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理喻的君王、腐败的社会、愚蠢的人民......』--伊耶
『伊耶,你怎么可以对陛下无礼?』--雅梅碟
『......还有无药可救的臣子。』--伊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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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世只有两个国家,一个是位在日出方向的东方城,另一个,便是与东方城遥遥相望,总是迎接月亮沉落的西方城。
不同于东方成的建筑风格、不同于东方城的居民分布,西方城展露出来的是一种华丽辉煌的风情,而非东方城那样的神祕静谧。
西方城的街道,一向只有白天热闹。所有的活动几乎都是在白天进行,入了夜后不用多久,就会连营业的商家都看不见,顶多是一些有门路的人才晓得的店,或是偷偷摸摸进行的不正当交易。
除了夜晚不允许公开营业,西方城的街道上也不允许行人在夜晚游蕩,只要踏出家门被守卫发现就被勒令回去。这样限制居民生活自由的法规已经存在了许久,最初的说法是,皇帝讨厌有人趁夜密谋聚会,商讨一些不法的事情,而究竟是几代以前的皇帝颁布的命令,现在也没有几个人说得上来了。
若要密谋聚会,有心的话,白天也可以进行,不过白天人多,要掩人耳目比较不易,而且工作学习等事也都是白天进行的,大致来说,西方城的居民白天比较不可能有空,所以限制禁令才会限制夜晚。
西方城的晚上,照理来说只有巡逻的卫兵。如果是有紧急公务奉令出来的人,会带着公文,遇上巡逻卫兵时都得配合提供公文检查的,巡逻的卫兵当然也彼此认识,看到生面孔就是要盘查,这是既定的规矩。
不过,现在大街上正闷声不吭走着的那个人,就算再多给卫兵十个胆,也没有人敢过去盘查,大家都很有默契自动当作他在执行公务,见到他时只远远地打招呼。
不管他究竟是为了公务外出、闲得发慌出来透气、心情不好散步解闷,还是其实想跟人密谋将恩格莱尔拖下台都好,为了自己的安全,大家只想跟他保持安全距离,不要过问他的任何事情,谁叫魔法剑卫的地位高高在上,伊耶本身又有让人感到可惧的实力与脾气?
对伊耶来说,这些人远远不敢靠近,他也觉得比较舒服。最好就连一句「伊耶大人好」也不必说,虽然这是基本礼貌,但一直被问好他也觉得烦。
反正人际关係这一块,他这辈子缺乏到极点,也不打算补足了,他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受限于任何人事物或者被什么东西牵绊,跟人相处只让他觉得烦。
之所以会接受少帝授勋,接下魔法剑卫的位子,很大的原因是家里那个老头子一直啰嗦,要他尽忠报国,在认识了雅梅碟之后,他很怀疑那个老头子其实应该是雅梅碟的父亲,而他跟他根本没什么血缘关係,因为这两个家伙的思想根本如出一辙,和他完全沟不着边。
而现在家里那个老头子也不在了,他当然也不会像以前那么乖,至于会不会有一天受不了就辞掉这个位子,还得看同事与上司要挑战他的极限到什么地步。
他会在这个时间走在街道上,主要是要来找雅梅碟的。至于雅梅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在街上晃......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之所以不想知道,是因为直觉来说,一定又跟最近他很厌恶的恩格莱尔有关。
照理说他们是直属恩格莱尔的近臣,但事实上,从授勋那天见过一面后,他们就几乎没再跟恩格莱尔接触过了。恩格莱尔从来不发命令给他们,他们一般执行的工作,就只是在恩格莱尔有公开场合需要出席的时候,一同列席当护卫罢了--长老们甚至连哪一次坐在位子上的是本尊,哪一次是替身都不让他们知道。
伊耶一直觉得他们应有的责任义务被恩格莱尔与长老团忽视到好像将他们降阶违吃闲饭的保镳,而这当然不是很好的感觉,特别在他们都不是无能之辈的时候。
每次陪同出席时,看着恩格莱尔衣饰上那跟自己一样的金线三纹,他都不禁想冷笑。
恩格莱尔哪里需要魔法剑卫的保护?这制度根本是在皇帝实力不足的情况下才有存在的意义吧?
他根本不需要他们。即使他们不曾交谈,他也看不见年幼的少帝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依然直觉性的这么认为。
这件事在五年前也得到了证实。在西方城告急,东方城的军队即将突破西方城所剩无几的军防时,他们被告知待命留在城内,而他们应该护卫其安全的那个人,却连护甲都没穿,拿了那把专属他的神兵,就这么冲去战火前端直接面对敌军。
事情的结果是他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就是他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什么护卫什么防御结界,全都是笑话。
过去长老团以恩格莱尔年纪尚幼为理由,很少让他在朝政上露面,又以保护为名义,即使是某些节庆或者必要仪式,也常常端出替身来,加上恩格莱尔覆面的布条几乎遮住大半个脸,替身只要有点神似就可以了,问题是,他们也从来不知道是谁神似谁。
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五年前出城去战斗的那一个是真的,其他就无从得知了。
其实布条会那样覆盖住眉眼,也让人觉得很奇怪,有人猜他根本是瞎子,还有人开玩笑地说这是为了找替身方便,眼睛颜色不必符合......
这些事情现在也不是很重要了。如果以前伊耶不悦的是跟名义上的上司没有交集,根本不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那么最近这阵子的「了解」,则让他深深有种不如永远不了解比较好的感觉。
他所感受到的是君主昏庸可笑的愤怒,某些人感觉到的可能是理想幻灭。近期恩格莱尔出现的频率似乎变高了,颇有一种成年后要将属于他的权力渐渐收回掌中的感觉,但他的某些作为,与其说是试探,还不如说是在任意耍人,仗着权势玩弄部下,以彰显自己的影响力。
伊耶觉得魔法剑卫就是被愚弄的那群人之一。要说成年,恩格莱尔今年到底几岁,他们也搞不清楚,但最近他开始有些动作,事情不再都是长老团决定也是真的,例如他之前给他们的那个拔毛命令,就足以让他永生难忘。
接到这种荒谬的命令是人都该抱怨,偏偏同伴里还有个笨蛋秉持着对皇帝的信任,彷彿至死不渝一般,让他越看越火大。
那天打昏雅梅碟带回来后,雅梅碟还对于没有成功完成任务惊慌失措,责怪他责怪得不遗余力,害他差点又要动用武力直接让他说不出话来,好求个耳根清静。
说起来他没有直接灭掉雅梅碟,可能是因为雅梅碟个性跟他家那个已经不在的老头子很像的缘故吧,虽然他不喜欢,还是会下意识投射,然后被激怒......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在绕过几个巷口后,伊耶总算在街上看到了垂头丧气的雅梅碟,于是他直直走过去,雅梅碟在他靠近的时候就发现他了,也因而看向了他。
「伊耶?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才是在这里做什么?」
虽然他很不想知道雅梅碟在这里的原因,因为知道了也只会让他生气,但见到了人后,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这个问题。
「你也知道,我们回来都半个月了,陛下应该也知道,但是陛下都没有召见我们询问鸡毛的事情,我也因为任务还没完成不敢进宫报告......」
不要在跟我提鸡毛的事了--!伊耶脸部开始抽蓄。
「这半个月来我一直想找机会补足不足的份,可是要潜入夜止的领土不被发现实在很难,来来去去要做枕头可能还不太够,眼见明天祭陵就要见到陛下了,我才想上街看看有没有可能买到夜止的鸡毛,结果......」
伊耶已经不想说话了,雅梅碟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结果时间已经太晚了,店家都关门了,绕来绕去也没有哪一家有开的,我正想放弃,你就出现了。」
店家关门又怎样?你是魔法剑卫,一声令下包场看货会有什么问题?
还是你也意识到为了看有没有鸡毛买,动用特权是很丢脸的事情了?
「伊耶,你找我有事?」
再怎么样,来找他的事情总是要解决,于是伊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他。
「我要申请三个月的长假,明天开始,你帮我交给该收的人。」
他连一声「陛下」都不想称呼了,雅梅碟愣愣地接过后,才觉得事情不太对。
「等等!三个月?这么久?而且,明天的祭祀呢?你不打算去了吗?」
「不去。所以才委託你转交。」
「你怎么可以不去,我们是保护陛下安全的魔法剑卫啊!」
「他那么强,需要谁保护了?」
其实对于恩格莱尔这个名义上的上司,伊耶的情绪很複杂。
一方面觉得待在他身边没有用武之地,一方面,他又不想屈居于实力不如自己的人,因为会觉得无法心服口服。
也许是后者的情绪佔据比较大的成分,所以他才会继续留下来,直到现在吧?
虽然比起承认这个主人,他更想做的事情是跟他打一场,知道一下谁比较强。
「伊耶......」
「不必再说了。无论你说什么,明天我也不会出席的,请假函已经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目的已经完成,伊耶自然不想继续逗留,不理会雅梅碟在身后的呼喊,他随手魔法一使,便离开了现场,準备开始为期三个月的无聊假期。
没错,无聊假期。因为他即使请假也没事做,纯粹只是不想参与这些行程才请的假。
无聊归无聊,至少可以远离这片乌烟瘴气,让他觉得心情舒坦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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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城的祭祀活动不只一种,而今天进行的前往历代皇帝陵寝的祭祀,这样的活动,主角当然是少帝,而这也算是属于皇家的活动,平民不可能跟随参加。
历代皇帝的陵寝不在城内,因此少帝前往祭祀的车队必须出城,与东方城开放人民瞻仰、举街欢迎的作风不同,在西方城,凡是少帝的帝驾要行驶的道路,一律封闭管制,不允许不相关的人进入,少帝本人也是乘坐在马车内,不会在车台上露面的。
这可说是严密的过度保护,已经持续很多年了,西方城的居民多半也习惯了这样的情况,那些必经道路上的店家虽然嘴巴上哀号没生意做,也没有能力反对。
原本人民对少帝没有十分爱戴,只有五年前的战争让他们对于自己的王印象稍微有所改变,毕竟少帝在战争中保卫了国家,也等于保卫了他们的身家财产,人民对于这点是心怀感激的,可是最近少帝的所作所为,让怀有明君治世的幻想的人又彻底失望了一遍,特别是在拒绝以血为重伤归来的魔法剑卫治疗之后。
在大家的心中,年轻的少帝的形象,已经从原本的神祕、不近人情,转为了如今的任性妄为、冷血无情。
不过人民没有选择君主的权利,无论他们喜不喜欢,都没有能力随自己的喜好换一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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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城的王宫--少帝与长老团居住的地方--名为圣西罗宫。宫殿的建筑十分刚硬厚实,与贸易区华美繁複的风格相去甚远。灰白色的宫墙高耸,让人无从窥探内部,圣西罗宫就像是一个城中城,宛若独立于西方城中独自运作,外人无法干涉,也无法得知里面的情况,只能偶尔听听里面流出来的谣言消息,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这次前往先帝陵寝祭祀的事情,从上午就开始準备了。主祭的少帝必须沐浴净身,换上素白的衣衫,被挑选出来随行的人员,也有自己负责的东西得筹备。在正式出发之前,整个圣西罗宫难得充满了忙碌感,不若平时冷清。
马车帝驾早已在宫门前的广场等候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们也纷纷就位,等待一切备妥。
雅梅碟在少帝的座车旁已经等待许久了,迟迟等不到人并没有让他心浮气躁,因为他也晓得,少帝不喜欢等待,宁可让众人等他,所以他一定不会早早上车,正常来说,大概要等到最后才会出现。
身为人家的下属,乖乖在这里守候也是应该的。
他又等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后面终于有了动静。他要找的人在许多人的簇拥下朝这里走了过来,不过远远看过去,雅梅碟却有了几分错愕。
按照礼仪惯例,今天他应该穿白色的衣服,然后那道略嫌细瘦的身影身上的衣服却是暗红色,儘管颜色称不上浓豔鲜明,那华美的样式依然与仪式要求的朴素距离太远。
「陛下。」
在青年走到他面前时,他单膝跪下,行了臣下的礼。即使他心中觉得对方的服装有点问题,他也不可能出言指证的,对他来说,这是十分不敬的行为,而他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对少帝不敬。
「卿不必多礼,起来吧。」
以白色布条覆面的青年卿卿开了口,得到他的许可,雅梅碟便站了起来,他首先处理的第一件事,是将伊耶的请假函呈交上去。
「陛下,这是伊耶的告假信,从今天起他要请假三个月。」
青年将信接了过来,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包含了几分不悦。
「这是自动放假吗?所谓的假,连申请核准都不需要就可以直接生效?好个傲慢的鬼牌,他的眼里还有我吗?」
「陛下请息怒......伊耶他只是不太擅长处理这类的事情,臣想他没有恶意。」
见青年冷下了脸色,雅梅碟连忙替伊耶说话,事实上伊耶有没有恶意他最清楚,那根本已经到了蔑视的地步了。
「不必说了,还有什么事?」
青年随手将信函交给身边的一个人,连看一眼写了什么都没有兴趣的样子。
「陛下......梅花剑卫的伤,您......」
五名魔法剑卫的称号,是用五种花色封的,伊耶是鬼牌,雅梅碟是红心,这次断手负伤的那一个则是梅花。
「我应该已经明确拒绝过了。卿的记性不好吗?那伤口是噬魂武器伤的吧,救回也无法恢复正常了,又何必浪费我的血?残了一个剑卫,再选一个就是了,也不是非他不可吧?」
将这段话不轻不重地说完后,青年像是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身便欲上车。
「啊!陛下!还有一件事......」
虽然雅梅碟觉得这样将皇帝拦下来相当无礼,但东西都带来了,总该交代交代,报告清楚。
「先前陛下吩咐的鸡毛,臣带了一部份来,不知道这是不是陛下要的东西?」
他呈上了打开来的袋子,里面是清洗整理过的乾净羽毛,青年因为他的话而转过了身子,停下了脚步,就这么面对他,由于他的眼睛被白布蒙住,看不到他的眼神,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啊,我都快忘记了。」
青年说着,伸手在袋子里抓了一些捏在手上把玩。
「只是,现在我又不怎么想要了。」
他微微一笑,反转过手鬆开手指,轻盈的羽毛就这么被风吹散,四处飘飞,一下子杂乱地撒落一地。
「既然都收集了,还是收拾一下拿进宫里去吧,搞不好未来的妃子会喜欢也说不定呢?」
语毕,他便上了车,由侍从卫他关上了车门。雅梅碟则是楞在原地,直到车队驶动离去,他还是不知道该对这样的情况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雅梅碟大人,我们帮您捡一捡吧?」
几名打扫宫殿的侍女也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见车队走了,这才凑上来关心。
「嗯......谢谢,有劳了。」
如果伊耶在这里,看到少帝这形同羞辱的动作,也许会嗤笑着问他,人家这样践踏你的忠诚,你还要继续口口声声「陛下英明」下去吗?
雅梅碟想不出个结论。
也许陛下真的只是忽然间不喜欢鸡毛了吧?
现在的他,也只能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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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葬皇帝的陵墓就在西方城外的不远处,当初规划的时候,为了顾及环境因素,没有建成庭园,而是建成了地室,对外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让墓碑比较不容易被非人为因素所破坏。
祭祀没有什么祭品,只有各色的鲜花会被放置在这里,随着时间腐朽。在礼官宣读完祭祀的文卷后,少帝必须下到墓室中缝上净水,这个部分是没有人陪同的。反正是先检查过内部,控管唯一的入口,应该也不至于在安全上出什么问题。
「陛下,这是净水。」
将盛着净水的盘子奉上的,是黑桃剑卫˙奥吉萨。在少帝最近开始增加露面后,五名魔法剑卫中,就属他最常出现在少帝身边,同时他也是资历最深的一名剑卫,奉献出自己的时间给工作的他至今都尚未成婚,照他的同伴的说法,已经颇有迈向中年大叔的危机,儘管某些女性坚持奥吉萨大人即使有点年纪依然相当英俊有魅力,但岁月留下的某些痕迹还是不争的事实......
「奥吉萨,你风湿痛好了?」
青年接过净水时,随口揶揄了他一句。
是的,随着年岁增长伴随而来的弱点,例如风湿痛。
「已无大碍,陛下。」
奥吉萨回答得面不改色,基本上,他也是个逗不动的人。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你终于可以重新回到你的工作岗位执行你的职务了吧?我感到很欣慰。当我听到你为了这种毛病告假的时候,我可是真心觉得很困扰的呢,你有没有什么赔偿方案?」
青年在对他说话的时候,遣词用字都不太一样,这似乎跟亲切生疏度有很大的关係。
「很抱歉。」
看样子他并不打算提出什么赔偿方案,给对方佔便宜。
得到如此的回应,青年也不多说什么,便準备捧着净水进去。
「不过一转头,看见那墓室的入口,都有一种好像要被吸进再也出不出来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