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伯爵夫人的心愿

冬天的脚步声非常柔和轻盈。

在房间的一角，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荧荧的火光散发着温暖。莎莲娜放下手上的针织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吃完午饭的孩子，正安稳香甜地睡着午觉。她温柔地抚摸着，躺在摇篮里的亚莉莲娜公主。

「我可爱的公主殿下。」

莎莲娜·伊贝拉斯特·博斯特利，虽然现在是公主殿下的奶妈，可在这之前她也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伯爵的夫人。

博斯特利伯爵是一位乾净善良的好男人，自十六岁锺情于他并结婚，他们在一起的6年一直过得很幸福。她毫无遗憾地与他相爱了一场，所以她至今也是那样地思念丈夫。要不是他们之间还有一个需要守护的孩子，也许她就会跟着他一起去了。

「我知道这很愚蠢……」

没有他的人生很艰难，她的嘴边勾出了一丝疲惫的微笑。

她的丈夫，本是位于最南边一个小地方的男爵。那里的领域狭小，又多是不毛之地，丈夫为了振兴他的领地，不得不从早到晚的日夜奔波。就在这时，他在路上救了一名口吐鲜血的男子，这一举动应该算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了。

「我实在不能扔下他不管，抱歉。」

他不忍心对倒在路边的青年见死不救，于是最终决定把他带回了城中，那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雨。

「快进来吧。」

莎莲娜被自己丈夫狼狈不堪的样子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青年的样子吓了一跳，当时那个青年看起来虚弱的就快要死了。

「让医生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把他送去哪里，只好带回来了。」

「您做得对。」

莎莲娜的称讚让他的丈夫傻傻地笑了。虽然这个笨蛋丈夫，为了一个第一次见到的青年花掉了自己所有的钱，但莎莲娜并没有责骂他，反正花掉的钱已经回不来了。

她的丈夫把青年送到城里之后，为了赚回花掉的钱不得不再次出门了。那时，他们也只当是日行一善。

「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晕倒在路边。」

「就这样？」

「还需要其他的理由吗？」

偏偏这个青年，正是失蹤的十四皇子，他们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个人会成为皇帝。这对夫妻，只当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既然你们救了我，我会报答的。你们需要什么？」

她清楚地记得，丈夫给这个说要报恩的青年指派农活时的情景。凯特尔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他的表情充满了吃惊和无语。

站在青年的立场上来看，丈夫的要求的确是荒唐离谱。可其实这对夫妻当时并没有想太多。想起那时的事，莎莲娜面露微笑，回想起来那时真的很幸福。

「虽然大家，都说他是残忍无道的暴君……」

但凯特尔对他们夫妻而言，却是一生的恩人。

在领地被夺走之后，他们几乎要饿死的时候，已经成为皇帝的凯特尔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凯特尔赐予了她丈夫伯爵的爵位以报救命之恩，还给了他报效皇室的机会。虽然想起为了建功立业而战死沙场的丈夫，她的心还是很痛，但莎莲娜并没有因此怨恨皇帝。只当，丈夫命该如此。

人们纷纷指责他是暴君，因为他叛乱犯上才得到了皇位，残暴无度，违背天道残杀和压迫这个国家。可凯特尔引发的战争却挽救了这个帝国的财政危机，整顿了摇摇欲坠的帝国内政，肃清了连续几代与帝国对立的宿敌。在他的统治下，帝国的领土扩张了两倍以上，这是谁也不能无视的政绩。

他用战争富强了帝国，他是奥格利真正的全盛时期的皇帝。学者们对他的评价，没有人敢提出异议，这也是身为帝国百姓的骄傲。

由于在位皇帝的皇权，已经强大到可以毫无理由地剥夺贵族们的爵位，所以仍有一部分贵族在批判凯特尔。

如果忽略凯特尔年轻时代的种种行径，和他对自己血脉亲族所下的狠手，凯特尔实在称得上是一个理想中的皇帝。

「怎么这么可爱啊。」

莎莲娜浅浅地笑着，抚摸着正在睡觉的小公主红红的小脸蛋，不禁让她想起了作为奶妈进宫，第一次见到公主的那一天。当时这个小生命还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说话了，可她却不知不觉中，被这个红红皱皱的小生命夺走了所有的注意力。这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位，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的母亲。

「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在孩子的身上找不到丝毫自己母亲的痕迹，可她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婕丽安娜王女，虽然她们仅仅见过一面，但王女的美丽却久久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想到总有一天要给公主讲一讲关于这位王女的故事，莎莲娜轻轻拂过公主的髮丝，脸色有些沉重。

「妈妈……」

莎莲娜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公主翻着身体说梦话的样子真可爱。她会继续长大，长得更加美丽吧。尚未来临的未来，仅仅是想想，莎莲娜都抑制不住地激动。她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曾经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死。

人们都说，她很快就能以前任公主奶妈的身份，领着朝廷的俸禄，安心回家抚养儿子了。甚至连她自己都是这么想的。可皇帝没有杀死公主，皇帝的这一善举，莎莲娜是心怀感激的。即使无法亲手抚养儿子给她带去了巨大的失落，但她绝不会希望这位小公主就此命丧黄泉。

她不能否认，在跟这个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的小孩，相处了将近两个月后。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个孩子俘虏，已经无法割捨这个孩子了。

想起第一次叫她妈妈的那一天……

「到底该怎么办呢？」

曾经是恩人的孩子，现在是被她看当做亲生女儿的孩子。

这么弱小可爱的孩子。

「睡着了吗？」

莎莲娜被突然乱入的声音吓得抬起了头，凯特尔斜靠在不知何时打开的门上。

「陛、陛下。」

莎莲娜惊慌地按住胸口，但马上她又低下了头。凯特尔漫不经心地瞥向莎莲娜。

「天赐福音。」

凯特尔一身轻便的打扮，似乎是刚刚洗过澡。可刚刚经历战场的他，身上还残留着血腥味。她被淡淡的血腥味吓得瑟瑟发抖，不知不觉凯特尔已经走到了莎莲娜面前，她惊慌失措地忙垂下视线。

「公主什么时候会醒？」

幸好凯特尔没有在意她的失礼，他把目光全集中在了摇篮里睡着的女儿身上。看着他忘神凝视的样子，莎莲娜偷偷地勾起了一丝微笑。

「公主殿下是大约一个小时前睡着的，大概再有三、四十分钟就会醒来了。」

「是吗。」

凯特尔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这时公主蠕动了两下又马上睡去了。凯特尔俯视着公主的眼神异常温柔，这与当初公主刚出生的时候，凯特尔看她的眼神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出什么事？」

「没有，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琐碎的小事倒是不少，凯特尔应该没有耐心听那些。莎莲娜略微遗憾，但她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她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这对父女。

看那一双眼睛，可见陛下也是个普通人啊。

「不知不觉，您已经成为一个父亲了。」

听到莎莲娜满足的声音，凯特尔忽然转头看向她。

「这是什么话？」

他皱起的脸的样子很兇，好像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一样。可莎莲娜丝毫没有让步。

「陛下您想否认也没有用，您已经开始爱公主殿下了。」

莎莲娜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跟谁借了几个胆子。凯特尔竟被刺激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女人，刚刚说了什么？

「你竟敢说出这样放肆的话。」

有必要怀疑她是不是在存心找死，一段时间没见难道她疯了？莎莲娜还在认真地说自己的话，完全不顾凯特尔充满疑惑的视线。

「难道您不是一分开就想念她，好奇她在做什么，担心她会不会在哭吗？」

「完全没有。」

听了凯特尔毫无底气的回答，莎莲娜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试图强忍住笑意，可这一切都已经被凯特尔看在眼里了。居然胆敢当着凯特尔的面嘲笑他。

凯特尔皱起眉头，他在心里已经下了判定，这个奶妈疯了。

「笑什么？」

莎莲娜强行忍住了笑意，然后答道。

「您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可您非要嘴硬不承认，实在太好笑……」

「胆子可真大。」

她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意，她还是没有忍住不笑。凯特尔很生气，不过却没想过要把她拖出去砍了，这时亚莉莲娜又翻了个身。

「呜嗯……」

凯特尔发现自己会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动静而紧张，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从来没有……」

他的手伸向瘦瘦小小的女儿，手背拂过的小脸蛋又热又滑嫩。

「这么急切地想见一个人。这就是想念吗？」

那是一种未知的感触，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和她分开的这几个月，他不知道体验了多少个人生的第一次。莎莲娜立刻点头，答覆了凯特尔满含叹息的提问。

「是的，这种感觉就叫想念。」

想念啊，他是在想念吗。

「仅仅这样，算得了什么……」

听到凯特尔小声的嘀咕，莎莲娜立刻板着脸回稟道。

「您以后会感受到更多的。」

凯特尔抚摸着脸颊的手顿住了，莎莲娜清雅高亢的声音填满了整个房间。

「公主殿下长得越大，您就会越来越想念她，一刻也不想跟她分开。」

「那太可怕了。」

嘴里说着可怕的人，表情却一点都不像是害怕的样子。不过如果说了下面的话，应该会被凯特尔杀掉吧。莎莲娜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贪生怕死。

「我觉得陛下，也差不多可以得到幸福了。」

莎莲娜衷心的期待，却让凯特尔的面容狰狞起来。

「你还没说腻吗？」

「您也该结婚了。」

莎莲娜认真地点头。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一有时间就劝他结婚，每次见面都不忘给他介绍哪家的小姐。

「带着孩子不会有人喜欢我的。」

「哪有这回事，中意陛下的女人还是很多的。」

「是中意皇后之位吧。」

凯特尔冷笑的语气让莎莲娜的脸色暗淡了下来。凯特尔凝望着睡着的女儿，默默地低语。

「我才不需要，妻子什么的。」

「您之前也是这么说的，说不需要女儿之类的东西。」

莎莲娜努力反驳，可得到的却是更大声的冷笑。

「现在也不需要，我随时可以杀了她。」

「请不要乱说这种违心的话！」

凯特尔最终还是忍不住先发火了。有人竟敢在皇帝面前这么嚣张，就算马上被处以死刑也不过分。

可莎莲娜不想坐视不管，即使凯特尔本人不愿承认，但周围所有的人也都已经明白亚莉莲娜公主对凯特尔莱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就连我听了这种话，都会觉得伤心难过……」

看到莎莲娜的泪水，凯特尔不得不闭上了嘴巴。莎莲娜努力想要止住哭泣，可还是啜泣了好一会儿。

「好吧，我就不指望陛下能遇到一个好姑娘，和她结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莎莲娜也知道这个愿望实在太奢侈了，要不是因为公主的出现，使凯特尔有了点滴改变，原本这也是她不敢奢望的。

「只希望您能看着渐渐长大的公主殿下，学会幸福就好了。」

希望他能幸福，明知这只是个遥远的梦想，莎莲娜仍然很由衷地期望着。希望带给她幸福地恩人，也能获得同样的幸福。

「这是我现在最诚恳的愿望。」

可这一次，她还是遭到了凯特尔无情的嘲讽。

「你的心愿未免也太大了点。」

这一次莎莲娜没有反驳，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父女两人，不知不觉已经牵在一起的手。凯特尔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他始终都没放下握在手里的小手，莎莲娜无声地露出了微笑。

不，我的心愿完全是有可能实现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