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那天起已经过了数天的时间。
我和瑞穗的状态一直很不好。
瑞穗就像失了魂一样终日望着墙壁和天空发獃,即使我们叫她也不会回应。
我虽然靠着理智勉强可以从事日常生活必需的活动,然而情绪却相当低落。双手双脚彷佛
生活失去了目标。
老爸和母亲应该已经解开封印离开地下城了,然而我却提不起半点兴緻前去和他们会合。
有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的心情。
──双亲安全了。
攻略地下城的目标达成,却完全感受不到喜悦。毕竟代价是悠斗的性命,感受不到喜悦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总觉得有更重要的理由被掩盖在众多情绪之下
佩儿和诺亚所受到的打击并没有我和瑞穗那么严重。
虽然她们同样情绪低迷,却开始到街上打听关于雷契尔和镇守者的情报。
理所当然的,完全没有收穫。
身为队长,我应该要负起责任而不是让她们两个承担起这些事情。
这么做无疑只是推卸责任。
虽然大脑明白这点然而身体却无法自由活动。
「……这样下去可不行吧,也差不多该振作了。」
我努力拍了拍脸颊提振精神,前往对面的房间。
用指节敲了敲门,我悄然推开房门。
在床铺半坐起身子的瑞穗依然空洞地凝视着墙壁。
我坐在窗边的椅子。
「瑞穗,这就是你所看见的预言吗?」
闻言,瑞穗的身子一震,哭肿的眼睛转而凝视着我。
「这就是你所看见的预言吗?」
我又重複了一次。
「成为最终踏破者的悠斗被雷契尔夺取身体,为了阻止这件事情,你才跟着我们前往琉璃湖泊吗?」
「不是……那些和我所看见的预言并不同。」
睫毛依然沾着泪珠的瑞穗梦呓似的呢喃。
「在雷契尔出现之前一如预言,然而之后就出现了分歧。艾维斯先生,你在看见雷契尔的瞬间应该就要冲上前和其厮杀,彷佛失去理智似地,而不是友好地聆听他说的内容。大哥在发现要被夺取身体时也应该要奋力挣扎,进而受到重伤,而不是像那时一样坦然接受……然而我不晓得为何会出现如此剧烈的差异……」
……预言内容改变了。
原先的预言内依然没有关于「最终区域」的描述,换句话说,奥尔菲雅丝大迷宫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最终区域」,只要六个区域被踏破,雷契尔就会出现进而依照契约夺取最终踏破者的身体。
这是必然的结果。
在导向必然结果的途中,出现的误差则是我与悠斗的反应。
按照原本的预言内容,我似乎一开始就会对雷契尔抱持杀意,而悠斗应该要一开始就奋力挣扎。
两个误差发生的时间点都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实在很难当作巧合。
的确,我也很疑惑为什么悠斗只在瑞穗受到危险时才出手攻击,按照他如此重视瑞穗的个性,应该在可能会危害到瑞穗的瞬间立刻反击并且掩护瑞穗撤退才对。
我和悠斗之间发生了某种改变,而那个契机……没有头绪。
「──然而预言的最终结果却大致相同,此刻的大哥……几乎已经死亡了……」
瑞穗低声如此总结,不再说话。
见状,我起身离开房间,小心翼翼地掩上门扉,走回隔壁的房间。
这几天,我一直思索导致我和悠斗的行动出现偏差的关键究竟是什么,却迟迟没有结论。佩儿和诺亚依旧每天辛勤地到处探听情报,然而肯索只是人口不满一千的小镇,居民有九成都是以矿业维生,名为「灰亭」的旅店充其量也只是一间将仓库改修而成的老旧建筑物,除了偶尔来访的商队和旅人之外,根本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完全打听不到像样的情报。
一边咬着据说是小镇特产的黑麵包,一边凝视窗外午后祥和风景的我不由得走了神。
房间内飘散着淡淡的牧草味道。
阳光在木头地板拉出一条明亮的界线。
「艾维哥,请问现在方便说几句话吗?」
佩儿伸手在半开启的门板敲了几下,走进房内坐在床铺边缘。
急忙收敛心神,我挺起脊背询问:「怎么了吗?」
「嗯嗯,想说好像很久没和艾维哥好好说话了,于是……」
「原来如此,当然没问题……嗯?说起来诺亚呢?你们两个没在一起?」
「她早上在城镇外面散步发现一种好像很稀有的花,兴緻勃勃地摘了几朵要给瑞穗看。大概打算让她放鬆些吧,现在应该在隔壁,不然就是待在楼下大厅吃迟来的早餐。」
「是吗……诺亚也用她的方法在努力呀……」
佩儿伸手将长发撩到耳后,侧了侧身子看着我。
「艾维哥,你还好吧?」
「嗯?喔,抱歉、抱歉,我之前表现得太失落了对吧,现在已经调整好情绪了。只不过有些事情想不通,所以稍微有些低落而已,不必太担心啦。」
「……又在逞强了。」
佩儿苦笑着叹息,旋即开口。
「阿芙拉大人好几次都跟我谈过关于艾维哥的事情,不如说,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几乎都在聊艾维哥。」
佩儿握住我的手。温热的话语逐渐渗入内心。
「阿芙拉大人总是说艾维哥其实是个胆小又没什么了不起的人,一旦遇到难关肯定会自己一个人埋头苦思,钻牛角尖,虽然偶尔会冒出好主意,不过大部分的情况都只是徒劳地增加烦恼而已。」
「你们居然在我不晓得的地方说我的坏话吗……」
「这个不算坏话啦。」佩儿说:「「阿芙拉大人总是喜欢将事情说得比较夸张,艾维哥也知道吧。」
「确实如此啦。」
「我知道艾维哥曾经有过很痛苦的回忆,再加上个性彆扭,如果哪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沮丧不已,到时候就由我来支持艾维哥。我和阿芙拉大人这么约定好了。」
「……和你比起来,我那些经历根本不算什么。」
「我早就已经释怀了……当初因为艾维哥的帮助才能够重新振作,现在轮到我了。」
佩儿的嗓音正在颤抖。
儘管如此,她的嗓音却凛然穿透那些无所谓的自尊和防线,渗入内心深处。
「艾维哥,打从在地下城相遇的时候起我就相当佩服、尊敬你,这样的感情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转变成了爱慕,我希望可以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待在你的身边体验各种事物。」
佩儿端正跪坐在面前,抬起湖水绿的眼眸凝视着我。
她的双颊涨得通红,眼眶也泛着泪水的光泽。儘管如此,她依然坚定地述说自己的心情。
「艾维哥,我喜欢你。请、请和我结婚!」
面对佩儿毫无保留的炽热感情,我一瞬间完全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原来人类受到冲击时大脑会一片空白是事实。
生平首次被告白了。
前世今生都首次被告白了。
告白完之后佩儿始终低着头不肯和我对视。
要用言语传达自己的心情比想像还要来得令人害羞。原来佩儿刚才也是经历了这些情绪才将那些台词说出口的吗?她真是厉害呀!
好不容易等到脑袋冷却得差不多了,我才终于恢複语言能力。
「为、为什么直接要结婚?通常不是应该会先交往吗?」
「交往?那是什么?」
佩儿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摆出万分怜惜的神情用力咬住嘴唇。
咦?难道鬼族没有交往的概念吗?
告白之后就直接结婚吗?
我说这样未免一口气跳过太多步骤了。
「如、如果造成艾维哥的困扰真的很抱歉,这不是我的本意,至、至少让我待在你身边,请不要赶我走……」佩儿带着泣音低声说。
「等、等等,我没那么说吧。」我急忙澄清。
「但是……不想要和我结婚的话,那么不就是……」
「所以我才想问为什么进展这么快啊!」
这个时候看见佩儿快要哭出来了,手足无措的我才想起尚未给她答覆,急忙说:「佩、佩儿,我也喜欢你。」
「……咦?」
佩儿猛然抬头,疑惑不解地抿起嘴唇。
「我也希望之后的日子你能够陪伴在我身边,嗯,那个……总之,呃,之后请你多多指教了。」
我首次如此厌恶自己不擅言词。
对于这个烂到极点的答覆,佩儿先是无法理解地愣了好几秒,紧接着真的哭了出来。她猛然扑过来抱住我,眼泪溃堤般流下。
「为、为什么都说喜欢你了还要哭?」我手足无措地问。
「不知道啦!」
佩儿任性地低喊,用着更紧的力道抱住我。
不由得露出微笑,我轻轻抚摸她的头髮。
等到心情稍微平静了,佩儿才自行缓缓地鬆开手,迷濛地往后躺。
柔顺的黑色长髮散在床铺。
「总觉得有点不真实……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我也满足了。」
视线迷濛的佩儿令人怜爱地如此自言自语。
返回旅店一楼大厅的时候,我强忍害臊地向诺亚报告我和佩儿开始交往的消息,然而用双手捧着作为午餐的黑麵包默默啃着的她完全没有提起半分兴緻,反而摆出一副「喔,总算开始交往了」的随便表情。
「咦?为什么你会是那种反应?佩儿有事先跟你讲了?」我疑惑地确认。
重重叹息的诺亚将黑麵包放回盘子。
「……哥哥,你以为其他人眼睛全部都是装饰吗?从平常和姊姊亲热的模样来讲,不如还想问为什么现在才开始交往。」
「等、等等!等等!我没有和佩儿亲热吧……有吗?什么时候?」
再度叹息的诺亚扳着手指开始数数。
「分着吃同一样料理啦,动不动就碰着肩膀坐在一起啦,哥哥常常拍姊姊的头啦,走在街道会很自然的牵手啦,睡前一定会跟对方说晚安啦,睡到一半常常莫名其妙地互相抱着啦,姆姆姆,讲到人家自己都觉得害羞了,还要继续举例吗呜呀?」
脸看起来要烧起来的佩儿急忙从后面抱住诺亚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干得好!
互相攻防了好一会儿,诺亚总算拉开佩儿的手,没好气地说:「算了,如果哥哥能够打起精神也好啦。人家原本打算要是哥哥继续失落下去,就要动用更激烈一点的手段了。」
由于她的表情相当认真,我不敢询问激烈的手段究竟是什么内容。
「然后呢?要开始讨论接下来要怎么办了?」诺亚正色说:「总不能让那个雷契尔为所欲为下去了,况且也得去问阿芙拉姊姊为什么突然背叛,有很多事情得做。」
「背叛啊……」我苦涩地勾起嘴角,低声重複这个辞彙。
诺亚停顿片刻,忽然说:「其实……姊姊和哥哥被阿芙拉姊姊攻击的瞬间,人家看见她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奇怪的动作?」我纳闷反问。
「感觉是把自己衣服里面的某个东西放进哥哥的衣服里面了。」
「我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啊?都过那么多天了。」
「会不会混着『体内收纳』放进了艾维哥的体内?」佩儿猜测。
「这么说起来,人家看见的时机点确实是在叫出小黑的时候,那个时候,『体内收纳』是发动的状态对吧?」
「不过那又……有什么意义?」
虽然没有尝试过发动『体内收纳』的瞬间其他人能否放入物品,然而我下意识地先反驳了。
「总之先把东西都拿出来如何?」
顺从佩儿的提议,我将以前用『体内收纳』收着的各种物品分别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