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十一月

猫与鸟与鱼

三 十一月

"我不会告诉你阿哲家在哪里的。"

"嗯嗯没事哦，我是担心小丽才来的。"

向学校请假后，我就送小丽回家。虽然小哲也想跟来的样子，但他还有老师交给他的任务，左右为难之下，只好在我们临走之前认真地叮嘱我说小丽就交给你了哦。未婚妻的我坦然接下老公要求的护送任务。其实根据门牌一眼就能知道小哲的家就在对门，但我还没做好心理準备，所以就当没看见了。

但这时碰巧对面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

"诶呀小丽，你回来了？真早啊，小哲还没回来呢。"

不用多说，她就是小哲的妈妈。本以为可以躲过这星期，没想到还是与小哲的母亲面对面了。我不禁紧张起来。

小哲的妈妈是个看起来很随和的女性。她亲切地问小丽，

"我家有点心哦，等一下要不要来吃？"

但再怎么随和的母亲，面对诱拐儿子的嫌犯都不会有好脸色吧。虽然小哲不在场，不会说出未婚妻这种话，但感觉就算被小丽指着说这个阿姨想要诱骗小哲也不奇怪。

有些担心地看向小丽，但小丽更显得尴尬。也不打呼，微微低着头。明明那么喜欢小哲，看到小哲的妈妈却没有撒娇，而是沉默不语。

小哲的妈妈也有些拘谨，用手抚了抚头髮。

于是我懂了。

自己的老公和别的女人私奔了，而小丽就是对方的女儿。虽然小晴没有细说，不知道私奔前两家的关係怎么样，但私奔后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尴尬的吧。

虽然我为该如何解释和小哲的关係烦恼，但说实话我们的关係也很简单。

就是陌生人。

比起小哲和小丽家的关係，这是多简单的关係呀。而陌生人的我不能表现出任何端倪，这是陌生人的我不能踏入的领域。

"请问你是......？"

这时小哲妈妈的视线转向我，小丽有些慌张，拉住了我的手提包。别担心，我不会说出未婚妻这种话的，因为我明天还想好好去上班呢。对方说不定曾经与小丽家很亲近，伪装成亲戚说不定会被戳穿。该怎么解释好呢？

"你好，我在路上看到小丽很不舒服，就多管閑事地送她回来了。"

"小丽，没事吗？"

咬着嘴唇的小丽点点头。小哲妈妈向我道谢，

"这样啊，麻烦你了。我是这孩子的邻居。就像她的家人一样。她家人工作忙，有什么事不妨和我说。"

本来的话只要说明一下情况，就能把小丽交给她照顾吧。

"没什么，她只是看起来有点累了，所以我想只要休息一下就会好了。"

不太自然地撒了一个谎，毕竟我不常说谎呢。但既然小丽不吭声，我也没法擅作主张把她交给对方啊。

"是吗。"

小哲妈妈应声后，转而对小丽说，

"龙先生好像要很晚才下班，别客气，要不要我做点什么送过去？那么久没吃过了，就做小丽你喜欢的汉堡肉好不好？"

虽然很亲近，但已经熟知内情的我，能从那微不足道的眼神，若无其事的话语里看出小丽和小哲妈妈间的隔阂，但我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感觉有点坐立不安。

如果能像电视剧里那样，相互破口大骂道你妈妈拐走了我的老公，你丈夫抢走了我妈妈反而痛快，现实是不会如此的呢。只会留下小小的彆扭、心痛和遗憾，曾经关係好就更是如此了。

小丽点点头，小哲妈妈笑了笑，向我点头示意后就回去了。

"小丽，要我陪你吗？"

母亲不在了，也不能再向曾经可以依靠的阿姨撒娇，要我放任这样的小丽孤身一人有点于心不忍呢。

小丽点点头。于是我们一起走进了小丽家。家里没有人，大门口也很昏暗，飘散着一股寂寞的尘埃的味道。

小丽家是两层楼建筑，以两个人的居住环境来说有点太大了。听说小丽的父亲工作很忙，小丽才十岁，没有人照顾真的好吗？但我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当然不能随口询问，还是说为了不显得奇怪应该要问吗？

但我不可能为了伪装，就故意去问小丽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

小丽一个人生活在这个空蕩蕩的家里，虽然摆设都很整齐，但免不了落下了些灰尘。恐怕是打扫不过来吧，不少用不上的家具为了防尘都用布遮住。

我提着手提包和小丽一起走向客厅，在餐桌上放下小丽的书包和买给小丽的一些东西。一圈看下来，家里似乎没有任何她妈妈留下来的物品。桌子上的相框里也没有放入照片。

真是个寂寞的家呢。

外人的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这么感慨一下，但至少可以帮个小忙，

"那么小丽，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哦。"

我把经期的各种注意事项教给小丽，还在笔记本上写下要点，撕下来递给小丽。小丽点点头，用双手接过纸条。

"然后，这个也给你。"

第二张纸上写的是我的电话号码。小丽犹豫着要不要接。

"有困难的时候，要找大人帮忙哦。"

小丽一瞬间以锐利的眼神望向我，然后又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接下了纸条。

日子开始渐渐变冷了。马上就要十一月了，临近年底的上班族有忙不完的工作，加班到末班车快开走的时间也不是不可能。结果因为有点太忙，星期天都要加班，没能实现和小哲的见母亲的约定。小哲在电话里嚷嚷着怎么这样，最后叹了口很夸张的气，

"没办法，我这个老公可是很大度的，就原谅你的这次爽约吧！但下星期一定要来我家哦！"

自从上次去过小丽家，我已经知道小丽和小哲家离我家也不是很远，只是稍微偏离上下班的必经路线。走走路就能到了。

但要我在加班的星期天拖着身心疲惫的身体去拜访小哲家，也有点苛刻呢。小哲妈妈平日里也要上班，大人真是辛苦。

上次虽然糊弄过去了，但这次正式拜访要好好自我介绍才行。我边发愁着该怎么办好呢，边随口问道，

"要买个礼盒过去吗？你妈妈喜欢什么？"

"我妈很会做菜，每次过生日就亲自给我和小丽做生日蛋糕。不论蛋糕，饼乾还是布丁，什么都会做哦。"

"那真是厉害，我完全不会做菜。"

"你已经不是不会做菜那种等级的问题了，再说一次，在和我结婚之前必须精进。"

"好的好的，但在你妈妈面前，可不能说要和我结婚哦。"

"为什么？！"

"难得去一次，我不想被小哲妈妈赶出家门啊。"

"怎么可能，我妈是个很温柔的人，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打过我！"

"嗯但我很可能会被报警呢。"

"不会的啦！你空手来也可以啊！"

自从上次送小丽回家后，就没再见过小丽了。在电话里问了下，小哲说小丽和平时一样，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小晴说过，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不论对小哲还是对小丽，都不能询问他们的家庭情况。但我还是有点担心小丽的身体，算了算时间她的经期应该结束了，但第一次多少会有些不稳定的情况。

"我们班级演的舞台剧是第一名，小丽演的罗密欧很帅气哦！"

"这样啊，她精神好就再好不过了。"

小丽一次都没有打过电话来。我反倒觉得有点寂寞呢。对小丽来说我就算不是情敌，也是陌生又可疑的大妈，自然不想依靠我了。

"要是你能来看就好了。"

"小哲是演树对吧？"

"演树也很难的啊，一动都不能动，足足要站三十分钟呢。而且树的道具全都是我自己做的哦！"

小哲邀功般地说道。听见我称讚好厉害，他才得意地哼了一声。

过了几天下班回家穿过公园的时候，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遥望着头顶的星星。季节变冷了，时间又那么晚，公园里当然一个人都没有。但我并不讨厌这种一天工作结束后的消磨时光，所以跨着比平时更鬆懈的步伐慢悠悠地走着。

说起来，和男朋友来过这个公园很多次了。每逢约会后送我回家，就会来这里走走。男友经常会在公园入口的自动售货机买上两罐咖啡，给我一罐。两人手牵手喝着咖啡，漫无目的地说着话。我比较喜欢冬天的热咖啡，男友则喜欢夏天的冰咖啡。啊啊好不容易最近忘记了男友的事，一不小心全都想起来了。

公园里没什么灯光，靠近绿化带的地方更是一片漆黑。

宛如融化在黑暗里那般，寂寞地站在原地的是个右边脸被打得肿起来的孩子。

"小丽？"

不会吧？我快步走到她身边，小丽以机械的眼神望向我。真的是小丽，一时间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马上观察了一下她的全身，除了脸之外，看不出有其他伤势。小丽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袖连衣裙，没有披外套。这里离她家不远，她这副打扮就像是刚从家里跑了出来一样。我蹲在她面前问道，

"要不要报警？"

小丽无言地摇摇头。我多问了一句，

"真的吗？"

点头。

"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受伤吗？"

摇头。

"那要不要回家？"

摇头。

"那要不要来我家？"

犹豫，点头。

结果我只能把小丽带回我家。

情况一定不简单，有种越陷越深的感觉，但根本不可能放着不管啊。

回到家后，我带小丽进了浴室。天气那么冷，怕她着凉的我想让她暖暖身子。顺便也想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的伤势。小丽乖乖地脱下衣服，衣服底下让我触目惊心。

"痛吗？"

摇头。但不可能不痛，只是小丽强行忍住了罢了。一定忍耐了很长时间。

是不是带她去医院比较好呢，我犹豫着，目送小丽独自走进浴室。手臂、背后、胸口，她小小的身体上布满又青又紫的伤痕。比起新伤，更多是旧伤。那是长期受到暴力对待的证据。

"不要告诉阿哲。"

出了浴室后，小丽第一句话就这么说道。她身上穿着我的衣服，大到拖在地上。

"那你能回答我吗？你不说话也可以，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好。"

话虽如此，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做出这种事的。要造成那么多的伤害，不是亲近的人是做不到的。

"是你父亲吗？"

单亲家庭的小丽身边只有父亲，小哲和小哲的妈妈。小哲的妈妈在面对小丽的时候，态度虽然有些僵硬，但并没有憎恨小丽的样子，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感觉。

小丽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就是她的回答了吧。

夜很深了，觉得今晚不能再多问的我儘可能地给小丽的伤势做了处理后，又问她要不要吃饭。她摇摇头，她的右脸颊上贴着显眼的纱布，看起来很痛的样子，于是我们决定早早上床睡觉。

我一个人住，所以，

"只有一张床呢。"

"......我睡沙发。"

"诶呀我的床很大哦，来床上睡吧。"

小丽抵抗着不肯过来，

"你是我的情敌，不可以向敌人低头。"

"真的不过来吗？"

小丽撇开头问，

"你把阿哲也带回来过吗？"

"只有一次啊。"

"那时不会也像这样把阿哲拉上床……"

"我没有犯罪哦。"

这事关我的声誉。一定要好好说清楚。

"这样吧，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我拉开墙角的布料，里面是一台立式钢琴。小丽有些好奇地看着漆黑的琴身，露出想摸的表情，但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又马上收回手撇开视线。

我坐到钢琴前，打开琴盖，好，很久没弹了，先来一首简单的试试水吧。

我驱动手指。第一首，致爱丽丝，这是我经常弹的一首曲子，简单又好听。优雅的旋律随着指尖的游走不断流淌，我想很多人都听过这首曲子。

"......"

小丽虽然一言不发，但站在我身后没有离开。弹完一曲后我接着自然而然地弹第二首曲子，梦中的婚礼。

我很喜欢这首曲子，以前经常弹给男友听，但突然想起现实，觉得实在有点讽刺，手指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没办法，换下一首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