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事已至此

话虽这么说，但怎么可能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呢。要说我没有感到不安，那也是骗人的。

莲娜不可能平白无故，就从层层包围中无声无息地消失掉，这种事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费尔德之所以选择管住自己的嘴不说话，只是为了能活过今天，迎接更美好的明天罢了。

当然，他也不觉得凯特尔，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由于某人绝不会就这么乖乖地回国，所以他们一行只好把目的地改成了，位于优普雷斯特的奥格利领事馆。本国的皇帝和宰相一同前来，而且莲娜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使只好默默让出了领事馆。

我们临时佔用了大使的办公室，我连忙着手处理最紧急的事态。所有人都在忙着找丢失的公主，总不能连我都失去理智。

「积压的文件，都已经堆成山了。」

「你能处理的问题，就先帮我一块处理了吧。」

「大部分都是，需要阁下亲自处理的问题。」

「那你就坐浮艇，直接飞过来。」

精灵石里传来了一声叹息，看来齐诺也累得够呛。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离开帝都已经快两个月了，一想到积压至今的公务我就浑身打颤。可我又不能撇下凯特尔一个人回去。

我真的要疯了。

先不管凯特尔随意出入别的国家，而引起的各种外交问题，光是这两个月宰相部在没有宰相的情况下，处理着大大小小的国政就够让人担心的了。

回去之后，恐怕一个月我都出不了办公室的门了。一想到这些，我就忍不住叹息，可就算是这种时候，我依然在马不停蹄地工作。

好吧，我差点忘了在我的人生中，就没有休假这回事。

「这就是极限了吗？」

放下文件，我按住了微颤的手。我的脑海中有无数的想法在沸腾，但最让我在意的，还是那件事。

现在对外闹出来的这些事，其实仔细想来都不算是什么大事。凯特尔之所以被人成为疯子，是因为大家都明白他有多么难缠。反正凯特尔已经前科累累，这点事完全算是不值一提，只要到时候花点时间好好哄一哄，其实也没多大事。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对方没有先挑起战争的意愿，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要说最致命的，还是这两个月荒废的国政。

不过，加班加点熬夜工作的话，荒废的国政应该很快就能补上的吧？虽然这种想法未免乐观了一点，但毕竟世上无难事嘛。

所以，问题是出在别的地方。

「凯特尔。」

他是奥格利的主人，众人所畏惧的皇帝。

望着笔尖的视线逐渐冰冷。

对，那个家伙根本不可能乖乖待在皇宫里嘛。如果我没有那么了解凯特尔，我也许会抱有一丝期待。

「混蛋。」

乖乖待着多好啊……

眼前堆满了急需处理的文件，可我已经一丝力气也不剩了。

我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睛。

然后一个人，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该死的家伙。」

要不是诗露菲，我根本不会做这些事。

身上的力气像是紧握在手里的沙子一样，一点一点地漏尽，我闭上了眼睛，却还是消不不去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第一次见到凯特尔时，是我七岁时的某一天。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在极尽奢华的派对上，凯特尔躲在了灯光照射不到的庭院角落里。视线越过间隔在旁的阿西西，我见到了那个传闻中的伊凡皇帝的十四皇子。

他是位从来也不需要人在意的，被排挤在权力之外的、被遗弃的皇子。

我们的相遇实属偶然，然而无需对我进行介绍，我也知道他就是那个无人问津的凯特尔皇子。

虽然当时我的年纪还小，可我还是能明白，这个人一定会跟我合不来。

如果不是阿西西，我根本不会同他见那一面，要不是诗露菲，我根本不会对他有一点兴趣。我对他，根本谈不上喜欢或是讨厌。

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如果不是我十三岁那一年，凯特尔失蹤。没错，就是那个凯特尔的宫殿烧毁事件。要不是那件事，我和凯特尔两人，应该不可能扯上任何关係。

一开始，凯特尔被宣告死亡。看到那座烧成灰烬的宫殿后，我相信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当然，我当时也以为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他迟早是会死的。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掌握了政权，他的嫡系血统只会成为威胁。可是得知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后，我还是有些震惊。凯特尔的死或许与和我们相识，有脱不了的干係，也许阿西西还不知道，但我早已心知肚明了。而且我相信，凯特尔一定也是知道的。与我和阿西西这种权贵之子交朋友，对他来说是十分危险的。这足以成为掌权者，向他挥刀相向的原因。

只要六皇子不是白痴，他是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当凯特尔活着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因他尚在人世而惊慌，包括那个作为未来的皇帝而君临整个帝国的六皇子。

有个不该活着的人，活着回来了。

而且还是凯特尔，那个被认为已经过世6年的人。

「帮我，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那是我十九岁的某一天，凯特尔回来的几天后，他深更半夜到我房间里说的话。

不，说是到我房间，但準确的说是闯进我房间。

他像个刺客一样，闯进奥格利最着名的将门——维泰博家的宅邸。这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可更让人惊异的是他的提议——只要帮他，他就会给我想要的一切。

抛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人听不出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可当我们眼神相撞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窗外的星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认真。

所以，我情不自禁问道。

「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的一切。」

那时我到底是在想什么，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到底是被那仅剩的，微不足道的罪恶感刺激到，还是真心想要帮助他，我自己到现在都搞不清楚。

重要的是，我决定帮助凯特尔。我答应了他，并不是出于对自己家族的保护，即便我拒绝了他的请求，我的家族依然前途不可估量。反而正是因为我接受了他的提议，却没想到在以后的日子中，生出了许多超乎我控制的事端。

可是我接受了。

而凯特尔，则成为了皇帝。

我不后悔那个决定。

凯特尔的确是个有能力的皇帝。

是的，虽然是我重建了荒废已久的奥格利，是我通过战争，令被内战搞得一塌糊涂的国家得到了富强，虽然这些都是我做的，但如果没有凯特尔这个皇帝，我则会无从施展拳脚。

能在那至高无上的皇位，表现得那样光华璀璨，也算是某种能力吧。高处不胜寒什么的，对一生孤寂的凯特尔来说，真的什么都算不上。

虽然凯特尔残酷不仁的性格，早晚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但他出众的能力足以弥补自己的一切缺点。

只能说，他确实是个聪明人。他的正统性，权威，气势，能力，无一不令人折服。

他的外表完美得毫无瑕疵，谁会与这样的皇帝为敌呢？

能成为那个皇帝的宰相，也许是我的幸事。

我对宰相之位并没有什么不满，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被授予了堪与皇帝匹敌的权利。虽然工作很辛苦，但我能够随心所欲地治理这个国家，不得不说，这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加之本国之前残存余党的势力，已经被凯特尔刬除乾净，我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想法重建这个国家。

这是一个，值得为之付出的工作。

对，真的很不错。

「除了那个人。」

凯特尔是皇帝，我是宰相，我们本是需要彼此互助的关係，可现实中，我们却互相阻碍着。

「齐诺。」「嗯？」

小小的精灵石里，发出齐诺惊讶的声音。我想说点什么，但好像还没有整理好思绪。

好吧，没办法了。

「我以前交给你的那份文件，还记得吗？」

「您是说哪一份文件？」

「我的宰相日誌。」

那是我出任宰相的这二十多年间，亲手书写的笔记。仅仅是为了给未来继任这个位置的人做个参考。

「啊……是的，我记得。那个文件怎么了吗？」

齐诺似乎不太理解，这个时候我怎么会提起那个文件。可对我来说，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了。

「那个归你了。」

「是……啊？！」

受到惊吓的齐诺应该还想说点什么，可通讯就这样结束了。反正从一开始，我就打算把那个交给齐诺的。

虽然心里很乱，但我已经决定了。

「要是他能乖乖的该多好。」

除非发生奇蹟。

看到自己因为在混沌的状态，做出下意识的反应时，不禁苦笑了一下。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放空了心思，反倒让人更加悲伤。

「连驯养师都没有，就敢去抓老虎，简直就是找死嘛。」

可我还能怎么办，实在没有办法了呀。

现在除了我，再没有人能拦住凯特尔了。那家伙比以前倒是懂事了点，这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不过这仅限于，在他那爱到骨子里的女儿面前。

现在的凯特尔变了很多，连我都偶尔忍不住惊讶。

之前的凯特尔根本不能算是个人。没错，那时的凯特尔是个会走路的灾难。每天都有那么几个人死在他手上。要不是他偶尔还要上战场，皇宫里根本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我微微皱起眉，我真的一度怀疑帮助凯特尔登上皇位，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虽然这种想法只在我脑海中闪现过片刻。不过，现在那种想法也越来越淡了。

人的本性，本来就不易改变。

「虽然，他已经改变了不少……」

可我没有想到，凯特尔会在女儿身上倾注这么多的爱。想想他的成长环境，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对女儿付诸太多的感情。

凯特尔连代代守护奥格利的功臣都杀光屠尽了，只是因为他们与六皇子扯上了一丝关係。他也因为周边的国家支持六皇子，差点将这些国家掘地三尺。

至于正好赶在凯特尔天不怕地不怕的时期，斐济奇亚皇帝出言侮辱了他，我只能对他致以哀悼之情了。那个嘲笑凯特尔不知天高地厚的南帝国的皇帝，没过多久就被凯特尔夺走了两个女儿，后来就连国家都失去了。凯特尔砍下了那个皇帝的脑袋，并且杀光了斐济奇亚所有的皇族。

「他本人应该最清楚，他已经四面楚歌了。」

像他这种无知无畏的举动，自然四处树敌，早已是人家的眼中钉了。

凯特尔向来如此，像个没有明天的人一样忠于今天。对，在莲娜吸引他所有的目光之前，凯特尔从来都是连自己都能捨弃的人。

他是个拥有一切，又準备随时失去一切的男人。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不畏惧凯特尔。无数的战争验证了他不败的历史，逆他者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才要那样紧张地保护莲娜。

「他自己也很清楚。」

莲娜是他唯一的弱点，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他自己应该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然而就算什么都知道，凯特尔还是把莲娜留在了自己身边。他对莲娜的爱，甚至让他远离了他最喜欢的战场，他开始老老实实待在皇宫里了。

「该结束了。」

正因为四处都是敌人，他才不给她丝毫的自由。把她圈养起来，遮住她的眼睛和耳朵，最终还试图绑住她的手脚。

结果，莲娜遮住了凯特尔的眼睛，逃离了他身边。

跑到他鞭长莫及，保护不到的地方。

我多少预想到了这种事早晚会发生，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

「没办法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