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记得晚餐到底吃了什么。
草草吃过了晚餐,我连跟爸爸道声晚安的精神都没有,就慌忙躲进了被窝里。我听到了一个太过惊人的事实,我的手至今还在颤抖。可是对我说出实情的阿西西,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泰然自若。
我真不知道,该把受到的这种冲击叫做什么。我的后脑勺彷彿被人揍了一拳,现在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我还依然沉浸在吃惊的情绪中,可是阿西西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现在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记不起来,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先睡一觉等醒来的时候再说吧。我就这样躺在床上,可这个奇异的感觉却越来越鲜明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睡着。
「早知道会如此,就应该去向爸爸道一声晚安的。」
可是现在已经这个时间了,就算我想再爬起来去说晚安,未免让人觉得尴尬。唉,我真笨。我忍不住想叹气。
爸爸会伤心的吧。换了住处之后,我从来没有忘记睡前问安。虽然他也许并不在意,可我老爸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这会儿说不定他会起什么过激反应呢。
这回要是生气了该怎么哄好呢。
「……」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我的叹息声在回蕩。
此时我情绪混乱,就连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都觉得极其不爽。
啊——受不了了!
我一脚踢了被子坐起来,黑漆漆的房间都笼罩着晦暗的蓝光。
好烦躁。
要不要开灯看会儿书?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了数万种想法。
太多的思绪让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正在我为此苦恼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才抬起头。熟悉的蓝色眼睛。
「睡不着。」
这种时候来我的房间,在我认识的那么多人中,只有一个人这么变态。
他就是,此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丹兰斯坦。
丹兰斯坦默不作声地向我走了过来。
就算是碎剑,也该有个稳重的样子。我每次都觉得像丹兰斯坦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动,实在是很神奇。他走路的样子,让人根本无法感知他的存在。
「有什么事吗?」
「嗯?」
丹兰斯坦凑近观察了我一会儿后,歪了歪脑袋。
「你所有的心事,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真是稀奇,这家伙居然能读懂我的表情,可是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个细心的主儿。
我没有力气反驳,就那么獃獃坐着,紧紧闭着嘴巴。
我把自己的下唇都咬疼了,可是我没有心情去管它们。我按捺住心里涌出来的某种情绪。
若是丹兰斯坦没头没脑的追问我,或者笨拙地安慰我也许我会嘲笑他,可丹兰斯坦只是默默地站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做。他这看似反常的举动,反而让我得到了一丝安慰。
「爸爸他……」
话一出口我又摇了摇头,我的情绪依然混乱,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的心事。
「不是,是阿西西……」
不,也不是这个,我该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呢。
见我摇头,丹兰斯坦露出了然的笑容,随即他把我狠狠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我把头埋在那个陌生的胸口,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知道爸爸和阿西西的人生,一定不会平淡无奇,应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以他们两人的经历,心中一定充满了对现实的不满,就算为了报复一时误入歧途,也可以理解。然而这两人至今都没有滋生什么事端,让我才觉得神奇呢。」
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可是。」
我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一片一片地收起我碎成碎片的思绪。
「可是……」
哈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声响彻了这个空旷的房间。我想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还在呼吸,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凌乱的心情竟然有些恢複于平静了,真是欲哭无泪。
「但我以为,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感到这么悲惨、凄凉和有什么不正常才对啊。」
我预料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没想到他们两人的人生之路如此不平坦。
因为……
因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以为他们只是像众多不幸的人一样,伤口已经被时间治癒,可以笑谈过去的辛劳苦楚。
他么会笑,也会闹,表面看不到任何异样。他们平日里总是那样淡然平静。从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个样子了。然而我从来没真正接触过关于他们的过去。
所以我以为真的没什么事,可那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说出来罢了。
我应该猜到,费尔德为什么选择在最后才教我这段历史,我应该想一想他为什么会这么慎重地开启这个故事。
虽说那是往事,对费尔德来说那是过去的事,对我而言不过是过去发生过的遥远的故事。
但对凯特尔和阿西西而言,却不是那样。
我静静地敛下了呼吸。
有一些事,始终是某些人的伤疤。我有这样的故事,阿西西也有,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它们会以这种形式连接起来。
发生在这个国家的事,实在是荒唐到了极致!
「你到底听说了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凯特尔的爸爸和阿西西妈妈的婚外情。」
丹兰斯坦瞬间失声。我抬起头,盯着丹兰斯坦的眼睛。
「你爷爷的情妇是阿西西的妈妈?!」
一想到是阿西西亲口说出了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啊,我该怎么面对阿西西。
「我也猜到爸爸和阿西西的关係,不是建立在什么美好的友情上面,我知道一定有什么我不能涉足的东西,那是连费尔德也插不进去的关係……」
我只是模模糊糊地推测,我猜可能是他们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
「可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关係。」
我苦笑,这种事可不是不知者无罪就能矇混过去的。
「他们俩,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凯特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爸爸,放着母亲不管宠爱别的女人,同时阿西西也要看着自己的母亲不顾自己的父亲,跟别的男人---这个国家的皇帝厮混。我如何能不心疼他们。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我突然记起了想起之前阿西西说过,他大概不会结婚组织家庭的话。
我终于明白,那个单纯的男人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了。
「不过那两个人,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在意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世道就是这样。」
丹兰斯坦坐到我身边,对我微微一笑。
「在崩溃的世界里疯狂,又有谁会说什么呢?」
我的理智可以理解,只是我的心脏、我的情感不能接受。我知道,那是一个道德和秩序都不复存在的,扭曲的时代。我知道,可我还是接受不了。
看着我陷入乐慌乱之中,丹兰斯坦继续追问。
「那你觉得呢?」
他的质问简单明了。
我?我觉得?
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丹兰斯坦伸手把我搂到自己的膝盖上。我枕着他的膝盖,静静地说着。
「我没有觉得噁心还是怎么样。就像你说的,我知道那是个乱得不能再乱的时代,我知道那是一个扭曲的时代,只是我……」
对,只是……
「我……」
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瞬间无数的问题闪过我的脑袋,我也不清楚自己真实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这个结,到底要从哪里开始解才好?」
听了我的问题,丹兰斯坦笑了起来。
「我觉得我收到的是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这要从哪里开始解开?不,我真的能解开看一看吗?」
丹兰斯坦愉快的微笑。
虽然我很恼火他莫名其妙的笑容,但我现在忙于解开自己的心结,没有余力跟他发火了。我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有不住地叹息。
「我好像,触碰了一个不该碰的地方。」
丹兰斯坦抬手抚摸我的头髮,我挥开他的手继续叹气。
「我也知道,想退回去已经太迟了。」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那么好笑,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笑。我愤愤地怒视着丹兰斯坦。
「这个结比你想得还要複杂。」
「你的意思是说,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
「嗯。」
我的心往下一沉。
「我怕。」
光是这件事,就已经让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两个人心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丹兰斯坦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的质问。
虽然我并没指望他会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我心里太乱,还是忍不住想问他。也许这个难题没有什么答案,但如果要找,必然要由我自己亲手找到。
丹兰斯坦把胳膊搭上我的肩膀,他像是想来安慰无助的我,无奈,丹兰斯坦做起什么来总是不像那么回事。就在我要对丹兰斯坦暖心的举动表示诧异时,他在嘴边勾起了一丝恼人的笑容。
「知道了自己意料之外的真相,被吓到了?」
「我吓没吓到根本不重要。」
我担心的是——阿西西。
我担心,是不是又让阿西西受伤了。
啊啊,我怎么就这么笨呢。我又想哭了,呜呜,嘤嘤,笨蛋亚莉莲娜!
「我去找爸爸。」
虽然很突然,但我现在真的很想爸爸。
我立刻站起来,顺手拿起椅子上的披肩往外走。外面已经是黑天了,时间过了这么久,这么晚去找爸爸真的可以吗?
我犹豫起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人。
「可以去吗?」
坐在床上的丹兰斯坦突然爆笑起来,他倒在床上打起滚来了。
这人嗑药了吗?一下子突然这种反应。他这是怎么了?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吗?
反正我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发笑。
我愣愣地看着他,笑了半天丹兰斯坦终于爬起来了,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耸了耸肩膀。
「他是你爸爸。」
简单又理所当然的话。
可这一句话,让我下定决心敞开自己的心门。
「对,他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