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我很熟悉姐姐的房间，姐姐还在世时，我经常在姐姐的房间听姐姐拉小提琴。

但和总是在自己房间里闭门不出的大哥不同，除了做作业或晚上睡觉外，姐姐不会关在自己的房间。不管是起居室，厨房还是院子，家里到处都是姐姐的身影。姐姐经常在起居室给我读书，或是在院子和我一起烤红薯。

而且姐姐不太喜欢别人进入她的房间。

所以原先我对姐姐的房间并不是特别印象深刻。

但在姐姐去世后，我会定期来姐姐的房间做打扫。

最初，姐姐死亡后，警方来过家里侦查，房间也被搜查过。但没能从房间里找出任何有关姐姐死亡的讯息。

我不想看到被弄乱的房间，于是将其完全回归原样。然后这个习惯就一直延续下来。

虽然姐姐已经去世五年，但房间内所有东西都保持原样，黑色的小提琴盒也放在房间一角。

房间里有很多古典乐的唱片。

「姐姐，借我一下。」

姐姐很喜欢音乐。

我抽出一张排列在书柜里的唱片，打开自己的随身听，当场播放起来。

神秘园的prayer，海莉.维斯特纳的版本。成熟婉转的女声在耳边扩散。

这首歌给人的感觉和高贺子很像。如果这么告诉高贺子，她一定会吃惊吧。

那家店里从不放音乐，高贺子应该不知道这首歌。

「能给我听听看吗？」

她或许会这么说。不知道过了多久，

「什么呀~我还以为姐姐回来了呢。」

哥哥站在没关上的门外，吃惊地看着坐在房间里的我说。

他很少露出那种意外的表情。

「灯不是亮着吗？」

「所以呢？」

「幽灵是不需要点灯的吧？」

「嗯~如果要曾在筱崎身边观察的我来说，幽灵其实没有夜视能力的呢，只不过会变成灵异现场，所以才不点灯。」

哥哥稀奇地看着房间内部，最终还是没有走进来。

我们兄弟四人都很少拜见各自的房间。

哥哥以前应该没进来过姐姐的房间。

我也从没进去过哥哥的房间，不过想像一下就知道里面很乱。

这时我想到大哥知不知道姐姐的幽灵呢，高贺子曾说没有告诉过筱崎，但没说过告没告诉过大哥。总觉得就算知道这件事，大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有事找姐姐？」

「不，」

除了打扫外，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我不会随便进入姐姐的房间。这里的气息会让我想起姐姐。明明知道姐姐已经不在了，但我还是会为此痛苦。

所以我来测试一下，治疗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然后，现在就算脑海里浮现当初和姐姐相处的点点滴滴，我也已经能够平静看待。

而且换种心态重新审视后，也能有一些新发现，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其实在知道姐姐的幽灵后，我曾在姐姐的房间里搜索，希望找到姐姐回家的痕迹。

但结果什么都没找到，果然姐姐并没有回来过。

而且不止如此，我还发现了姐姐房间里那些『筱崎』的痕迹。

自幼学琴的姐姐拥有大量的乐谱，然而一些面向初学者的乐谱却被摆在了书柜外侧。那些姐姐闭着眼睛都能演奏的曲子，只可能是为了筱崎才重新拿出来。

当初发现这一点时，我曾觉得难以忍受。但现在已经不会再感到纠葛。如此一来，可见我的治疗是真的结束了。

「出来之前要把灯关好哦~」

我对着离开的哥哥的背影问，

「哥，你画过姐姐吗？」

「没画过。」

「骗人的吧。」

「为什么啊~~」

总觉得是骗人的，因为不好意思让我看才这么说的。

「那么，高…」

我犹豫着改口，

「…班长呢？」

哥哥回过头来，又歪着头说，

「班长没当过我的模特…你想要班长的画吗？」

「不要。」

「诶~~如果是可爱的弟弟的请求，我很乐意画给你。」

「绝对不要。」

自从海边回来之后，我就没能再见到高贺子，但我依然会一星期去一次店里。

治疗已经结束了，换言之这是出于私情。

我不想就这么作为一个委託人终结。

我不想被高贺子抛弃。

虽然店主每次都会欢迎我，但连着三次都没法见到高贺子，再怎么样也太奇怪了。

「……难道我是被高贺子小姐避开了吗？」

店主笑吟吟地说，

「因为，小弟弟现在已经是有女朋友的人了，高贺子也是会顾忌的。高贺子对男女之情挺迟钝的，恋爱经验也不多，才发现得那么晚，你要原谅她哦。」

高贺子避开了我。但我还是想见高贺子。

我知道，高贺子会避开我，恐怕是不想在我和朝比奈之间挑起波澜吧。但既然我已经得出结论，那应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和朝比奈分手。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高贺子，但至少我很在意高贺子。就算知道了高贺子的内情，就算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却越发地被吸引了。

既然抱着这样的心情，我就不可能再和朝比奈交往下去。

「我我想见到高贺子小姐。」

「诶呀，这是光明正大的花心宣言？不可以哦。」

我明白店主的意思，点点头说，

「那如果我和女朋友分手，是不是就能再见到高贺子小姐？」

「但这样的话，高贺子会觉得是她的错，才让你们分手的哦。」

「不，不是这样的……」

「小弟弟，你真的喜欢高贺子吗？」

店主认真地问我，

「你对高贺子还一点都不了解，就能说喜欢她吗？」

「那么，请告诉我有关高贺子小姐的事。」

我向店主说道。虽然见不到高贺子，但我也依然控制不住想了解高贺子的心情。

而且了解后，或许我就能理清对高贺子的感情，也能决定接下来的事了。

如果是高贺子的亲属，一定十分熟悉高贺子。或许熟知连本人都不知道的事呢。

「小弟弟你真的想知道？知道了或许会后悔哦。」

「我不会后悔的。」

「不过要是后悔了，你或许就会离开高贺子身边了。」

店主不管不顾地说道，

「其实高贺子在小学的时候受过很厉害的欺负。」

店主若无其事地说出让我目瞪口呆的话。

「每天上学路上都会有个校工一直跟着同班女生，高贺子这么说了，还问那女孩『是不是你的亲戚？』，然后被其他孩子骂作骗子。其实校工确实在那里，只是其他人看不见而已。那时候的高贺子还不能清楚地分辨活人和死人。」

店主的话超乎我的想像，我从未意识到过，能看见幽灵是件那么不寻常的事。

原本我觉得高贺子十分为人着想，善解人意，在学校也一定很有人气吧。

而且她应该和朝比奈是不同类型的有人气。

虽然朝比奈选了我当男朋友，但基本上不会和不熟悉的人说话。她的活动範围固定在舞蹈部的几个女生之间。

但高贺子想必不会在意阶级这种东西。她行动力强，一旦发现问题就会去解决。

如果有人受欺负了，她会想办法帮忙制止。如果被欺负了，她会想办法打通关係。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沟通，她也不会乖乖挨打，是很坚强的性格。

我知道只要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学校只是个小池塘，阶级也好等级也好，等回首时才会发现受制于这种东西简直太蠢了。

「欺负，是被做了什么吗？」

「有时会没穿鞋子回来，有时会鼻青脸肿，头髮也会被剪掉。最初还以为是卷进了灵异事件，一问之下才知道全都是同学做的。高贺子不曾害怕欺负，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会为了幽灵的事欺负她。但对看不见幽灵的对方来说，会说出奇怪的话的高贺子确实很噁心吧。那时她还是个小孩子，我的哥哥大伤脑筋，所以我製作了那副眼镜。想儘可能地保护她。」

高贺子的眼镜，能让高贺子变得看不太清楚幽灵。在听闻高贺子说起眼镜的事时，我从未想过背后竟然是这种缘由。

「高贺子的心从不曾为挫折屈服，或许是因为天生就能看见幽灵，所以意外地大胆。但就算如此她也是个孩子，很容易就因为不合理的暴力一命呜呼。对方人多势众，而且觉得是一直说谎的高贺子不好，所以不知道节制。最终只能让高贺子转学了。」

「……」

「上了中学后，高贺子能更谨慎地处事了，但依然没有撇清和幽灵的关係。明明知道和幽灵牵扯上关係，只会被当作怪人而已，但她虽然儘可能保密着关于幽灵的事，却还是放不下那些被束缚的死者。」

「……」

「然后在中学里也引发了一些骚动，但总之儘力平息了，然而高贺子却始终被周围所隔离。当然比起小学那会，是没那么严重了。但还是有孩子无视她，或是对她做些恶作剧。」

「……」

「最重要的是，大部分孩子害怕她到甚至不敢去欺负她的程度。即使他们不知道幽灵的存在，也能本能地察觉出高贺子的异样。」

确实，高贺子曾说连当过幽灵的筱崎都怕她。

「有一次还是中学生的高贺子看到同学被欺负，但她刚想上去制止，对方一看到她就连滚带爬地逃了，包括受害人。」

店主轻笑着说出一点都不好笑的事，

「魔女，这就是她中学时的外号哦。虽然我觉得比起受欺负，不如就让对方害怕好了。但高贺子却对此感到抱歉，但她做得越多，对方越害怕她。于是她认识到了自己就是受人畏惧的存在。」

「……」

「于是接下来又选了远离当地的高中，或许中学同学全都有意避开高贺子，高中里似乎没有认识高贺子的人。」

我对店主的话十分震惊，但更对其他事感到难以置信，

「高贺子小姐除了能看见幽灵外，还有其他能力吗？」

「没有哦。虽然藉助道具，是能做到一点超乎寻常的事，类似于封印或是召灵。但我们本质上还是普通人类，受了伤会痛，身体能力也不会得到提高。虽然也能做出一定程度的自卫。但那不过是安慰程度，绝非绝对的保险。」

「那为为什么都这样了，还要帮助幽灵……？」

即使如此，高贺子也没有放弃帮助幽灵，明明抱着暴露后断送一切的风险，我这个当事人的亲属最清楚不过了。

高贺子曾说，因为她看得见。但凭这种理由，就牺牲掉普通人的生活也太傻了不是吗？

我难以理解，而且对自己的浅薄傻眼。

自己真的什么都不了解。

不论是高贺子为此做出的牺牲，还是她为此做出的努力。

如果说朝比奈是站在学校金字塔顶端的人，那高贺子就是被排除在金字塔之外的异类。不知为何脑子里出现了魔女与女王这种游戏般的名词。

「没错，上次被幽灵跟到高中校内那件事，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就是社会事件了。」

上次在学校造成的事件，如果有目击者就麻烦了。就算没有其他目击者，光是造成的器物损坏也很难瞒过别人的眼睛。既难以解释，也要付出不小的赔偿。

「高贺子啊，是个坚强的孩子，既不能放手幽灵，也不会懈怠在学校的人际关係。当然，也一直为未来考虑着。她一直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