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信任

我凝视着漆黑深邃的深渊。

声音和光线都被吞噬的坑洞，一旦坠落，后果不堪设想。

──而诺亚掉下去了。

这次我又没有保护好她。

为什么刚才我在最后关头剎车了？因为害怕自己也会一起掉下去？因为一瞬间将佩儿和诺亚放在天秤的两端衡量之后认为应该选佩儿？无论何者，我都是个最差劲的人渣。

「振作点！」

阿芙拉用力甩了我一巴掌，冷淡地叉腰俯视。

「如果连你都放弃了，那孩子肯定没救了。现在只在地下城的前段位置，没有配置即死类型的陷阱，诺亚有『顽强耐力』也有恢複性技能，本身也能够进行战斗，摔下去而已，不会死的。」

明明是最渴望听见的安慰内容，我却无法坦率接受。

我不可能放弃诺亚。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尚未準备万全就带着佩儿和诺亚前来攻略地下城，那么我要为了去救诺亚而让佩儿继续冒险吗？

权衡之后，我缓缓地开口。

「佩儿，你待在这里，我会让阿芙拉陪着你的。诺亚就交给我吧。」

「别说那种话！我也要去！」佩儿立刻说。

「但是──」

「没有但是。」佩儿坚定地说：「艾维哥，我们一起前进吧。阿芙拉大人说得没错，诺亚一定还活着，她可是相当坚强的，现在也在努力战斗，我们该做的就是儘快去和她会合。」

「嗯……说得没错。」我用力甩了脸颊一巴掌让自己清醒，随即转向呆愣住的那塔妮雅等人说：「抱歉，我现在没空管你们了。接下来我们分开行动吧。」

「咦……你难不成打算直接跳下去吗？会死的！」

「这是最快的道路。」

我蹲在深渊的边缘观察高度。

距离另外一端的通道莫约有二十公尺的距离，斜面接近八十度。

「艾维哥，后面似乎有不少白骷髅聚集过来了。我去解决。」

「麻烦你了……啊，佩儿，不用隐瞒身分了，随时把『鬼气缠身』开到最强，全身不要留缝隙地包好，注意别受伤了。」

「我知道了。」

佩儿话音方落，身体四周顿时爆出无数风压。

眨眼后她已经被紫红色的鬼气所缠绕，就连法杖也飘散着鬼气。

……我说那招的应用範围是不是变广了？之前有连武器都缠绕着鬼气吗？

「魔、魔族？」

那塔妮雅等人立刻进入战斗模式，摆出队形让没有战斗能力的那位千金大小姐待在后方，执起四柄细长剑。

佩儿连往她们瞥一眼也没有，径自跑到通道彼端开始和白骷髅兵团战斗。

「佩儿，有危险要喊我喔！」

「我会的！」

喊完之后我继续低头观察深渊。

用堕尔卡忒削了一小块石头，扔到深渊之后过了许久依然没有听见迴音。

有够深的……如果有萤光弹之类的道具就好了。

这个时候，那塔妮雅默默走到我身边，迟疑地问：「艾维斯，佩儿是……你的奴隶吗？」

「我现在正在忙，如果你过来只是要问那种蠢话，麻烦闭嘴。」

「你……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吗！魔族可是全种族的敌人，是被穆亚母神所诅咒的种族，奴隶的话尚有辩解余地，然而若是和魔族共同行动肯定会被帝国通缉。」

吵死了，所以说现在不是管哪个的时候了。诺亚都在你们面前摔下去了，却满脑子只想着大地母神和帝国的规定，疯了不成？我强忍怒火地说：「我不管你们是五大公爵的直属骑士队还是五大公爵的女儿，如果你想因为这种破烂理由动手，我会砍了你。」

「你……那种情报究竟是从──」

那塔妮雅一怔，一副要冲上前却又想要撤退的模样，动摇得相当厉害。

这个时候，那位从头到尾保持沉默至今的千金大小姐拍拍那塔妮雅的肩膀，示意她退下之后走到我面前，双手敛起裙摆做了一个相当複杂的礼节。

「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才说声初次见面。我是爱玛莎．贝琳达．辛．赫特亚斯，帝国五大公爵『赫特亚斯』家的独生女。屡次出手相助之恩，我铭感五内。然而魔族是所有种族的共通敌人，希望你能够慎思。」

就说了谁管你是谁。

不打算战斗就闪边去！

我直接放置那位保持行礼姿势的千金大小姐，径自抬头询问：「阿芙拉，你可以推测出诺亚可能的所在位置吗？」

「咱认为诺亚应该是掉到下层『时光迴廊』或更下层『地狱迴廊』的区域，不过更精确的话咱也……」

「应该是什么意思？你也不能确定吗？」

「咱知道所有区域的设计图，不过咱所在的第三区是第一个建造完成的，因此咱并没有踏足过完成后的其他区域。」阿芙拉歉然垂首。

……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的家伙。我转头喊：「佩儿，你可以回来了。」

「好的，等我先放一下『魑魅魍魉』干扰骷髅。」

等到佩儿跑回来，我站起来伸展手脚，果断地宣言。

「那么我们直接跳下去吧。」

「果然吗……艾维哥，你有『顽强耐力』可以确保不死，不过我的『鬼气缠身』和『罗剎』能不能撑过这个距离有点微妙，毕竟没有参考资料。」

「踩着墙壁滑下去就行，中途我也会用堕尔卡忒减速。你抱住我的脖子，如果失速就在快撞到地板的时候将我当作踏板往上跳，藉此降低伤害。反正我有『顽强耐力』，就算被踹下去也不会死。」

「……我会努力不让事情发展成那样的。」

虽然不晓得佩儿打算做什么努力，不过我没有深究，站直身子好让她勾住我的脖子。

「咦？从正面抱吗？」佩儿忽然停止动作，讶异反问。

「这样如果有突髮状况，至少我可以抱住你用身体去扛伤害。」

「……原来如此。」

佩儿暗自顿首，不让我看见表情地伸出手臂勾住我的脖子和肩膀。

「抱紧了？」

「嗯、嗯嗯！好、好了！」

那么就往下跳吧！

我站在深渊的边界，深呼吸一口气之后前倾重心。

唔……唔唔唔！滑行的速度虽然快，不过勉强在可以控制的範围。

不停些微调整倾斜的角度稳住速度，我从掌心伸出一小节堕尔卡忒，抵在斜面充当剎车。下一秒，我忽然发现手臂也被紫红色鬼气所缠绕。

喔喔！『鬼气缠身』甚至可以缠到我身上吗？

虽然鬼气到我身上的时候已经变淡了不少，不过应该还是有很高的防御力。

下个瞬间，脚底猛然接触到物体。

「──唔！」

膝盖被震到失去知觉，不过总算是顺利着地了。

意外地HP只减少了1000点左右，推测是『鬼气缠身』的功劳。

如果只有受到这点伤害，的确，诺亚还活着的机率很高。

「太好了，艾维斯。这个区域是『时光迴廊』，高度只相差一层，诺亚还活着的机率很高。」

翩然降落的阿芙拉压下扬起的裙摆，左顾右盼后凛然开口：

「接下来只剩下找到她了。」

「当然。」

这个区域没有看见发光藓苔，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石砖似乎含有类似石英的成分，会发出淡淡的闪烁光辉。

通道偶尔会出现半透明的剪影，看起来就像是幽灵。

半透明幽灵并不会对我们做出任何举动，只是静静地徘徊在走廊，转了个身就消失不见，留下缓缓飘落的光点。

「放心吧，那些只是死灵系魔法的副产物，并没有实际危害。」阿芙拉轻声说明：「有时候回忆当中的人物也会被魔法给探测出来，进而出现在眼前，绝对不要被迷惑。」

儘管如此，不时听见女人的轻柔耳语时我依然会一瞬间失了神。

佩儿却似乎不太受到半透明幽灵的影响，笔直地往前走。

下个瞬间，小孩子的嘻笑声传遍通道。我猛然转向声音来源，只见原本空旷的通道墙角出现了一名身穿连身裙、欢笑着奔跑的小孩身影。

不禁咂嘴的我反射性往那个身影挥刀。

人影从中扭曲，转头看向我的小孩子忽然变成一张青年的忧郁脸庞，接着就变成光点四处飘散。

「艾维斯，咱都说了那个只是幻影，砍不完的。第五区主要考验冒险者应付不死生物的手段以及精神强度，不要被影响。」阿芙拉提醒。

「……知道了。」

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急躁，红着脸的佩儿牵住我的手。

一直很浮躁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下来。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用转头也知道舞花骑士队的人终究还是跳下坑洞跟过来了。

明明那样大肆批评了魔族，最后还是跟着我们。

为了那位大小姐甚至愿意向魔族低头？还是单纯打算利用我们？

算了，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在意她们。

「阿芙拉，这一层『时光迴廊』还有那种会让人往下掉的陷阱吗？」

「基本上地下城并不会设置让你们可以抄捷径的陷阱，咱推测刚才是你们的攻击力瞬间超过地下城的负荷值，地板才会被破坏。」阿芙拉说。

「……虽然堕尔卡忒的攻击力逆天这点早就知道了，不过我刚才可没有拿刀去砍地板耶。」

「地下城的设计才没有那么单纯，有很多因素凑巧发生才会出现刚才那样的结果，咱只是用你也可以理解的内容稍微解释一下而已。总而言之，地下城中枢都有学习功能，看见刚才那一幕会加强耐久度，应该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咦？我还打算找到诺亚之后直接用堕尔卡忒砍破地板抄捷径耶。

真是可惜。

「……艾维斯，总觉得你正在想很危险的事情。」

「你多心了。」

「咱先讲清楚好了。每个地下城都会设置一个中枢，每层敌人的数量或陷阱的重置都是交由中枢控制，万一有冒险者发现了原本没有设计到的缺失之处，中枢会立刻进行处理。最惨的情况是中枢会将冒险者强制移动到最危险的区域。」

「当初在第三区的时候怎么好像没看见那种东西？」

「咱就是那个中枢呀。」

阿芙拉挺起扁平的胸口。

原来是你喔！

所以地下城中枢就是镇守者的意思？

「不过咱基本上很懒得去处理那些事情，偶尔把陷阱重启就算了。」

怠忽职守啊，这家伙！

这么一想，第三区的宝箱都是空的也都是因为你没有认真工作吧！不过目前我们还是得倚靠阿芙拉的技能导航，因此我努力将批评咽回喉咙。

阿芙拉拥有一个搜寻性副职业的『导引归途之人』。

根据她本人的说法，『导引归途之人』的技能大多是寻找失物、指示方向的效果，虽然不精确，倒也可以朦胧感觉到诺亚的所在位置。

「阿芙拉大人，我们的前进路线没有问题吧？」佩儿问。

「嗯，大方向正确，只是诺亚不停地移动……唔，真是的，为什么她不待在原地啊。」阿芙拉有些烦躁地揉着一头长髮。

至少能够知道诺亚依然活着。

这样就够了。

不多时，我们在「时光迴廊」遭遇了第一只魔兽。

高约两公尺，通体纯白的外型相当瘦长，光滑细緻的肌肤似乎足以和婴儿媲美。异样的是那只魔兽的下端接在地板的缝隙，就像从那里长出来似的……植物型的魔兽吗？真是微妙的外表。

……话说既然长在地板，我们可以直接绕过去吧？

现在可没时间浪费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魔兽身上。

「小心点！那是A级魔兽『德斯赛斯』，只会出现在遗迹废墟的兇恶魔兽。」

那塔妮雅着急地出声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