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为了多么伟大而恢弘的信念,只是为了以自己的双手把握。』
『无论是终结末日,还是迎接末日,无论我必须以剑斩断什么样的事物。』
『我不知道我所求的真相是否有这样的价值。』
『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已对一切都无能为力......』
──月退
※
决斗已经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旁观的众人很难去揣度上空那两人的心情,只是在这样的压迫空间中战斗,他们彼此的心理状态绝对称不上轻鬆。
有效伤害难以提升的缺点随着时间过去,似也造成越来越大的问题。在希克艾斯的光辉不断闪耀的情况下,月退身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细小伤痕,儘管因为爱菲罗尔疗癒效果的发挥,那些见血的小伤口都在慢慢收敛复原,但新的伤口仍不断出现,观战的西方城队伍也因而格外不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护甲的保护罩隔绝了这些轻伤附带的噬魂效果,这样至少能保住灵魂不受其害,也不至于因为小伤堆叠起来的灵灭而无法再战斗下去。
硃砂跟伊耶不熟,也几乎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不过现在月退的战况看起来有点不妙,难以判断出局势的状态下,他便过去搭话了。
「伊耶,月退的状况怎么样?器化还能维持多久?」
由于他跟月退是同伴关係,称呼伊耶的时候,他自然也不觉得应该加上敬称,或许他的话语不太有礼貌,但伊耶一向也不喜欢太过彆扭的说话方式,不是那种需要礼仪的正式场合,直接一点还比较乾脆。
「那种事情要他自己才知道,他如果硬要逞强,我们也看不出来,但既然是决斗,只怕不逞强也不行吧。」
认人等级很低的伊耶,对猪杀的印象原本事「恩格莱尔的对象」,而观察月退的人际关係观察了这么久后,他对硃砂的印象便默默修正为「恩格莱尔的对象之一」了。
到现在他还是没机会搞懂硃砂到底是女扮男装的少女还是有女装癖的少年,其实两个答案都是错误的,不过那个一般人很难接受的真相,或许他不知道也比较好。
「对手使出来的也是器化吗?那么应该也有身体负荷不住造成的时间限制?」
硃砂虽然不太了解器化的原理跟表徵,但硅樱不合理的防御力,配合她脸庞上浮出的蓝印,要做出判断并不困难。
「护甲的器化不像武器那么严苛,要维持器化比较不吃力,而且对方也有体质上的优势,恩格莱尔如果想打消耗战,绝对没有胜算。」
伊耶一语道破了拖延只会对战况不利的事实,汇聚盘旋于硅樱身上的力量,几乎已经超出了常理的範围,那是长时间的修炼才能累积下来的能量,不是光用天分就能弥补的。
月退再怎么天才,终究太过年少,只是,硅樱看起来分明也很年轻,这点就让人无法理解了。
「所以,月退有胜算吗?」
所谓的杀手锏,他们都知道,但实际用起来会怎么样,还是难以估算的,硃砂想要直接一点的答案,虽然问伊耶也未必会得到结果,但他还是问了,反正开口问一下也不费什么力气。
「他当然有胜算。」
伊耶冷哼了一声。
「又不是实力相差悬殊,这种彼此力量差距不大的决斗,输的那方通常都是误判形势笨死的!」
硃砂对伊耶的评论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判断这个话题可以结束后,他便额外问了另一个问题。
「范统从刚刚就不见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伊耶差点就要脱口说出「范统是谁」,幸好他总算在迟疑了几秒后,勉强将名字与那个一开口就令人杀气暴增的人核对了起来。
「人不见了?搞什么鬼!」
虽说伊耶对范统没半点好感,然而月退很重视范统,他也是晓得的,万一人出了什么事,那可能会很麻烦。
而且......比起人出事受伤,更糟糕的应该是被东方城抓走,又多一个现成人质才对。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伊耶便不由得感到头痛。
他毕竟是西方城的队伍里除了月退以外职位最高的人,这种时候实在不能自行离队去找人,所以,眼前就算知道有这样的状态,他也是无法立即处理的。
「这件事我知道了,等决斗有个结果再说。」
因为不能立即处理,那就只能先搁置了──伊耶一面在心中咒骂范统,一面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实在不晓得这种时候范统会去哪里,待会要找寻恐怕还得费点工夫。
这段多出来的插曲并不干扰决斗的进行,即便从决斗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月退与硅樱之间的战斗却渐趋白热化,不见气力枯竭。
原先因没有预料到的状况而焦虑起来的月退,现在已经平静了心情,冷静下来审视双方的条件,也判断出了他能够採取的战斗方针。
硅樱的防御不是不可突破的,若天罗炎能够近身挥下,那种程度的能量冲击,硅樱就不可能毫髮无伤。
但他知道这样的攻击方式能奏效,硅樱当然也晓得自己不能被近身,一定得在战斗中避免这种状况发生。
她十分擅长运用千幻华的特性,优美的身姿总是飘忽即逝,无法捉摸,她可以瞬间出现在完全不同的方位,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突袭,月退没办法把握住她移动的轨迹,不过,两人中间有距离其实未必对他不利,有距离作为缓冲,他要动用绝招时,亦会方便许多。
之所以现在还不将杀手锏使出来,是因为他还在等。他得确认敌人不会再出奇招,得确认自己的招数能一举重创敌人,所以他必须以现有的力量逼出敌人所有的底牌,除非他在那之前,就已经支撑不下去。
即使现在无法进行近身战斗,他也不见得就束手无策。
他从来不会在战斗中陷入恐惧的深渊,这是因为他清楚知道,自乱阵脚只会败亡得更快。
若天罗炎的音震暂时撼动不了对方,他就用别的手段来进攻──天罗炎的器化效果正好能让他更加便捷地使用术法,因此,他选择了术法来进行下一波的攻击。
心之发想,而后幻境成真。
当前的空间原本就已经张着他扩展出去、含着术法的质变领域,他现在则是冒着控制不当就会反噬的风险,硬是在这样的领域中重複施展术法,强行盖上去重合。
虽然是成功机率很低,使用起来十分危险的技法,但在完美的纯粹想像揉和操作下,却一丝牴触也没有出现。
月退的术法施展得无声无息,硅樱想阻止也来不及,术法强化了领域的效能,本来靠着千幻华能挡下的尖啸,赫然衍生出锐利的风刃,防御顿时吃力了不少,而空间持续异动的异常状态,也让硅樱惊愕过后,随即出剑劈向月退。
希克艾斯延长劈斩出的剑刃,快速而凌厉地扫向月退,没有搭配其他的变化,彷彿只是一次无谋的攻击,但硅樱的目的其实也很单纯,就只是要打断月退继续施加地三层术法重合罢了。
儘管他重合了两层的术法领域叠得无可挑剔,但叠第三层的难度可说是倍数于前面,敢想就做,确实也令人觉得大胆。月退在闪避剑峰的同时,仍凝聚精神继续他的施法,没有因为敌人的干扰就放弃行动。
重合法术如果失败该怎么办,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不是因为对自己的信心,只是因为,他并不介意玩火自焚。
反噬的能量也许会使得空间炸开,不过观战的人员準备的护罩应该足以抵御,至于处在中心的他自己,假若真炸死了,仍可以从水池爬回来,单纯的术法爆炸是不含带噬魂之力的,这一点他相当确定。
月退很久以前就晓得自己喜欢在战斗中不顾自身安危的行险招,那对他来说像是一种挑战极限、实验般的乐趣,去猜测模拟对手会有的应对,他会在这样的气氛下忘记自己身为皇帝,有保护自己身体的职责,而事后会被斥责什么的,更是完全被他抛诸脑后了。
战斗的本能让他觉得自己只需要考量获得胜利的方法,尽己所能地把敌人逼入绝境,不管那是否会造成两败俱伤。
险恶环境下敌人的反扑绝对是相当危险的,但他就是想看硅樱还有什么能让他惊讶的东西还没使出来。
这不是硅樱全部的实力。他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应该还不只如此,她绝对还保留着其他东西,看样子似乎不到最危急的时候,便不想使用。
他不喜欢那种关键时候爆出来的惊喜,他想要的是确实的毁灭敌人,确实──而且万无一失。
随着第三层术法重合的进展,不断从远端斩棘的光刃也快得惊人,重影般的虚体剑刃周遭的锐利光芒明明是冰冷的,却像要燃烧起来一般,使他有热浪扑面的错觉。要是被扫中一剑,他目前堪称薄弱的防御只怕就会被击破,所以他只能靠敏捷的移动尽可能地避开,降低自己受创的可能性。
将心神一分为二,一方面掌控术法,一方面专注闪躲,可说是游走于极限的事,不过他相信等到自己布阵完毕,局面就会有变化,不论是否甘愿,硅樱都得另觅方法来扭转局势,否则就只能处在被压制的状态下,直到输掉这场决斗。
而正狠戾追击月退的硅樱,面对当前的景况,明知对方是在试探,心里却也没有生出不悦的情绪。
她会想让战斗照自己想要的模式打,对方自然也是一样的,能否将局面扭转为对自己有利的状况,端看各人的能力。
月退的强项是攻击,所以便会诱导她放弃防御,以纯粹的攻击和他相战,随之起舞。她佩服月退叠合三层术法的胆识,以她的心境水準,月退的术法她是无法驱散的,要以其他正规方法反击,恐怕也很难突破已经两层的术法领域,现在,她的选择并不多。
希克艾斯强化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她灌注大量的法力和操控力来维持的了,她的武器性能就只能用到这样而已,也许连一半都没达到,但这是不能勉强的事情。
能够摆脱当前束缚的方法,她是有的,只是,她十分不愿意去用。
如果她要使用那个能力,就意味着她得回忆起最不想回忆的东西,重新体会那种她用尽全力排斥的感受......
捨弃最容易的方法是出于她意愿的取捨,因此她也得另外想出别的途径稳固自己的安全,而且她能够想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近身的风刃由千幻华筑出的护罩所承受,还在能够自保的範围内,看来不以激烈的攻击反抗,大概很难继续僵持下去。
硅樱压缩着自身的法力,使之凝聚成围绕武器的光球,随时让武器吸收,转化为输出的能量,在术法完成之前,月退没有空隙能做别的攻击,若没有把握住这个时机追击创伤他,接下来要再追击就不容易了。
月退的器化没有办法再撑多久的,在刚刚的交手中,硅樱能从音波的变化中推测他的气力消耗,而叠这三层术法领域,又会耗掉他大量的精力,她相信他的力量衰退很快就会到来,届时他也将无法再维持这么複杂的领域,所有的压力都会因而瓦解。
当然硅樱也不会纯粹乐观地等待,月退能如此平稳不躁进,说明了他留有后手,并不担心力量衰竭后的劣势,一切多半不会太过单纯。
望着面前敌人的身影,硅樱在内心盘算着。
阻挠施术的办法,或许还有别种。
※
要撑起三层术法重合所需花费的气力,似乎有点超出月退的想像。
而就在他反省这么做是否太逞强的时候,硅樱猛然释放出了巨额的法力,使之在空间内连环爆开,瞬间受到影响而剧烈震荡起来的领域让他意识到自己得做出紧急处理,于是,为了防止最坏的状况发生,他散去了原本正在凝聚的第三层术法,连带使得先做好的第二层崩坏,余下的反噬冲击回他自身,他的嘴角顿时溢流出血丝。
若不是他的力量不足以负荷,施法应该不会这么简单被干扰破除的,但现在已经没有懊恼的时间,硅樱虽然以防御为重,还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见干扰奏效,立即欺身而上,算準了他正在消化反噬,剑一下子就迎面而来。
在缓不过气的情况下遭遇近身战斗,月退反射性地先行后退,只是,敌人没有让他这么轻易撤开的意思,往后飘飞的距离不够大,甩不掉人,马上又被贴近,这般恶劣的处境下,他只能利用天罗炎的剑体格档。
双剑交错的冲击力残留下少许的麻痺感,近身的紧迫压力也打乱了他的节奏,迫使他做不了缓冲,侧过头闪避时,缠眼的布条被削断了一截,此时此刻他已难以顾及其他、做什么周密的考量,他只知道自己要摆脱缠斗,不能输掉的念头佔据了他大部分的思考──
覆盖月退手臂的金属纹饰以飞快的速度消退,这是器化的解除,却是月退自主性地解除。
陷阱?
没料到月退会在身体负荷不住之前自己消去最大的优势,硅樱不由得愣了愣,就在她愕然的这一秒间,月退已紧接着做了后续的处理。
他的左手接过了解除器化的天罗炎,右手则在向外伸展后,剎那爆出刺眼的光芒。
重新浮现于右手的器化之纹自他的掌心窜升出另一把天罗炎,在众人骇然地注视下,双剑八弦,就这么在他手中显现。
那样倍数成长的破坏力,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避其锋芒,别与之接触,然而作为月退的决斗对手,硅樱是不可能不面对的,趁着现在月退的操控掌握还不稳定,她咬着牙再度对武器输入能量,白炽的剑光就这么烁燃着,朝着面前少年的身体疾斩而去。
为了撑起拟态与器化同时施展的能量消耗,月退连黑白视界的领域都已收回,断裂而鬆脱的布条半失了蒙眼的功用,重新睁开来的眼睛看见的是夜空下的东方城,以及即将扫捲而至的危机。
当他振臂持剑,实剑与虚剑相互融合製造出的音波,一圈一圈地扩散出去,就像是涟漪一般,能量的形态已经化为可见的波纹,儘管是作为攻击的力量,却也凭着共鸣阻绝了想靠近他的攻击。
多年前的那场战争,他就是这样凭着八弦的威力,将东方城的大军扫蕩殆尽。
这种只能维持短暂时间的招式祭出后,他理所当然地採取主攻,现在就是致胜的关键,一切只在于他如湖运用这股强大的破坏力。
天罗炎的运转在交互作用下已经提升到让底下观战队伍的护罩都即将不保了,气流质化后的色彩固然美丽得令人眩目,却是足以毁灭生命的流光,不分对象地进行冲撞。
他要取得胜利。
他要除去对手。
武器叫嚣的杀戮彷彿渗入了他的心脏,而他在这样的状态下挥出的攻击,仍经过本能的算计。
由剑尖直荡出的可怕音波,以无可抵挡知势朝移动到下方的硅樱扩张过去──乍看之下似是如此。
空间内死亡弦音的密度压制着硅樱以护甲进行的挪移,她尚未决定好下一步如何走,月退的攻击就以她反应不过来的快速袭至。
然后是一声不协调的、众人都未曾预期的脆裂声。
以月亮碎片命名,作为女王佩剑的希克艾斯,银白的剑刃正中了这道攻击。
硅樱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剧烈颤动。即使一直以来都感应不到,但当她手握的武器被音波强硬震断,横中断在她眼前时,那过于醒目的事实使她的思考呈现空白,这个瞬间她遗忘了战斗,犹如看不见敌人,忍住了想要尖叫的冲动,只顾追着断裂的剑身飞坠,试图将之夺回。
月退在目标损毁后,十分俐落地追击而下,就在硅樱的手抓住断刃时,他所使的双剑也毫不留情地砍上她没有防备的背心。
纵然千幻华张开了护罩,如此近距离的攻击仍旧强悍地击破防御,穿透护甲,撕裂身体,光是这一击大概就已经决定了决斗的结果,东方城人员的惊呼声也传入了他耳中。
只要再一击就结束了。再一击就能将人当场格杀。他只听得见心中的判断告诉自己的话语,运用力量把对方锁死后,扬起剑就要再行攻击,然而这个时候,重伤的硅樱身上却出现变化。
从她体内弹射出的领域,交织着混乱的红黑色气丝,那些蔓延出来的丝线如同蛛网似地缠绕她的四肢躯体,她整个人也藉由这个领域化为无缚的状态,抽离月退的攻击範围。
与硅樱散乱的黑髮一样乌黑的气丝夹杂着暗红,那乾涸血液般的视觉印象给人一种不祥之感,变化成这个样子的她外貌就像是来自深渊的恶灵,令人为之心颤。
在使出这样的能力后,硅樱的选择却是无视于现场所有的人,无视于她的对手──撤往东方城的方向后,凭空消失。
决斗忽然以这样的方式中止,是每个人都不曾料想到的。
东方城的女王自她的战斗中逃亡了。
不是战败后坦然面对死亡,而是自战场中逃离了。
事情的发展让众人议论纷纷,战斗意志冷却下来的月退,也在回思刚才的一切之后,陷入沉默。
『追上去吗?』
对天罗炎来说,这是一场尚未结束的战斗,而接下来要怎么处理,端看月退的态度。
『......不,先等等吧。』
他只回答了这句话,便沉默地降下落地。
刚才的他只有思考确切战胜的途径,完全没有去思考其他的东西。
音波对着希克艾斯轰下的时候,爱菲罗尔似乎发出了尖叫声,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什么也听不见。
看向自己持剑的手,月退一时难以釐清心理涌现的複杂情绪,而他之所以默然不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由于直接接触到硅樱最后使用的领域,他清楚感受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质变。
虽然这件事让人难以置信,但这已是摊在他眼前的事实──
硅樱和他是一样的。
和他一样,是新生居民。
※
◎ 范统的事后补述
空虚、寂寞、觉得冷。
我刚刚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因为归队与否的问题想不出解决办法,我只好带着那尔西找了个神王殿外面的角落躲着,思考是不是要等一段时间再回去决斗现场......这一等就等了好久啊。
至少我还可以丢符咒取暖,也不至于让昏睡中的那尔西冷到感冒,但是蹲墙脚的感觉还是很差,我整个人都放空啦,幸好那尔西都没醒过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能跟他说什么,好像还没有人跟他解释过诅咒的事情吧?要是又讲出「月退拜託我来杀你」、「你能不能自己走啊我很想抱你回去」之类的话,我大概会想一头撞死。
我有种跟那尔西两个人在冷风中露宿街头的感觉,坦白说这种感觉并不好,无法享受贴身取暖的乐趣,又焦急着月退那边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