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考生们如释重负,走在校园里就开始约时间去唱K郊游打撞球。
陈念快走到大门口时,突然看见街对面那穿着白衬衫的高高瘦瘦的男孩。
她飞快冲下去,慌慌张张拨开相聚的家长学生,晃过拥挤的车流人群跑去对面,拉住他的衣袖扯了扯。
少年回头,并不是他。
陌生的少年看一眼她的身后,陈念鬆开手,回头,
郑易和警车,还有更多的几位便衣。
她过去坐进车里,从一个牢笼走进另一个。
「他是谁?」老杨问。
「认错了。」她变了面孔,冷而静。
「你原本认识的是谁?」
「班上,一个同学。」
「像北野吗?」
「所有人都相似。」她脸色冷白。窗外,身着校服的人密密麻麻分不清楚。
到了局里,相对无言。
陈念始终不肯告知家人的联繫方式,且极度排斥学校的教导主任和老师,郑易没有通知学校,依然请来了上次的那位女律师陪同。
郑易问:「知道为什么带你来吗?」
「不知。」她摇摇头,背后的马尾轻轻刷过衣领。
老杨看郑易,眼神告诉他不要信这个女孩的话,示意他问正题。
郑易张口,脑子里晃过那份视频中的影像,她是被瓜分的一块肉。他闭了闭眼,倍感脱力,许久没发声。
老杨盯他一眼,接过话:「我们发现一段视频。里边记录了魏莱失蹤前一天,她们欺.凌你的整个过程,尤其是后边发生的事。」
陈念没动静。
「有几人当场拍照录视频,你应该知道。但之前你说不记得,」老杨质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记得视频里的内容?」
她安静看着他,审视的眼神能把人洞穿,问:「你希望我记得吗?」
老杨一时哑然,继而问:「为什么对我们隐瞒?」
她反问:「你想听我一个细节一个细节跟你描述,言语,动作,力度,先后?」
森然的静。
少女肤色雪白,黑色的眼瞳像下了雪的夜。
白色的裙子一尘不染,如一轮皓月,洁凈,冰冷。
郑易却知道,她再也不是高中生陈念了。
老杨说:「视频里出现的人,不论男女,都会被定罪坐牢。」
但女孩脸上没有半点波动。他们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们。这种算不安慰的安慰,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问话还得继续:「为什么不报警?」
「或许不想让那些视频作为证物,被你们一遍遍观察。或许……」她抬起眼帘,缓缓扫一眼面前的几人,「不想看见现在你们这怜悯而可怜的眼神。」
小姚霎时垂下眼睛。
「又或许……」她说,「我觉得找你们,你们也管不了的。」
郑易脸如针扎,胡小蝶,曾好……这些事让他于她失信。
「况且,在你们眼里,我也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物品,一件证据。」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绳。
「不是……」但还能说什么。
老杨岔开话题,说:「这次不一样,他们对你犯下的罪,足以判刑。」
「哦?是吧。」陈念说,半点不在意了的样子。
「经历这些事情后,你恨魏莱吗?」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一个死了的人,有什么可恨的。」
说法和上次类似。
谁也不知道是她强制自己刻意遗忘,所以她才能平静如常;还是魏莱的消失除去了负面情感的载体,所以她才能冷静如昔。
「你认识北野吗?」
「不认识。」
「他为什么要保护你?」
「不知道。」她愈发冷了。
「他为了你的考试时间,和我们谈条件,你认为这该如何解释?」
「不知道。」
几乎所有的问题,她都以「不知道」回答。
甚至:「他喜欢你吗?为了你他去犯罪?」
她也依然:「不知道。」
老杨说:「你的『不知道』不能让我们信服。」
她反问:「他做的事,为什么问我?他的心理,我怎么懂?」
众人哑口无言。
而到北野那边,同样碰了钉子,
「你为什么杀魏莱?」
「因为她看到我的脸了。」
「你杀魏莱是否是因为她伤害了陈念?」
「不是。」
「是否陈念伤害了魏莱?」
「不是。」
「你是否喜欢陈念?」
「不喜欢。」
「你跟我们谈条件为她争取考试时间,你怎么解释这种行为?」
「无聊,想做就做了。」
「无聊,想做就做?」
「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活着不追求什么意义,也就没有束缚。想做什么做什么,强.奸,杀人,都是因为这样,没有原因,就是突然想这么做。」
「突然为她好,也是想做就做了。」
「啊。」
「魏莱是你杀的?」
「是。」
「为什么杀她?」
这问题问了无数遍,杀人动机杀人动机,北野看他们一眼,眼含冷笑,一字一句,说:「因。为。她。看。见。我。的。脸。了。」
「你知道陈念受欺.凌的事吗?」
「不知道。」
「你杀魏莱不是为了给陈念报仇。」
「不是。」
「你的确是雨衣人?」
「是。」
「新发现的那具尸体,死者叫什么?」
「赖子。」
「全名。」
「赖青。」
「他和你是什么关係?」
「朋友。」
「为什么你知道他的尸体所在地?」
「因为我杀的他。」
「为什么杀他?」
「他发现了我的身份。」
「什么身份?」
「他发现我是雨衣人。」
「所以你杀了他。」
「不然留着告密么?」北野冷笑。
律师扶着额头,无奈。
「他和你一起长大?」
「是。」
「你仍然决定杀了他,为什么?」
「只有死人的嘴不会透露秘密。」少年说。
天衣无缝,严丝合密。
老杨等一行人出了审讯室商量对策。
两个少年,隔着一堵墙,冷静而沉默地坐着;他们甚至不知道离对方咫尺之近。
两个少年,一个个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如果不是心理素质过硬,那就只剩说的是真话。
但人往往有一种直觉,尤其是刑警。说不清的怪异笼罩在郑易的心头。
然而也有人偏向于相信现在所得就是事实,小姚说:「他知道我们都不知道的没有报警的受害者;他甚至为了隐瞒罪行而杀了他的朋友。」
「如果呢?」郑易盯着两面玻璃后各自独坐的少年,突然用力指了一下北野,问,「如果,他为了证明他是雨衣人而杀人呢?」
这种思维太耸人听闻。
「你说什么?!」
「如果,那件衬衫没有完全销毁,是为了证明他是杀人犯;那件雨衣没有销毁完全,是为了证明他是雨衣人。」
「他不是雨衣人,所以想方设法证明他自己是?」老杨一脸听了天书的荒谬,质问,「为什么?」
「隐瞒杀害魏莱的动机。」郑易语速飞快,「因为如果他不是雨衣人,就没有对魏莱的杀人动机。不是雨衣人,他就无法隐瞒对魏莱真正的杀人动机:陈念。
因为陈念,他想保护她!」
郑易低喊:「这根本就不是一起连环案!」
老杨驳斥:「这只是你的猜想,虽然有那段视频,可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你所谓真正的杀人动机。更何况,他为什么要隐瞒杀害魏莱的动机?因为陈念?!保不保护谁有什么关係,反正是他杀的。都已经杀了人,还在乎动机?」
郑易被问倒,额冒冷汗,眉凝成川,脑子里千万种念头糅杂在一起,突然,他猛地扭头看着玻璃另一面的陈念,背脊发凉,道:「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陈念是共犯!」郑易脸色惨白,语速更快,「扒去魏莱的衣服,不是害怕多少个月后被发现时暴露季节。而是因为她的衣服上留了关键的证据,比如另一名共犯的血手印!」
脱口而出的一刻,郑易脑子一懵,突然间无名地后悔起来。
老杨等人瞠目结舌。
小姚急声反驳:「郑易,你的猜想违背了目前的证据链!你要讲证据,而不是感觉用事,你这种做法不公平!」
天黑了,灯亮了,案子要结了。
走廊上的挂钟滴答敲打,郑易眼神空了,脑海里飞速闪回,陈念北野,每一声回答,每一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