亲病弱,家乡又离得远,要他一个人跋山涉水来首都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这个…」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让亚黎图暂时哑口无言后,达比德乾脆地说道,
「请交给属下来办,至于惩罚,属下认为,不如把他收为学徒怎么样?」
「什么?」
这次亚黎图和神官异口同声了。达比德依然不动如山,
「根据调查,那个孩子的家里只有病弱的母亲,连基本的收入保障都没有。想必也交不出罚金吧。既然如此只有没收房子和土地了。」
「喂,达比德!」
无视亚黎图的制止,达比德继续说,
「但又不是要建造花圃,就算强制收走一块土地也无大用,还会和地方领主伤了和气。属下认为现在和贵族发生什么纠纷可不是上策。」
现在神官势力大有飞涨之势,虽没想把贵族拉为同伴,但也不能随便树敌。神官们沉默了。达比德偷偷向亚黎图抛了个媚眼。
「相比之下,为了扩大势力,多一个学徒可就多一份力量。这可大不相同。」
成为学徒不仅衣食无忧,家境贫寒者甚至能得到补贴。换言之现在是就算倒贴钱也想要增加学徒的时期。为了扩大、传播、增强信仰。
神官们眉来眼去地商量,亚黎图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不禁头痛起来。
不能让神官抢走仅剩的财产,但要把对方收为学徒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对方还是十岁的孩子,能为了这种事就决定他的未来吗?
但成为学徒确实有不少好处。这个国家的神官与王家对抗,所以成员中少见与王家有联姻关係的贵族,相对的有提拔平民的倾向。
平民要想出人头地,神官是个很好的选择。所以贫穷人家会把孩子送来当学徒。
「亏你能想到啊。」
最终这件事就此定案。事后亚黎图撰写了命令文,让达比德立刻动身。
「嘿嘿,这就叫经验。我家也是说着『神官不是个亏本生意』然后把我推出来的啦。虽然我不信花,但神官这个系统确实帮了不少人哦。」
达比德离开后,亚黎图在内心反刍他的话。一星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然后达比德回来了,但亚黎图还没见到他带回来的孩子。
「在哪里?抓住他!」
这天亚黎图从花坛走出来时看到警卫在走廊里边奔走边吵闹,不禁停下脚步。
怎么了?还没回过神,某个人已经钻入了神官服底下,长到拖地的银色外套将对方完全遮掩,只从缝隙里露出一对冰蓝色的眼眸,那是和穆纳花一样的颜色,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亚黎图,
「嘘。」
然后发出切勿声张的信号,并用小小的手在嘴旁竖起一根手指。
「快追!」
在警卫离开之前,亚黎图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拉起神官服下摆说,
「出来吧。」
「啊,嗯!」
漫不经心地回应后,对方从底下钻了出来。那是一个肌肤苍白的矮小的少年。或许是个学徒吧,看着少年抬起了头,亚黎图问,
「你在做什么?」
「我想见一见花。」
少年指着亚黎图身后的花坛方向,那里只绽放着寂静无声的穆纳花。除了亚黎图外,能进入的只有上级神官。连王家想要进入也必须得到最高神官的同意,一介学徒当然不被允许踏进此地。
既然成为学徒,想要亲眼看一看神殿最深处的花坛并不稀奇,但为此偷偷潜进来未免太大胆了。至今没有哪个学徒敢做这种事。
「难道你是新来的?」
亚黎图不认得这个学徒。少年个子娇小,或许才十岁出头。满头捲曲的头髮上带着胭脂色的帽子,一看打扮就知道是平民出身。
「叫我甘梦即可。」
是个说话有点没大没小的少年。本来还以为他是达比德带回来的孩子…
「甘梦?」
亚黎图疑惑起来,报告上确实不是这个名字。
「嗯,这是昵称。」
「昵称吗…总之你先和我来吧。」
亚黎图带着少年走了起来,虽然刚才说想要看花,但少年却毫不抱怨地跟着走。
「你叫什么名字?」
果然少年是个新人,否则不会不认识亚黎图的脸。
「我叫亚黎图。」
「亚黎图也是神官吗?」
「…是啊,除了警卫外,在神殿还会有其他人吗?」
不知为何,亚黎图没说出自己是最高神官。少年拉了拉亚黎图的外衣,
「变成神官后,非穿这样看起来很热的衣服不可吗?」
亚黎图抬起袖子,虽然最初也这么觉得过,但穿了一年也习惯这一身了。
「你以后也要穿的。」
「嗯~」
少年无趣地应了一声,亚黎图突然想到一个坏主意,他决定把自己的身份瞒着少年。这时从少年单薄的衣服里掉出了什么东西。
「喂,你掉东西了。」
捡起的亚黎图看着手中的物体,那是一张红色的纸片,但却变成了複杂的形状,乍一看似乎是某种动物,是鸟吗?
「这是什么?」
「是鹦鹉哦。」
「鹦鹉?」
鹦鹉似乎是种会模仿人说话的鸟,亚黎图听说过,但从没见过。
「这是你折的?」
「怎么样?做得很不错吧?」
「嗯,虽然我没见过鹦鹉,但你的手很巧嘛。」
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别处,最后转移视线看向亚黎图的眼睛说,
「送给你。」
「诶?」
「作为成为了朋友的证明。」
少年说完后就跑开了,被丢下的亚黎图一脸茫然,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遇见会把自己称为朋友的学徒,但亚黎图并不讨厌这样。
自那以后,亚黎图几乎每天都会遇见甘梦。不愧是能从山崖上采来穆纳花的人,他真的非常好动。要是被其他神官撞见了,难保不会被训斥几句。所以甘梦只在亚黎图独自一人的时候前来。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正在工作的亚黎图听见嘎吱一声门响,却没看到人影。亚黎图站起身一看,甘梦弯着腰偷偷溜进了办公室。
「喂!」
听见亚黎图的声音,缩了缩肩膀的甘梦抬起圆滚滚的脑袋若无其事地说,
「嗨,我来找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