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宛如恶梦的战斗已经是五天前的事情了。
在程予伟的带领下,众人住在村落的旅店「山猫之亭」一边疗养伤势一边等待帝国的支援。返回村落的瞬间已经委託信使带着程予伟书写的信函向帝国求援,不过至今尚没有得到回应。
到村长家拿取安抚心神用的药草,程予伟正在回程途中。
程予伟依然可以清晰回忆起那场战斗的细节……震耳欲聋的武器声响和吶喊悲鸣,以及那名挥舞着漆黑长刀、宛如鬼神的褐发少年。
洒落的鲜血贴附着在他的装备和武器,越是战斗就变得越强,毫不犹豫的杀气更是几乎令人窒息。
明明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为什么能够如此残酷无情地杀死人类?
程予伟无法理解。
魔族是人类的敌人,尤其鬼族更是曾经在那场远古的战争中担任侵略军的主力部队,攻下无数座城池并且残忍虐杀成千上百的生命,是人类的首要敌人。
为什么那名人类会帮助鬼族?
为什么受到鬼族迫害的人类会反过来去帮助自己的敌人?
程予伟思考至今依然无法得出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回到山猫之亭之后,程予伟低头向坐在柜檯后方的老闆打招呼。
老闆满脸不耐烦地用手指关节敲着桌面,看来要不是自己持有帝国颁发的皇室徽章,大概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勇者的称号真是不值钱。程予伟苦笑着走上二楼。
当时靠着『见习司祭』梁耀文拼上MP归零的风险不停施展『治疗术』,配合他本身的召唤勇者特殊技能『极限增幅』,总算是将那些足以致命的伤口强制止血,让HP持平,勉强维持在不至于丧命的程度。
儘管保住了性命,同学们却受到了相当严重的心理创伤,甚至连日常行为都受到影响。不少人整日眼神空洞地发獃,夜晚则因为幻肢痛而不停哀号、梦呓。
询问了曾经当过冒险者的旅店老闆,大部分的治疗性技能都只能止血、补充HP或接好断肢,要从零开始长出手臂或双腿只有位于治疗系职业顶端的封顶技能可以办到。
按照目前的情况,同学们的断肢和伤势都无法治好了。
『见习司祭』梁耀文和『魔法学徒』赖伊慈虽然身体方面没有受到重创,情况却和那些身体残缺的同学相差无几。
见识到大量伤口和内脏器官的梁耀文光是看见料理内的肉末就会立刻跑进厕所呕吐,几天下来已经严重消瘦,脸颊都凹陷了。赖伊慈的情况尤其严重,完全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独自关在房间对着墙壁喃喃自语。
身为唯一没有受到心理创伤的人,或者说勉强保持冷静的人,程予伟每天往返村长爷爷家,索取有镇定精神作用的高价药草。
帝国分配给小队的资金已经告罄了。
今后只能拜託梁耀文使用魔法安抚其他人的精神了,虽然他自己看起也很需要被安抚就是了。
抵达二楼之后,程予伟努力忽略那些从各个房间传来的呻吟声和敲打家俱的声响,径自走到最深处的房间,只见赖伊慈依然维持着和自己离开前相同的姿势,表情空洞地眺望窗户。
「……班长,你也该振作点了。」
程予伟拉了张椅子坐下,轻声叹息。
独自支撑一切的重担让他逐渐失去耐性,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劝说,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带着压抑的怒意。
「我不晓得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至少你没有受到重伤也没有在前线战斗,为什么还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你的精神没有这么脆弱吧?」
赖伊慈依然没有反应。
程予伟忽然觉得怒火上涌,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抓紧赖伊慈的肩膀,硬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赖伊慈皱了皱眉头,似乎这时才看清楚程予伟的脸孔。
空洞的表情稍微带上了情绪。赖伊慈扯起嘴角反问:「……怎么?」
「这是我的台词吧!你到底怎么了?我认识的赖伊慈可不是个随便就放任自己堕落的软弱家伙,当初整合没干劲的同学们,率领全班拿到校际啦啦队表演第一名的人是你吧!为什么一到了异世界之后就完全丧失干劲了?振作点啊!班长!」
程予伟自认这番台词讲得可是感人肺腑,然而赖伊慈依然一副要死不活的空洞表情,毫无反应。
「说话啊,别摆那张死人脸。」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也难怪你可以这么平静……」
「怎么回事?说清楚!」
「他回来找我们报仇了,当初被我们害死的他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他是谁?」
「就是他啊,那个不可能忘记的死神啊,那个人是我们的同学……」
「什么意思?」
程予伟不禁皱眉。提到死神这个辞彙,脑海自然而然浮现那名轻易手刃同学们的少年身影。
「说清楚一点……死神是我们的同学是怎么回事?」
「我看见了,用我的勇者能力『万物究名』看见了。」赖伊慈露出空洞的表情,半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那人的名字是『楚恆军』,是他的转世啊……被我们害死的他前来找我们报仇了。」
程予伟不禁愣住了。
「稍、稍微等等,我有点跟不上了。那个人是楚恆军?不可能吧……不对,暂且先假设那个人真的是楚恆军的转世好了,他也不可能在半年内变成十几岁的青少年吧。」
「你想说我的技能出错了吗?」
「这个……」
程予伟一时语塞。
技能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程予伟也不认为技能会出现太夸张的错误,然而也有赖伊慈自己搞错的可能性,这种情况下很难全盘相信。
「只能当作同名同姓吧,不过到了这个世界之后还没遇过东方式名字的人,这么一想的话……」程予伟顿了顿,严肃说:「请你不要跟其他人提起这件事情。」
赖伊慈不置可否地耸肩,又继续望着窗口发楞。
程予伟忽然觉得自己稍微能够理解赖伊慈变成那样的理由,与之同时,却也涌现莫名的畏惧。
倘若那名少年是楚恆军,的确有许多环节都说得通了。
──对着我们这些曾经排挤他、霸凌他,甚至在转生时将他推落无尽深渊的人而言,楚恆军肯定恨之入骨吧。一旦有机会,绝对会再次前来複仇,务求将我们屠杀殆尽。
事实上,五天前的他就这么做了。
冷汗不知不觉浸湿了衣服,程予伟走到窗边,猛然鬆了一口气。
窗外可以看见远方的漆黑军队正在朝着村落前进。
帝国的旗帜迎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