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是因爱而起的吗?告诉我,那尔西......』──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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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入西方城道踏进圣西罗宫,一切都十分顺利。
由于伊耶毕竟已经解职,发布命令显得有点不那么名正言顺,所以调动宫廷守卫、限制住他们的行动,让他们暂时不能执行自己的职务,是雅梅碟负责去做的。
虽然嘴巴上嚷嚷着「这样子好阴险好卑鄙」、「我还是希望光明正大一点」,但雅梅碟还是乖乖去将任务完成了,因此他们抵达圣西罗宫时,只有受到宫门守卫的阻饶──毕竟,他们只是让雅梅碟将守卫减少到最低,而非全部剔除,某些比较难预先控制的部分,就让他们自己处理了。
以击昏代替杀死,闯入防备薄弱的圣西罗宫,几乎没有任何问题。行动不需要闹大,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一切,悄悄地完成目的,就可以了。一个迅速且确实的胜利──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宫内的异常也不是可以那么简单瞒过去的,花了一两天的时间事先布署,想要完全不被察觉,只能祈求运气好一点,而他们的运气显然没有好到那种地步。
异状被发觉其实还在能接受的範围,只要人别逃掉就好了,而根据雅梅碟的回报,那尔西并没有离开皇宫,那么计画就不至于出问题。
虽然他们所谓的计画,也就只是将人除去,以取回天罗炎及皇帝的位子霸乐。
问出那尔西人在何处并不难,就算不问,要找到人也很容易,他似乎也一如往常地待在书房,于是他们的移动方向便朝着宫殿内部前进。
即便是在这样严肃紧绷的气氛中,范统还是觉得恍神。
喔喔喔......圣西罗宫里不乾净的东西还是一样浓厚啊,一点也没有变少,看不到的人真是幸福,不必像我一样分心害怕......
「那尔西那边......让我一个人去。」
行进到一半,月退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先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从现在的话看来,他像是连旁观者都不希望有。
「三十分钟没有消息的话,我会去找你。」
伊耶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就如一名单纯服从于皇帝的臣子般。随手将压制限制的邪咒打入月退体内后,他淡淡地交代了了这么一句话。
「你真的要一个人去?」
硃砂皱眉问了一句,这也是范统想问的问题。
是啊,怎么突然又不用人陪了,你不是因为自己一个人难以面对才一直逃避吗?不怕一不小心又失控乱来吗?
不过要是真的失控,顶多也就是让那尔西死无全尸而已,附近没有别人,不会殃及无辜,这么说来,让你自己一个人去反而是好的?
「嗯。」
月退一句话也没有说明,只以点头表示自己的决定。
那......要是我们跟着矮子的意思?我觉得跟着这个战斗狂也挺危险的,可是你都这么说了......啊!
出现在前方的那个人影,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必须处理的敌人当中,奥吉萨便是其中之一,平常几乎都面无表情的他,此刻脸上也一贯让人摸不清思绪,不过从他的态度来看,他确实不是为投诚而来的。
「奥吉萨,对于一场没有胜算的仗,你依然要执迷不悟吗?」
先开口的人是伊耶,他始终不能明白奥吉萨帮着那尔西的理由是什么。
「我知道没有胜算,但我也不会因此而临阵倒戈。」
「倒戈?真正的皇帝在这里,身为魔法剑卫的你,应该做的『正确的事情』,竟然被你说是倒戈?你也跟雅梅碟那个笨蛋一样分不清楚谁是真的吗?」
伊耶冷笑着提出质疑,儘管他这么说,奥吉萨仍然无所动容。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所以,从来都没有认不认清的问题。」
啊?你一开始就......你这个──
奥吉萨的话刚说完,范统还处在情绪转换中,月退就抢在伊耶之前语气森冷地开口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却还是跟在他身边当帮兇?」
由于月退说了话,奥吉萨的目光也移动到了他身上。
「您的身边有很多人,但他的身边,除了我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喂!你说这什么话啊!如果他众叛亲离也是他自己造成的吧,这不构成你对月退不忠的藉口啊!
「那么你现在来这里,是要宣战吗?」
原先他们说好,先不要杀奥吉萨,说不定解除限制方面他帮得上忙,但是看月退越来越冷的口气,范统觉得他搞不好会将人毙于当场。
「我只是想请您给他一条生路。」
当奥吉萨说出这句话时,大家都有点意外,不过他这句话却使得月退深洲的气息更加可怖。
你别再说啦!再说月退又要变成怨鬼了!亲情再温暖都无法把他的黑暗面洗掉啊──!
「这个要求的理由又是什么?因为现在的我看起来好好的吗?就算看起来一样,这仍旧不是我原来的身体啊!因为那个重伤死去的躯体已经被你们处理掉了,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在月退愤怒地说完这些话后,随即拔出了剑,看样子是交涉破裂要直接开打了,然而,伊耶却向前一步,挡住了即将出手的他。
「伊耶,你要做什么?」
几乎为愤怒所驱使的月退,因为伊耶这个举动而感到不解,伊耶则扬起一抹好战的微笑,同样抽出了他的剑。
「为您刬除障碍啊,我的皇帝。」
这种时候范统也懒得在心中暗唸他已经解职,总之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您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吧?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您亲自动手的,站在您面前,挡您的路,我会通通为您刬除,只剩下二十五分钟了,您就先过去吧。」
伊耶这一串以月退为尊的话语,彷彿是刻意说给奥吉萨听的一般。压制限制的时间宝贵,确实不适合再浪费。
「伊耶,你没有问题吗?」
虽然伊耶主动请缨,但月退多少还是会有点不放心。
「我会在二十五分钟内拿下敌人,前去与您会合的。」
伊耶的狂妄一向源于他的自信,听他这么说,月退便接受他的做法,先行离队朝宫殿那边过去了。
在月退欲离开的时候,奥吉萨原本想拦阻,但他才一动,身周立即被伊耶瞬间发出的气劲包围,封死他所有的去路。
「你的对手在这里,既然不肯投降,那么就作为敌人让我打得尽兴些吧!」
他的态度显示他完全不希望同伴插手,对此大家自然也没有意见,跟流露出战役的伊耶抢敌人,就好像跟兇恶的猛兽抢猎物一样,绝对是不智之举。
「同样金线三纹,年纪差那么多,经验应该也差很多吧,真的不用帮忙?」
硃砂在后面问着璧柔,像是质疑她不出手是偷懒。
「不用啦,虽然我没怎么看过奥吉萨出手,但先前我又打听了更深入一点的情报。」
璧柔摆出一副大家安心就好的姿态,这么说着。
「伊耶能够成为鬼牌剑卫,可不是因为奥吉萨不肯当上才当上的啊。」
面对伊耶的主动攻击,奥吉萨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范统看着那一片剑光,再看相月退离去的方向,告诉自己别做无谓的担心。
今天早上卜的卦是好结果,没事的,一切都会顺利的。
我相信我铁口直断的功力没有退化啦!我说没事就是没事!快点将圣西罗宫拿下,我们就可以进行驱邪法事了,喔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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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驰在灰白走廊上,脚踩在石质地面的感觉,每一个角落,都有着熟悉又陌生的回忆。
耳朵听见的,只有剩下踏出的步伐带来的寂音。
随着一步步逼近那个地方,熟悉的感觉也越见鲜明。原以为没有视觉便不会留下记忆,岂知真正独自回来时,却是连走在这里时呼吸的空气,都感到怀念。
她不知道这样的怀念是好是坏,只是曾经在这里度过的岁月,已在他的生命流下了不可抹灭的刻痕,明明是不喜欢的,却仍改变不了那些已经过去的日子,也淡化不了被锁在这个空间的,心中的阴影。
前往书房的路,在那漫长的十一年间,他到底曾走过几次呢?
再一次来到这里,不只是为了取回失去的重要事物,也是为了斩断他憎恨的源头。
唯有将恶梦的根源除去,他才能不再继续折磨自己。
除去他的方法只有一个途径。
那即是重回现实,与现实的他相见,而非一直闭锁在有他的梦里。
书房那扇门扉的后面,有的就是他所寻找着、该去面对的现实。
他的记忆里不存在自己以手推开这扇门的样子,而他也无法说明,这些因为没有视觉而造成的记忆缺失,究竟算不算是一种遗憾。
潜意识里他不想知道这些对他来说到底是否重要──他已经认定过对自己重要的事物,并毫不怀疑他需要这些,他想这样就已经够了,他再也不需要思索别的事物造成的遗憾。
即便那也许是对过去的他来说,十分重要的。
他不晓得自己陷入的是多么複杂的情绪,只是,只要进去了,看见他,他就会知道。
他就会知道的。
按在门上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在门打开的那一刻,月退先看到的是随着门缝扩大的光线,而在他抬起头后,彷彿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却不如他所预期的明确。
「恩格莱尔。」
那尔西确实就在这里。站在那片透光窗户旁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在特意等待他一样。
他呼唤他的名字时,声音一如以往。无光的黑暗记忆里,最为鲜明的就是声音,他将这个刻划于他死前记忆的声音与眼前的人做了连结,然后,也喊出了他的名字。
「那尔西......」
无法压制克制住的质变力量,几乎随着记忆的串连而整个窜涌出来,他感觉到黑色的气息由自身荡出,而他眼睛瞧出去的色彩,也不再清晰。
不必照镜子,月退也可以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由一边黑色的眼与一边白色的瞳建构出来的视觉,由极端的憎恨转化出来的波纹所造成的扭曲,这是他曾经死亡的证明,这样的绝望,亦是由面前这个人带给他的。
来到这里,走到他的面前,应是有许多话想要亲口问他的,只是,那尔西似乎亦点也不想给他问问题的机会,直接便持着天罗炎,摆出了应战的架势。
「你回到这里,应该是要我付出代价的吧?那么就动手,做个了断。」
天罗炎在他的手上,被层层邪咒束缚着,由于镇住了剑的意志,才能为他所用。
月退愣愣地看着天罗炎,再将视线移回他身上。那尔西一向不喜欢回答问题,他不喜欢解释任何事情,可是,有的事除了问他,月退也不知道能去问谁了。
「你杀了我,可曾想过后果?失去了王血的世界,你想过会是什么样子吗?」
听了他的问题,那尔西冷冷一笑,像是早就想过他会问什么事情了。
「我都知道。没有王血,新生居民的寿命就只剩下十年,所有来到幻世的新生居民,都如同进入慢性死亡。沉月不断地吸引亡魂与生魂来到这里,所有的人都被宣判明确的死期,于是幻世终将成为一个迈向死亡的世界,犹如毁灭,整个世界都将充满了身处绝望中为所欲为的亡灵,这不是很棒吗?」
他从来没想到有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语,从来没想到会有人在神智清明的情况下,蓄意让世界走向毁灭。
「因为晖侍死了,所以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吗?」
「不是这样的。」
本以为晖侍是一切的原因,但他却一口否认了。
月退在急遽愤怒的情绪中,已经不想再去探究原因,他只在横起剑的同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你为什么要杀了珞侍!你明知道他是晖侍重视的弟弟!」
那尔西原先还维持着平静的脸孔,在听见这个问题后,瞬间转得扭曲。
「晖侍重视的弟弟?那就下去陪他啊!晖侍死了,他还活着做什么!」
当那尔西握着天罗炎启动了一弦的状态,朝他挥过来时,月退可以感受到,夹带在其中的恨意。
那样的情感似乎是对着他而来的,究竟是为什么,他到现在仍然无法明白。
「你掌握权力之后尽做这种事情,这样很愉快吗?」
不想与天罗炎的音震直接撞上,月退闪避了那尔西的攻击。
面对着这个他从来不曾了解过的人,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想像他的思绪轨迹。
「你不在的这段期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那尔西对他吼出的这句话,不知真心的成分有多少,月退因为这一瞬间的恍惚而被天罗炎的音波擦过颈侧。
痛觉唤回了他的神智,他看着眼前的人,在质变的憎恨掌控他之前,露出了带着报复性的笑容。
「是吗?真巧,我也是。」
他看见那尔西的神情出现了变化,而他也放弃了与他交谈,将质变的领域扩散了出去,并举起了他的剑,防御迎击。
黑白视界所看出去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
浮动扭曲着的视觉,用以看待他们之间的关係,实是再适合不过吧。
『你再多说一点别的事情呀。你的事情,或者是外面的事情都好。』
『可以啊,你教我一招,我就告诉你一件你没听过的事情。』
彼此相似的面容,与过去对练中让他学习自己的,一招一式。
犹如对镜一般,如此的相像,却又完全不一样。
『那尔西,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没有耐心......』
『你已经是让我花费最多耐心的人了,到底有没有自觉啊?』
冲击中四散出去的震波,一下子就让书房内唯一那张桌子彻底碎裂。
他在这个房间里不会有什么视觉残留的回忆,只因他们是在他失明后才相遇。
『唔......你来了啊?我睡着了,不好意思,总是让你等......』
『我是你的侍读,自然只有我等你的份,一直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