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章 冒險者公會櫃檯職員的一日

顶着一头乱髮的洁西卡坐起身子。

从窗外透入的晴朗阳光将房间照得异常耀眼。

刚睡起来的时候总是精神不济，洁西卡几乎是闭着眼结束晨间打理，甚至有好几次都没有如何离开宿舍抵达冒险者公会的记忆。

奥法的大森林是一座幅员辽阔的森林，共有超过百种的魔兽与野兽生活其间，甚至能够挖掘出数种稀少矿石，使得此处成为商队的必经路线，随之繁盛的城镇提米拉也成为新人冒险者展开冒险的起点。年轻人特地从帝国各处前来提米拉市注册成为冒险者，在奥法的大森林累积经验、锻炼技巧，接着才前往其他城镇。

冒险者当中甚至有一句「每位冒险者至少都曾经在奥法杀过一只兔子」的谚语。

世人对于冒险者公会的既定印象也向来是接受各式委託、分派任务与鑒定冒险者的等级，儘管如此，实际支撑公会运作的其实是经济活动。公会向冒险者们收集採集、挖掘和讨伐任务的各项素材，整理之后大量批发给帝国的商会，藉此赚取价差。

今天洁西卡的情况比较好，在踏入公会后门的时候就彻底清醒了。她笑着和同事打招呼，换穿好柜檯人员的制服之后走到自己的座位，一边咬着充当早餐的乾麵包一边等待公会的开门时间到来。

上午是公会的热闹时段。

洁西卡等柜檯人员会将整理过后的任务贴在公布栏让冒险者们承接；进行个人等级、组队人员和冒险者纪录的资料更新，以及替想要成为冒险者的少年少女进行注册。

所谓的冒险者不外乎可以分为两种类型──过度自负以及谨慎怕死。

前者大抵是刚成年的毛头小子，在战斗方面颇有天赋或者是偶然获得一个极为稀少的副职业，在家乡曾经做出一些能够作为吹嘘题材的事迹，抱持着成为S级冒险者的梦想前来注册。儘管如此，这类人很快就会因为受伤、失误或见识到真正的天才而放弃担任冒险者。

后者大抵则来自贫民窟、生活艰困或家人当中有冒险者出身，真正以「冒险者」作为终身职业前来注册。他们深深明白每次的战斗都是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厮杀，即使面对低阶魔兽也会全力以赴，在累积经验的同时精进战斗技巧，进而提升阶级。

这些年来，洁西卡已经能够在第一眼分辨两者。

对于后者，洁西卡不会多问第二句话，直接进行注册，然而若是前者就会不着痕迹地进行刁难，务求避免让其成为冒险者，毕竟一旦事后得知经由自己承办为冒险者的新人不幸丧命了，心情难免会受到影响。

相当幸运的，今日完全没有新人前来注册，洁西卡也省得操心。

「终于告一个段落了。」

洁西卡坐着伸展手臂，接过同事帮忙购买的夹肉麵包和清汤的午餐，一边在柜檯食用一边準备切换成下午时段的模式。

基本上气氛相当悠閑。

很少见到冒险者的身影，大多是委託人前来询问任务进度、支付钱币，偶尔才会有完成低阶任务的冒险者返回公会缴交讨伐证据，或者是希望进行升阶考验。

清点草药、计算讨伐魔兽的数量、连络委託人以及在冒险者纪录上面盖章。洁西卡驾轻就熟地处理每一项业务，很快就完成今日进度，单手撑着脸颊，毫不遮掩地打了一个哈欠。

这个时候，一名身穿劲装、腰配长剑的青年走入大厅。

虽然只有一瞬间，然而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瞥向那人。

亚桓是数周前抵达这座城镇，注册成为冒险者的新人。

话虽如此，由于他本身曾经待在战神殿的战士团，角色等级来到七字头，主要职业更是『剑豪』，以特例直接让他成为B级，加上这段时间百分百的任务达成率，已经在前几天正式踏入A级的行列。

话虽如此，本人倒是相当缺乏A级冒险者的气度与风範，老是挂着弔儿郎当的笑容四处和人搭讪。

在大厅张望的亚桓和洁西卡对上视线之后就露出笑容，大步走到柜檯。

「……虽然提过很多次了，不过别每次都故意挑我的柜檯过来好吗？其他人明明也都很閑。」

「因为洁西卡小姐总会告诉我一些额外的情报啊。」亚桓笑着回答：「毕竟赚到的赏金全部都拿来买情报了，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

「这种事情别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洁西卡冷淡地说：「那么这次又怎么了？你上一个承接的任务是讨伐巨型蛇妖吧？然而我可没有看见素材的蛇牙和眼瞳。」

「我的长剑昨天断了，现在送修中，因此这几天就当作放假吧。反正那份任务也没有规定期限。」

「……既然如此，你过来干嘛？」

「刚才说过了，这几天很閑却没有钱购买情报，因此来问问洁西卡小姐有没有其他获得情报的手段。」亚桓笑嘻嘻地说。

「……这样好了，请我吃晚餐，那段时间我会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成交。」

亚桓立刻回答，迅速进展到下一个话题。

「那么你何时下班？」

「嗯……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情，我就早退吧。你到外面稍等片刻。」

洁西卡看着亚桓离开大厅，和同事打完招呼后慢条斯理地走进员工休息室更换衣物，略为打理外表之后才从后门绕过建筑物。

倚靠着公会外墙的亚桓注意到洁西卡的时候立刻站挺身子。

「走吧，我有一间绝佳的私房餐厅。」

「那么我就好好期待了。」

洁西卡原本尚在猜测会前往哪间高级餐厅，跟着亚桓在闹区街道信步移动，没想到最后却抵达一间位于巷弄末端的狭窄旅店。看着那块锈迹斑斑、以粗糙字体雕刻着「暮亭」两字的铁制招牌，洁西卡不禁难以掩饰地拉下脸。

「老闆，今天的晚餐麻烦两人份！弄得豪华一些！」

亚桓露出灿烂笑容踏入旅店，错过拒绝时机的洁西卡只好想着「反正免费」，拖着脚步前进。

旅店晦暗不已，应该设置给投宿者交流的大厅也空蕩蕩的。柜檯后方坐着一位不苟言笑的严峻老者，沉着脸不发一语。

「太好了，包场。」

亚桓兴高采烈地推着洁西卡的后背到一张桌子坐下，绕到柜檯和老闆说了一会儿的话，接着端着一篮麵包回到座位。

「老闆开始烹煮了，尽请期待吧。这里的料理是我吃过最美味的。」

洁西卡不置可否地抓起一块麵包开始撕着吃，再次暗忖「反正免费」。

「这么说起来，柜檯人员应该也曾经接触过S级冒险者吧？他们真的如同扬言所言抵达某种超越人类的境界吗？有什么比较基準吗？」

洁西卡没好气地搧搧手。

「这里是新手区，B级以上的冒险者大多前往首都或更高危险的区域承接任务，就更别提S级冒险者了，他们可是大多都肩负王族、贵族的指令，执行最高机密的任务。」

「这个是街头巷尾流传的谣言吧？真的有这一回事吗？」

「信者恆信啰。」

「真是不负责任的发言耶。」

亚桓发出轻笑。

洁西卡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被看轻了，有些恼火，皱眉思索后淡淡地开口：「这个嘛……虽然事后才发觉，不过以前倒是曾经接手过两位S级冒险者的任务。」

「喔？能够详细说说这个故事吗？请问是哪两位S级冒险者？」

亚桓立刻被勾起兴趣。

「『三日屠城』和『月下美人』，当然，他们两人那个时候都尚未成为S级，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纪录……这么说起来，印象中还有一个褐色头髮的不起眼女孩也承接了同一个任务，后来翻阅一下冒险者纪录倒是看见相关后续，也不晓得是死在某个地方还是退休了。」

「那两位S级冒险者听说打从以前就私交甚笃，原来从新人时期就是相同队伍的伙伴。这么说起来，或许是因为那位褐发的队员才让两人分道扬镳……有可能是在某次任务失手没有拯救到女孩，因此产生嫌隙。」

亚桓擅自开始想像。

「嘿，不要随随便便让那个褐发女孩死掉好吗。」

低声咂嘴的洁西卡随口反驳。

「况且就算他们两人感情依然很好还是得分开啊。这是公会的规定，一个队伍当中禁止有两位S级冒险者。毕竟是一人就能够媲美军队的战力，站在公会的立场，当然希望尽量分散到不同的队伍增加整体实力……如果发生连一支S级队伍也无法应付的严重事态才会让多数S级冒险者组成临时队伍。」

「最近一次组织临时队伍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晓得耶，要知道得去翻纪录吧。至少百年内不曾发生。」

这个时候，老闆正好端着主菜上桌。

震慑于老闆「给我好好品尝」的眼神，对话一时停止。

亚桓和洁西卡都专注于瓷盘当中的肉排料理，细细品尝。

虽然旅店的外观不予置评，然而料理确实很美味。洁西卡顿时觉得心情稍微变好了。

十多分钟后，亚桓等到洁西卡将最后一块肉排送入嘴中之后，端起两个瓷盘送回柜檯，随即兴緻勃勃地回到座位，继续方才的话题。

「那么说说那两位S级冒险者的事迹吧。」

「三日屠城是目前S级冒险者当中唯一一位的非人类种族。他的主要职业是『骑士王』，配合『操魂师』和『动物灵魂牧师』两个副职业能够骑乘一只S级魔兽的灵体，甚至曾经应公会的刁难委託，几乎在一天之内横跨整座中央大陆，讨伐两只A级魔兽。」

洁西卡随便扔了一些冒险者都熟知的内容敷衍了事。

儘管如此，亚桓像是初次耳闻似地专注聆听，等到洁西卡说到一个段落才正色询问：「所以那位三日屠城很强吗？」

「好歹也是站在所有冒险者顶端的S级，不可能很弱吧。」

洁西卡没好气地扔出一记白眼。

「那么月下美人真的很漂亮吗？」亚桓笑着问。

「没什么印象了。」洁西卡耸耸肩，不感兴趣地说：「等到帝国举办绯雪祭的时候，公会向来都会麻烦月下美人担任代表出席，你可以亲自过去目睹风采。」

「啊，真是可惜……我近期都不会返回首都，看来没有机会见识月下美人的真面目了。」

洁西卡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顿首。

「这么说起来，你之前确实是待在首都的战神殿对吧？」洁西卡皱眉问：「既然提到这点我就直问了。如果你打算攻略奥尔菲雅丝大迷宫，为什么一直待在这座城市搜集各种杂七杂八的情报？奥法大森林里面可没有通往那座地下城的入口吧？」

「我有说过为什么自己会前来提米拉市吗？」

「好像有吧，但是我忘了。」

亚桓微微一笑，继续说：「我在战神殿时候的一位前辈似乎遇到了麻烦，偏偏高层都不肯派人进行支援，我只好偷偷跑出来了。」

──那是背叛神殿的行为吧？洁西卡暗忖，却耸耸肩表示自己有在听。

「其后我透过层层关係，拜託一位拥有预言性技能的友人妹妹进行预言，根据内容前来这里。」

「……虽然我这次很认真地听完一整段话，然而似乎依然没有解释到你待在这座城市的理由。」洁西卡歪头询问：「请问这是我的错觉还是我的理解力不够？」

「我其实挺喜欢你这种有话直说的个性。」

洁西卡不禁一怔，暗自思考这段话究竟代表什么样的意义，不过看见亚桓缠着老闆询问是否有甜点的时候顿时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这么说好了，雷卡萨前辈打从前往攻略史上最大的地下城以来毫无消息，想必受困于当中的某个陷阱或魔法结界，或者是陷于必须停留在地下城某处的急迫情况。」

洁西卡没有询问「如果是死掉了呢？」，只是耸耸肩。

「雷卡萨前辈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战士，如果是连他也没辙的强大对手，那么我就算在场也只是送死而已，然而如果他是受困的情况就能够帮上忙了。据说奥法的大森林当中栖息着一种极为稀少的植物型魔兽，果实的治疗效果仅次于『生命之水』，甚至能够同时解除多种异常状态。那个就是我待在这里的目标。」

亚桓笑着补充。

「况且如果要攻略史上最大的地下城，光靠我一个人大概在上层就得回头逃命了，因此想要趁机寻找值得信任的伙伴，组队攻略。」

「目前有人选吗？」

「嗯……有几位想要深交看看，然而没有『就是这个人了』的感觉。」

「提米拉市的冒险者将近七成都是C和D级，要找到能够和你搭挡的人很困难吧。」洁西卡说：「如果你想要去其他城镇，我倒是可以帮忙写几封推荐信，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至少确保你不会被骗。」

「其他冒险者公会的柜檯人员这么不可信任吗？」

「至少没有我这么诚实。」

亚桓发出轻笑，伸手向老闆加点了一瓶气泡酒。

随后，两人聊了一些无关正事的琐事，直到酒瓶空掉的时候才离开暮亭。

夜色昏暗，天空的薄薄云层当中隐约可以看见群星。

亚桓相当有绅士风度地坚持要送洁西卡返回宿舍，然而洁西卡断然拒绝。难得吃完美味料理的夜晚，宁愿一个人欣赏着城市的夜景悠哉走回宿舍。

虽然冒险者的职员有提供员工宿舍，然而洁西卡住了第一年就厌倦所有房间都是上下铺、缺乏私人空间的宿舍，动用原本要存起来当作将来开麵包店的薪水，找了好几天最后选定闹区边缘的一间名为「风歇亭」的老旧旅店，和尖嘴猴腮的小气老闆讨价还价了许久才用每月一枚银币的价格租赁下有窗户的房间。

虽然因此让预计的退休时间大幅往后延，不过洁西卡挺满意这个决定。

踏入风歇亭的时候，洁西卡环顾零散坐着旅人和冒险者的大厅，略为鬆了一口气，看来暂时不必担心这间旅店会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话虽如此，如果风歇亭倒闭了，搬到暮亭似乎也不坏，至少餐点很好吃。

平时大多是要一盆水在房间擦拭身体，不过今天总觉得对自己好一些也无妨，洁西卡果断地走到柜檯，久违地支付半枚铁币到旅店附设的淋浴间尽情刷洗身子。这点也是她当初决定赁租的关键。

沖澡结束之后，心满意足的洁西卡回到房间，坐在床沿一边用毛巾擦拭发尾一边望着窗外的夜空发獃。

「──那么今天也过去了，明天继续认真上班吧……不过快要到夏天了，到时候一堆冬眠的魔兽都会醒过来，委託人的数量一定会翻倍，光是想到这点就觉得心烦……」

洁西卡直接将毛巾往衣橱扔去，往旁边倒在床铺，用双手枕着依然略湿的髮丝，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下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