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统的事前记述
人生嘛,总是会有一些时候脑袋一片空白,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身在何处,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是谁……这种经验也许不是每个人都有过,不过我倒是体验过不只一次。
幸好这种事情不常发生,不然我可能会怀疑自己年纪轻轻就老年癡呆。总之短暂的恍神过去后,又得花点脑力来回忆最近的事情,还真是辛苦。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在王血注入仪式的会议上与落月的高层谈判,对我们新生居民来说,这是个很重要的仪式,只要这个仪式成功,我们重生用的水池就可以继续连结沉月的力量,让我们死再多次都可以从水池活回来,当然,这样子东方城才有躯体费可以赚,重生一次一百串钱简直就是暴利,还可以藉还款名义徵收我们当免费劳工,让我们「抵销债务」……离题了,无论如何,可以有活命的保障还是很重要的,仪式成功对两方来说应该都是体制存续下去的必要条件,不然两方的新生居民时间一到都会消失,那可是难以承受的后果。
不过……原本还算顺利的会谈,现在是怎么回事?
都到了文书签定的时候,对方老闆才跑出来,而且一出现就翻脸不认人,前面谈过的事情通通都不认帐,这是哪门子的恶客啊?想我还在原来世界的时候,如果有人打电话来预约看相,谈好了费用跟时间之后,拖了好几个小时才出现,甚至一出现就杀价,完全不管行情,那我一定、一定……
我可能还是会帮他看相耶,真糟糕。毕竟钱难赚嘛,虽然嘴巴被诅咒以后生意变好了,不必再受这种恶气,但以前还没什么人气的时候,客人再怎么恶劣我还是得招呼,不然下一餐搞不好就连泡麵都没得吃了……
但是我的情况和这里又不同。东方城和西方城是对等的国家吧,凭什么他们皇帝可以这么嚣张啊?凭那张脸吗?也不过是长得很像晖侍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啊?
啊啊,说明加抱怨了这么多,差点就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徵婚!徵婚啊!不,至少让我徵求个女友吧,立即就展开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也好,要是王血注入仪式破局,那不就没多久可活了吗!精确一点的时间是多久还要再打听,不过人生苦短,如果哪个温顺的女孩子也觉得该找个伴了,真的请认真考虑一下我啊!
既然新生居民的死期都各自注定了,我是不是也该来好好进行一下生涯规划,然后花个一年半载写一篇可以流传后世的遗书?
搞不好我死前都还无法还清我的负债啊,人活到这种地步,是不是该为自己掬两把悲伤的眼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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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晖侍?』 ── 音侍
『……才多久就不记得了,你果然跟绫侍说的一样是个混帐!』 ── 珞侍
『啊?什么啊?我又不是想不起来的意思!而且绫侍为什么要说我是混帐啊!』 ── 音侍
相较于东方城的人诧异的反应,西方城的人则是一头雾水,毕竟他们几乎都对东方城的晖侍一无所知,包含他长什么样子这一点。
在少帝拆下了脸上的布条露出底下的脸孔后,硅樱当下的错愕一过,立即以严厉的眼神看向音侍,音侍面上也带着几分不解,被她的目光一扫,只露出了无辜疑惑的表情。
反应最大的人大概是珞侍。而当他苍白着脸唸出「晖侍」这个名字时,范统和月退同时转向他,以差不多激烈的口吻说出了同样一句话。
「他不是晖侍!」
说完这句话,他们也惊讶地看向对方,像是疑惑对方如何能说得这么肯定,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奇怪了,这家伙是不是晖侍,月退怎么会知道?不,我怎么会知道问题比较大吧,这……
「你们……」
珞侍尚未从震惊中平复过来,一团乱的情况下,他的目光最后定在月退身上。
「他长得跟晖侍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他不是晖侍,那么他是谁?而如此相像的你又是谁?」
面对这个问题,月退显然无法给出任何答案,瞧他陷入为难的样子,范统忍不住插了嘴。
「珞侍,月退是可疑的人,不,就算他真的有点不可疑,但他从来也没有好意,我们一直都不是朋友不是吗?」
范统一开口,就领悟了自己绝对不适合帮忙说什么缓和气氛的话,一旁维持安静的硃砂也斜眼看了过来。
瞧瞧说出来变成什么样子啊……我只不过想说他不是我们该怀疑的对象,虽然他身上的确有很多疑点,可是一直都对我们很好,是我们的朋友啊,曲解成这样,珞侍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翻译吗?
「我一直很想相信,儘管你新生居民的身分是冒名顶替的,根本就来历不明,我还是一直很想相信……」
啊?珞侍,你说什么?什么冒名顶替?咦咦咦!你什么时候去调查这种事情的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但是我已经不想再等了。你到底要不要自己开口?你到底是谁?」
珞侍颤抖着说完这番话后,月退依然维持着沉默。为了遮盖面孔而戴上的面巾,现在成了最好的掩饰工具,他们看不到他的神情,也无法观察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正当气氛陷入紧绷中难以脱出时,前桌那边突然有了动静。
先动手的是奥吉萨,这当然是恩格莱尔的授意,剑光一闪,音侍和绫侍立即反应快速地起身拦到硅樱身前警戒敌人,眼见进入战斗,双方的人随即离开原本的位置拉开距离,长桌就像是一条分界线,但并不能成为有效的阻碍。
「随行人员撤离!」
看状况不对,违侍先对场边的人群发布了命令,然后看向珞侍。
「珞侍,你也先离开!」
「但是……」
珞侍看着被魔法剑卫护在后面的恩格莱尔,看着那张明明那么神似,却又陌生得像是另一个人的脸……
这时恩格莱尔正好也看了过来,对上他的目光后,唇边泛起了冷冷的笑意。
「你们快把他带走!」
因为珞侍伫立在原地犹豫着不肯走,违侍便转向范统等人下令,所谓的跟班毕竟也包含护卫的职责,珞侍不动,他们就该负责把人架走。
「珞侍大人,失礼了。」
先反应过来,以随从的身分採取行动的人是月退,硃砂也很有默契地过来把珞侍一起拉走,他那些微的抵抗冲动,也在理智衡量局面后放弃了,他留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帮助,早点离开,才不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范统跟着他们和撤离的人群一起离开,无论是有收到命令的东方城人员,还是没有人管的西方城人员,全都乱成一团。这时双方早已交手,力量震荡下流散的余波,让场内一些还来不及逃走的倒楣鬼当场遭殃,看得他心惊肉跳。
妈呀,高手过招不要待在现场看热闹就是这个道理吗?看来比武大会的示範赛还是有节制跟做一些防护措施的吧?那种玩玩的跟来真的根本不能比啊!
在这里战起来是要怎么收场啊?该不会要到分出胜负提头来见吧?到底哪边会赢啊!这样很紧张耶!
无论如何,至少范统还记得自己是东方城的居民,在精神上支持自己人后,帮不上忙的他也只能赶紧逃命了。
*
因为彼此互相忌惮的关係,儘管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动手了,双方还是没出全力,都在进行试探性的攻防,虽然这攻防有越发剧烈的倾向,不过至少目前还没出现死伤。
「雅梅碟,这事情发展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来签约的为什么却打起来了?」
伊耶虽然是个崇尚武力解决问题的人,也常常不顾外交问题任性妄为,但莫名进入了他渴望的打斗,还是让他有种想把事情搞清楚的感觉。
「伊耶,我一直觉得你可能有点笨,但没想到你真的很笨。」
雅梅碟一面招架对面飞射过来的剑气,一面对着伊耶的问题摇头叹气。
「你说什么!」
伊耶一时有把刀口朝向自己人的冲动。
「当然是遵循陛下的意思才会打起来啊,有什么好疑惑的,真搞不懂你。」
雅梅碟理所当然的语气让伊耶不知道该接什么,当场把同伴砍倒的话,减少一个战力,实在不是好主意,所以他也只有将怒气都发洩到的人身上了。
「哼,忍了这些日子本来就很不爽快了,既然如此就名正言顺地战吧!」
「伊耶,砍音侍,快点砍音侍。」
「谁有兴趣帮你公报私仇啊!这种时候当然该对付女王不是吗!」
配合严谨出剑的奥吉萨的攻势,伊耶手中的细剑旋出一道血红色的气丝,欲绕过音侍袭击后面的硅樱,不过,与奥吉萨对战中的音侍空出左手一挥,配合着口中唸过的特殊音节,便将他的气丝抵销了。
儘管只是随意使出的攻击,伊耶还是生气了。
「为什么他连邪咒也会啊!他到底是不是夜止的人!」
「是夜止的人才好,我一点也不想跟他当同伴,总而言之你快点砍他啦。」
「连陛下的命令我都未必听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伊耶讲话的时候完全视后面的恩格莱尔于无物,接下来雅梅碟自然又是一连串「如此无礼!怎么可以当着陛下的面这么嚣张」、「你不能因为陛下不追究就得寸进尺,快点下跪道歉」之类的忠君训话,西方城这边的战线气氛似乎越来越险恶。
虽然东方城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音,该杀的就杀一杀,你跟他们玩什么?」
绫侍在冷冷说出这句话时,同时也编织着辅助的结界,安置到己方身处的区块上。
「啊!我哪有!这大叔不简单好不好!而且几乎都是我在对付敌人,你以为我有几副手脚──」
音侍大声抗议着,显得很不服气。
战力评估,对方有三个金线三纹,一个金线二纹,他们则有两个纯黑色流苏,一个灰黑色流苏跟一个深紫色流苏……
音侍越想越不高兴,忍不住回过头看向违侍。
「死违侍!为什么你这么弱!」
「就算我很强也不会想跟你联手!」
「音,不要分心!想被我背后暗算吗?」
现在的状况已经接近混战,继续交战下去不是好事,这不是个适合拼斗到两败俱伤的时间点,双方都清楚要把对方解决掉是很困难的事情,如果伤到了己方的人,那绝对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其实退在后面的违侍倒也不是存心偷懒,只是以他的实力难以对战况做出贡献,又基于职责不愿意先走而已,若真的要打,他可能只能勉强应付金线二纹的雅梅碟,但对方也不会给他一对一的机会。
在他们还未全力施展的情况下,会场被破坏的情形不算严重,只是这个地方能不能维持完整,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不会在这里进行下一次的谈判,也不会再有进到这个地方来的机会。
「绫侍!你来接手这个大叔啦!那矮子好烦,八百万又一直说我坏话,我想换个打架对象!」
由于本身懂得西方城的语言,音侍一直被对方讲的话搞得无法专心,却又在奥吉萨的攻击下无法脱身,感觉实在糟透了。
「叫我接手一个金线三纹?你在开玩笑。」
绫侍将捲动了袖子送出的透明符咒一一引爆,并驳斥了音侍荒谬的要求。
「啊!什么?我是很认真的啊!矮子跟八百万都对你没兴趣,你色诱看看大叔总行了吧?说不定他会以为你是女人就砍不下去啊,抛个飞吻试试看?」
「……」
对于音侍不知该说是不正经还是脑袋有问题的提议,绫侍的回应是丢了一个爆音符到他耳边炸开,然后对他的惨叫声置若罔闻。
「哇啊,夜止的绫侍攻击自己人呢。」
雅梅碟因为这一幕叹为观止,伊耶的脸色则相当阴沉。
「这是我已经忍了十分钟的事!」
在他们交手的时候,双方的君王都静静地站在后面,没有任何动作,硅樱黑色的眼睛不带感情地注视着恩格莱尔,不知道想着什么,恩格莱尔则随意地看向别处,彷彿这些纷乱都与他无关,置身事外地一点也不关心战况如何。
他就像只为捣乱今天的事情而来,而如何收拾善后,他全不在乎。
现在的情况到底有没有到性命相搏的地步,他们两边的人都不清楚,偏偏有决定权的人迟迟不下令,也只好这样不上不下的僵持着。
照伊耶的说法,这种必须有所顾忌的战斗就叫作「没劲」,所以他只在旁边放放冷箭罢了,雅梅碟则忠实地护卫着恩格莱尔,不让任何符咒有近身的机会。
「待在这里浪费时间也够了,走了。」
一直满不在乎的恩格莱尔,总算觉得无趣而下达了命令。
与音侍战斗中的奥吉萨,一听到他的话,立即抽身后退至他身旁。
「啊,你们想走就可以走的吗!」
如果就这么看他们离开,那也太没面子了,音侍虽然没有贸然追击,却也已经将金色的光芒凝聚在他那把断剑上,準备认真攻击了。
而这个时候,被三名魔法剑卫包围守在后头的恩格莱尔,垂手抽出了腰间的剑,那把剑在出鞘后,空气中顿时有种奇妙的振幅以剑为中心扩散开来,随着恩格莱尔的力量驱动,一道炽亮的直线光束也浮现在剑身周围,绕着它开始盘旋。
「天罗炎?音!退后!」
音侍在听到绫侍略带惊慌的警告时还愣了一下,硅樱这个时候也出手了,她扬手送出的术法扩散成一片绚丽的银蓝冰雾,与恩格莱尔挥动天罗炎后扫过来的声震波相撞,以不同方式呈现出来的力量在互相干涉的情况下爆了开来,当冰雾化为光点洒落四周时,西方城的四个人也消失无蹤了。
「还好只是一弦……」
绫侍收回搭在音侍肩上的手,拍拍自己的后背,再整理一下刚才被后方袭来的余劲吹乱的头髮,随着敌人的离开,他的神情总算放鬆了下来。
「不是叫你退后吗?擅长攻击不好好攻击,不擅长防御又不认份迴避,活腻了?」
被绫侍这样当面教训,音侍也不太服气。
「啊,说得好像天罗炎比我还厉害似的,也不过就是一把杀了很多人的武器嘛!」
「有没有真那么厉害是一回事,但缺乏防御能力的家伙想正面承受攻击就是蠢。」
「唔。那你挡了有没有怎样?没吐血没倒地应该还好吧?」
音侍这才想到关心绫侍的状况,不过绫侍只嫌无聊地拍开他的手。
「你关心人的反应可以再修正一些,听起来真糟糕。」
这个时候,硅樱清冷的声音在空荡的会场内响了起来。
「违侍,去準备撤离事宜。音侍、绫侍先跟我回营。」
她沉静的态度底下,彷彿已经做出了决定。
「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
在被带离会场后,珞侍坚持要范统他们先回去,接着便守在主营门口等候,只为了询问他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好不容易等到硅樱出现,他立即走上前去急急开口。
「母亲大人,这究竟是……」
硅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便直接走入了帐内,于是他只好拦下后面跟过来的音侍和绫侍。
「音侍、绫侍,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晖侍的下落了?为什么他会──」
「珞侍,那个人不是晖侍。」
音侍难得的没有用开玩笑般的语气亲暱地称呼他小珞侍,俊美的脸孔上也带了几分哀伤和严肃。似乎因为事情也瞒不下去了,他索性说了出来。
「晖侍已经死了,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