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德是一个好老师,至少比我想像得要好得多。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教学经验,可是他教授的课程的确很优秀。不论是在政治、文学、历史和宗教方面,还是在教授帝王学和处世之道方面,他都讲解得非常好。但只有我一个学生,实在是一大遗憾。
可直到我长大成人,有一部分历史却是费尔德始终不愿意教我的,那就是凯特尔继位之前的历史。
从巴里赛皇帝开始的暴君时代,直到伊凡皇帝被凯特尔推翻后,才建立了如今的奥格利帝国。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这片土地发生了太多让人瞪目结舌的历史事件。
我们家曾经乱作一团,是个历史悠久的暴君家族。
「我能教您的历史,是掺杂了我个人感情的历史。因为年份比较近,还有很多事并不明晰。虽然不知道后世将如何评价,至少在我们所处的时代,历史是被写成这样的。」
费尔德十分慎重地开了头,其实他并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我也对费尔德所说的历史没有什么排斥感。
因为那都是事实。
我的曾祖父巴里赛皇帝以十五岁的稚龄登上了皇位,直到过世为止都在这个中部大陆到处征伐领土。虽然在他的治下奥格利得以升格为帝国,但也留下了内政不稳的祸端,并且在他过世之后,这个弊端立刻就在下一代君王统治的时代显现了。
年迈的皇帝死后,紧接着连皇太子也逝世了。
在失去继承人的混乱时局中,二皇子抢夺到了皇权。
皇宫中的三位皇子向来是出了名的亲厚,谁也没想到二皇子会在那个档口毒杀皇太子。
随着他登上皇位,暴君巴比亚罗诞生,这个国家瞬间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皇帝撤换了中央权位所有的官吏,只要是违抗自己的人毫无例外都被他砍了脑袋,每天皇宫中响彻着数百万人的屈死悲鸣。暴君巴比亚内罗所犯下的罪责多到无法一一列举,其中最让我惊愕的,就是强姦兄嫂以及强抢弟媳肆意侮辱。
「后来,这两个可怜的女人成了暴君巴比亚内罗的奴僕,最终和其他女性一样被虐杀在了暴君手里。」
「额啊……」
历史上也没少见过这种暴君。唯一让人吃惊地事,这么骯髒的事,竟然就发生在距今并不久远的几代之前,想到这我不禁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真让人噁心!他怎么能披着人皮干出这种畜生都不如的事呢?
最可怕的是,我的血管里也残留着这些暴君的血液。
当时我的祖父伊凡皇帝被流放在外,被处以死刑。他在不满巴比亚内罗的暴政揭竿而起的大臣们的帮助下,成功推翻了暴君登基为帝。他亲手诛杀了自己的兄弟,以示暴君时代的结束……
可问题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先帝对政治完全没有兴趣。」光是没有兴趣也就算了,他乾脆撒手不管,大臣们没有皇帝的支持,他们需要凭己力修复早已崩坏的行政体制。
按费尔德的话说,如果放任不管也算是暴政,所以这又是另一段暴政的开始。
皇帝不理政务,行政体制自然不能确立,由于他过分宠爱那些善于阿谀奉承之辈,所以政府被越来越多的贪官污吏管理。这样一来,国无安宁。而此时一国的君王却只知道泡在女人的温柔乡里,不问不管天下事。
尤其是深受皇帝宠爱的西西莉亚夫人,她作为皇帝的情妇,在伊凡皇帝在位的二十多年间,一直代替皇帝掌控皇权。
「然而讽刺的是,正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存在,这个国家才没有灭亡。虽然她被称为绝代妖女,可她却知道怎么控制这些贪官污吏,所以正是她的干政才使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没有倒下。凯特尔皇帝陛下登上皇位的时候,西西莉亚夫人的子孙献出了伊凡皇帝赐予她的财物,对重建这个国家起到了至关重要的的作用。」
「也就是说,她是当时社会所必要的罪恶之花。」
「算是吧。」
还以为我爸爸已经称得上是暴君之最了,听完了之前的历史,才恍然大悟凯特尔并没有那么不堪。
凯特尔这种暴戾的君主,居然还比他们强一点。
所以,那些人到底是有多糟糕?
「现在我所施行的政策中,也包含了多数西西莉亚夫人研究出的政策。虽然生错了时代,但她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费尔德笑了。
我有点惊讶,虽然他从来不吝啬夸奖,但能让他做出这番评价,可见这个女人着实不简单。
果然是个伟大的女人啊。
前面一听说是妖女,我立刻联想到的是褒姒、妲己那种祸国殃民、风华绝代的妖女。
我忙摇摇头,驱散了脑子里的杂念。
「那我爸爸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我只知道他是杀了伊凡皇帝才得以登上皇位的,我知道的仅限于此,所以我一直很好奇这其中的详细过程。
费尔德搔了搔自己的脸颊,露出苦恼的神色。
「伊凡皇帝的时代没有发生过大臣犯上作乱的事,那是因为军权都掌握在伊凡皇帝手上。」
「军权?」
「是的,我的父亲是当时的骑兵长官lordstable,也就是总司令官。皇帝的权威犹在,谁也不敢以下犯上。」
我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那我老爸是怎么造反的?」
「他诱惑我。」
「……」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费尔德感受到了我越来越惊异的目光,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妈妈,这里有个变态!
「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不过转念一想,再这样下去国家迟早会灭亡,若非要重新再选出一个皇帝,索性还不如让熟悉的人当比较靠谱。所以我就帮了他一把。」
你现在是觉得很骄傲是吗?
以下犯上,成功也就罢了,万一失败,遭殃的可不只是费尔德本人,维泰博一族是要被灭门的。按照费尔德的个性,没有十拿九稳,他不会出手。不过,这毕竟是成事在天的大事。
我的视线越来越炙热,费尔德倒是笑得很开心。
「现在奥格利帝国,不是变得挺不错的吗?」
嗯,这倒是没错。
我肯定地点点头,费尔德露出早知如此的得意笑容。
「这都是我,付出了许多的努力才得以造就的成果。」
详细了解过这段历史之后,我越发觉得费尔德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宰相。要重建这个几近崩溃的国家,应该不是他口中那些努力就可以概括的辛苦。
这也许比推翻重建一个全新的国家还要困难十倍吧,可费尔德却笑得一脸轻鬆。
费尔德,真的很爱这个国家。
「谢谢你。」
费尔德点点头接受了我的道谢,他略带羞涩的表情,让人看了不禁新奇。费尔德可一直都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呢!
虽然费尔德上课的时候比平时沉稳了很多倍,可这种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费尔德乾咳了几声。
「我只是觉得,将来我的孩子眼中看到的国家,至少不能是我看到的那样。就这点上,我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是哦。」
不管是我还是那对双胞胎,我们都是无忧无虑长大的。
我沖他嫣然一笑。
「最近怎么样?」
「最近?」
「嗯,没什么事吧?」
我真的没以为会有什么事,可我随意的问候却让费尔德深锁了眉头。
「啊……」
咦?怎么感觉这个反应好像不太对劲?
我不安地看着费尔德咬着嘴唇。
「那个。好像……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有战争爆发了?」
「战争?」
「是的。」
「怎么会突然有战争?」
战争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这么容易就爆发?
费尔德头疼地直皱着眉头,他的这副表情是只有凯特尔拿着剑大闹的时候我才会看到的。此时看到,不免让人担忧。
很严重的事吗?
「您听说斐济齐亚统一的消息了吗?」
「嗯,不是说得到圣物的认可,然后登上皇位的新皇帝只花了三年时间,就掌握了斐济齐亚所有的政权吗?」
「是的,看来您很清楚。」
年龄大了之后,我到处都能听到时下最新的消息。只有一点,那皇帝居然是我七岁时见过几面的那个小鬼,这一点让人有些不敢置信。
不过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
这么说来,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哈弗尔了。
「其实……」
费尔德幽幽地开了口。「迟早我们要对斐济齐亚放手,但我觉得至少不是现在。斐济齐亚的北部政权轻而易举便拿下了南部,统一了整个国家。但我个人不希望斐济齐亚这么快就能统一。」
「可偏偏那个皇帝做到了?」
费尔德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且如此突然……」
「应该不止这些吧?」
如果只有这些,费尔德就不会做出这么为难的表情了。他可是不管凯特尔闹成什么样,都能微笑以对的伟人。
看到我了然的微笑,费尔德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他的表情让我越来越好奇了。
「是的,斐济齐亚正式向奥格利提出要求独立。」
「独立?」
「当然,不惜战争。这已经相当于宣战了。」
额,怎么说呢。
「爸爸……很生气吧?」
「如果只是生气就好了。」
费尔德明明把话说得这么婉转,我却能明确地感受到他的积怨和哀愤。
「他说要立刻去砍了那个傲慢的利基翁的头,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拦住他的。」
我明白,根本不需要亲眼看到,我就能想像到是什么样的状况。
这就是我的父亲大人的伟大之处。或者说是父亲大人对我伟大的爱……
怎么可能呢。
「真的要打仗了吗?」
「不会,您以为战争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我很高兴能从费尔德口中听到这样的反问,然而频繁的战争才是奥格利的历史,我实在无法安心。万一我老爸坚持要打仗,费尔德也阻止不了他。
「您感觉到,最近皇宫里突然开始忙碌了吗?」
「嗯,听说有客人要来。」
「是的,就是来自斐济齐亚使节团。」
奥格利皇宫里有客人要来也是常有的事,我之前还没有在意,不过看来这次的客人好像不太一样。怪不得王室内部和宫内部的人尤其多。
「这次的协商尤为关键。」
筹备这次协商的人,理所当然就是费尔德。
看到为国家大事忙碌的宰相大人,我都忍不住心情沉重起来了。
我的父亲大人能重用如此才能的费尔德,我在心里给了老爸一个大大的赞。
于是我报上了自己最美丽的微笑。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公主殿下,您只需要像往常一样……」
往常一样?
我歪了歪头,费尔德提出了郑重的请求。
「陛下就拜託您了。」
我默默地合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