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阿西西創傷

白天哭的太多，让我筋疲力尽，所以早早就进入了梦乡。一睁开眼，依然还是深夜，我无力地笑了笑。现在还是晚上，看着的漆黑的夜空，想来这一夜还很漫长。

想来，已经好久没有熬夜了。

深夜瑟瑟的景象，总给我带来截然不同的感受，夜里沉静又安宁。

「阿西西，你在吗？」

其实这并不是我想问的，因为我知道他会在那里，所以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叫他进来而已。果然，门外发出了声响，阿西西推门而入。这是阿西西成为我的守护骑士之后，早已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看着向我走过来的阿西西，我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对不起。」

听到我的道歉，阿西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的吃惊让我略微有些害羞。

「是我太任性了，你一直在纵容我，我就一不小心越来越贪心了。」

阿西西停住了脚步，这回换我向他走了过去。

「你会原谅我吧？」

我明知道他肯定会原谅我，还故意这么说，我也真够狡猾的。顿时觉得被这么心机深重的我，缠住的阿西西好可怜。

阿西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灿烂地笑了开来，并再次握住阿西西的手。他的手还是很凉，但对我来说却显得格外温暖。

「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问道。

「爸爸和阿西西，应该不只是单纯的主君和骑士的关係吧？」

「是的。」

我就说嘛，而且这件事一直令我很好奇。

阿西西没有立刻为我解惑，看出他犹豫的神色，我没有继续催促。

半晌，阿西西又点了点头。

「我欠了陛下一笔债。」

虽然很想继续追问是怎么回事，可我最终没能问出口。连这都要追问的话，应该太贪心了吧？

我微微一笑，阿西西的脸色却暗下来了。这是怎么了？

我紧紧握住阿西西的手。我想说不用说出来也可以的，可不知为什么，阿西西的表情越来越阴暗，他深深地ㅡ埋下了头。

「我……是被诅咒的孩子。」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慌了。

这孩子，这是在说什么呢？

可阿西西看起来很认真，很严肃，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阿西西继续说了下去，彷彿是为了向我证明一样。

「我只会让周围的人不幸，最终堕落下去。我是不该出生的孩子。」

我到底是听到了什么胡话？我有些生气了。

「是谁说这种话的？」

「是我父亲。」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阿西西像是要确认我的反应一样，专注地凝视着我，他难过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可他还是没有停止，自己继续又接着说道。

「小时候，每日睡前父亲都会惩罚我。他说我是恶魔的孩子，必须受到惩罚。我被打得全身青肿，身上的伤口裂开，血流了出来，我都要心甘情愿地接受那些惩罚才可以。」

「不要紧，你不要再说了。」

阿西西的表情十分痛苦，他可是可以轻鬆练一整天剑的阿西西啊！看着他的样子，我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但阿西西想要说下去的决心很坚定。

阿西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父亲深爱着母亲，可母亲并不爱父亲。不，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对父亲有没有爱。母亲从来都是我看不透的人。」

阿西西的母亲，西西莉亚夫人。我只是单纯的把她当成了国王的情妇，现在我才意识到她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一个男人的妻子。这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道父亲是因为对母亲的爱受到了挫折，还是单纯讨厌我，在我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中，大都充斥着这种痛苦。」

所以、所以当我们在路上遇到那件事的时候，阿西西才会忍不住出手相助的呀。

他不想告诉我实情倒是情有可原，不过轻描淡写地解释一下，因为小的时候有不好的回忆，不是也可以吗？如果这样的话，我也不会闹到那个份上了。我心里有些埋怨，但更多的是心疼。

我还以为留在阿西西身上的无数伤疤，只是因为久经沙场的关係。

「你不用把这些都说出来的。」

「不。」

阿西西摇了摇头。

「请让我说出来。」

我不是不想听他说，只是阿西西此刻的表情看起来太痛苦了。记忆中那个年幼的阿西西，到底承受了多少可怕的事啊。

光是记得这些事就足够痛苦的了，我居然还逼他回忆，逼他说出来，又给他平添了新的伤口。

可阿西西的意志很坚定，坚定得我再也无法阻拦。

「我会学剑，固然是因为父亲的命令，但也是因为只有我拿着剑的时候不会挨打。我学剑只是为了逃避现实，根本没有想过要把它用在哪里。愿意接近我的人，只有费尔德和诗路菲。」

我终于明白阿西西的交际圈为什么会这么窄，还有费尔德和诗路菲为何会这么担心阿西西了。之前我只是简单地以为，那只是因为阿西西不太容易接近而已。

「唯有陛下，既没有接近我，也没有避讳我。」

「真像我爸爸乾的事。」

「所以，我反而觉得陛下比费尔德和诗路菲更好相处。我需要的，仅仅是能默许我留在身边，这种小小慰藉而已。」

阿西西提到凯特尔几个字，表情比原来轻鬆了很多。

我依稀了解到，从父亲的虐待中救出阿西西的人，可能就是爸爸。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我，根本不可能长成一个人格正常的人。」

阿西西低下了头。

我就站在他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

到底，我该用什么话安慰他才好呢？该说什么话才不会让他受伤，才能抚慰他伤痕纍纍的心呢？

啊，我为什么会这么愚蠢！？

我只能紧紧地握住阿西西的手，让他再也不能离开我，再也不能放开我的手。

「不是你的错。」

让他不能是释怀的，是不曾被爱过的那段记忆。知道了从阿西西身上，感受到的浓浓的悲伤源自哪里后，我的心在隐隐作痛。

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入怀中，就像小时候那样。

「这不是你的错，阿西西。」

对，这不是阿西西的错，阿西西经历的这些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错。任何一件事，都不是阿西西的错。

阿西西咬住了嘴唇。

「那……」

阿西西像是在问我，也许是在问自己。

「那到底是谁的错呢？」

他痛苦的呼吸声就在我耳旁，我只能更用力地抱紧阿西西。我能为他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不是你的错，没有任何不幸是因你而起的。」

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没有错做。

父母对孩子的一丝爱意或者一丝憎恨，都有可能让孩子置身于天堂或者地狱，我不明白父母到底何德何能，竟然能给孩子们这么大的影响。

阿西西跟他父母之间，那种想弃却不能弃、想断也无法断掉的关係。大概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他纠结的了。

「我的血液里还留着那两个人的血。那个不会爱上任何男人的女人，和为了爱毁了一切的男人，他们两个人的血。」

阿西西发出了，轻轻地悲叹的声音。

「如此扭曲的我，不会爱上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女子了。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用正确的方式爱护自己的孩子。谁也不能保证，那个孩子长大之后，不会变得像那两个人一样。我要在我这一代，终结这受诅咒的血统。那样的话，就再也不会有人痛苦了，再也……」

阿西西深吸了一口气。

「不会有像我这样的孩子了。」

阿西西说出这样的宣言，实在是让人太过悲伤了。

我找不到可以安慰他的语言，只好把阿西西拥入怀中，衷心地为他祈祷。

请让我的阿西西幸福吧，不要让他再痛苦了。

「公主殿下曾经说过，只要我愿意，不论何时都可以离开您。不过公主殿下您知道吗？离开了您，我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

「为什么？」

阿西西苦涩地笑了，我不知道阿西西此时的心情。

「自从我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而拿起剑剥夺别人的幸福开始，我就失去了幸福的资格。虽然屠杀那么多的人，不是我一个人的意志，但那分明是我犯下的罪。我明白，那是无可饶恕的滔天之罪。」

我想否认，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即使我没有反应，阿西西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样的我，对于这样渺小而丑陋的我，最后一丝奢望，便是公主殿下您了。」

「我？」

「我只想留在您身边。」

我居然是他最后的奢望，怎么会这样？

我忙摇头，虽然想说点什么，却怎么都想不出该说什么。脑子里一团乱麻。

看着我的反应，阿西西笑了。

这次他给我的，是截然不同的笑容。

「现在的日常已经开始让我幸福得有了负罪感，我不能再拥有更多的东西了。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阿西西……」

「公主殿下。」

阿西西握起了我的手。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已经没有太大的差距了，我意识到我真的已经长大了。

「我要守护的，只有公主殿下一个人。」

阿西西静静地向我诉说。

「所以，我要把我能拥有的幸福全都献给公主殿下。」

哪有这种理论啊？我嘟起了小嘴。

「阿西西你把幸福留给自己不行吗？」

『现在这一刻……』

阿西西的笑容有些吃力。

「我已经足够幸福了。」

可是……

看出了我的犹豫，阿西西继续说了下去。

「看着您越来越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了。」

虽然幸福的定义各有各的不同，但这也差太多了。

我鬆开跟阿西西握在一起的手，把手抚向他的脸颊。阿西西的瞳孔中映出我的影子。

「可阿西西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啊。」

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守护骑士。

我唯一的骑白马的骑士大人。

「所以，我们……」

虽然有点勉强，但我笑出了最灿烂的弧度。

「不要再祈求别人幸福，我们一起得到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