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尔很快,就离开了领事馆。
虽然我知道他去了哪里,要去做什么,但我没有兴趣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反正,已经覆水难收了。
我再也没有理由留在凯特尔身边,只好一个人坐浮艇回奥格利。有很多在领事馆解决不了的问题,它们正在奥格利等着我。
虽然现在我已经被革职了。
以浮艇的速度,到达皇宫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可休息什么的,对我来说仍然只是奢望。
「宰相大人,您怎么才回来!」
「积压未决的文件,已经堆成山了。」
「请您先处理,最紧急的税务问题!」
「宰相大人,这个问题也很紧急……」
看来,我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愿望算是落空了。我这点小小的愿望,算是被这群人无情地践踏了。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宰相了。」
「您是在开玩笑吗?」
「是真的呀。」
就算我说,凯特尔已经亲口将我的职位罢免了,符德鲁宫里仍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最终我只能含泪被他们拽去处理堆得像山一样高的文件。
好吧,我还想什么休假呀。
「看来加一个星期的班是跑不了了,我大概已经回不去家了吧。」
「如果一个星期就能结束,您真应该感谢上苍。」
齐诺亲切地补充了一句。
我瞥眼看了一眼齐诺,轻轻叹了口气。怪得了谁呢,谁让我一走就走了两个月。
「南方出了一件大事。」
「我知道,是斐济齐亚吧?」
现在除了北方的事以外,在奥格利最大的事,就是斐济齐亚侵犯奥格利国境的事了。
他们趁着奥格利国政混乱的时候前来攻击,还挺聪明的嘛。
亲眼见到那个斐济齐亚皇帝之后,我已经预料到他不会把过去的事一笔勾销,果然这就出事了。虽然奥格利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準备,但我们的军队居然被对方比了下去,这多少让人意外。
凯特尔忙着在北方寻找莲娜,这里的问题只能我们自己解决了。
「该不会是西雅伦那条毒蛇,跟哈弗尔皇帝串通好的吧?」
否则怎么会,单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这种事情。
他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藏在朗格路的沙漠里了却残生呢。这也难怪,答应隐匿六皇子的朗格路也不太喜欢奥格利,三方达成某种协议,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
不,这反而是我期待的事,我应该是最没资格不满的人。
「反正还有里檫塔,要不要先观察看看?」
斐济齐亚支撑不了长期作战。战争是最费钱的,所以对斐济齐亚来说,如何补充士兵和军资也是个大问题。
所以,他们最多也只是想,趁着西雅伦绊住凯特尔的时候,在南方捞点好处罢了。
「没那么简单啊。」
西雅伦和朗格路之间的交易,我大概已经猜到了。
不过他依然没有什么胜算,只要凯特尔和莲娜之中有一个人活下来,他都不可能继承皇位。啊,不,严格来说就算六皇子计谋得逞,他能平安回到奥格利的可能性也近乎于零,毕竟支持他的所有贵族势力,已经被凯特尔刬除乾净了。
「希望如此渺茫,他还是想放手一搏吗?」
斐济齐亚皇帝也很清楚,所以才没有联合朗格路一同进攻。毕竟对朗格路来说,与奥格利为敌实在是太冒险了。
我还在思考,该怎么解决南方被侵犯的问题,紧闭的办公室门突然被打开。
好歹这里是宰相的办公室,能这么随意闯进来的人可没有几个。
进来的人居然是维尔托。
看到儿子一脸严峻的表情,我很快就猜到他为什么来找我了。
「真的是父亲,把莲娜交给六皇子的吗?」
他到底,是从哪儿听说的呢?
其实我真的不希望他知道的,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无所谓了。
「随你怎么想吧。」
话还没有讲完,我就听到一个犀利的声响。
维尔托拔出剑,恶狠狠地怒视着我。他冰冷的剑锋抵着我的脖子。
我竟然沦落到,被儿子持剑相向了。
「你无礼了。」
我微皱起眉,却被维尔托咬牙切齿地顶回来。
「我已经克制住,没有砍下去了。」
「那就该砍啊。」
我用手上的笔推开了脖子上的剑,显然他也没打算真的砍下来,我很轻易就推开了他的剑。不管经历多少次,被人用剑抵着脖子都算不上什么好的经历。
维尔托的眼神似乎有些动摇,他咬着自己的嘴唇。我以为我的儿子应该没那么脆弱的,可这件事对维尔托的打击好像真的很大。
额,好吧,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圣塞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不知道吧。」
「你母亲也知道了吗?」
我有真的很好奇才会这么问的,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
「你觉得,你母亲要是知道这件事,还能笑得出来吗?」
「……」
维尔托浑身一震,肩膀还在大幅度地抖动。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狰狞,我的心情也没有那么轻鬆。
「所以,我带着莲娜到处游玩,把她去了哪儿、见了谁全部报告给您……而您就转手把情报给了六皇子是吗,父亲?」
「随你怎么想吧。」
维尔托再次举起了剑。
毫无杀机的剑,多少次我也能挡下。随着一声巨响,被我打落的剑摔在地上。
「我也不会放任你第二次,儿子。」
听到响动,门外的骑士立刻闯了进来。
虽然我不太想把父子之间的事传到外面,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没有别的办法了。
而且,维尔托也需要冷静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阁下?」
「将骑士维尔托尼亚革职,令其待命。立刻回到住处,慢慢反省向宰相挥剑的罪行。」
「啊?」
吃惊的骑士下意识地发出惊叹,但很快便低头领命。
「是,阁下。」
我看着维尔托被骑士们拖走,这时离开了一会儿的齐诺正好回来了。
「维尔托是怎么……」
「你不用管,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
齐诺虽然很诧异,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反正就算他问了,我也不会回答他。
「先把骑士团派过去吧。」
「啊?」
「把秋星和冬月两个骑士团,都派遣到南方的战线去,你觉得怎么样?」
被儿子白刃相向之后,能马上投入到工作中的我,大概在齐诺眼里已经是个怪胎了。
我并没有在意齐诺诧异的眼神,耸了耸肩,我就开始撰写新的军令文件。我知道圣塞就在骑士团里面,那也不要紧。
「阁下。」「嗯?」
「去北方的军队怎么……」
他是想问,为什么不把派去北方的军队召回来,对此我只能苦笑一声,无言以对。
可对此一无所知的齐诺微微皱了皱眉,可我却什么话都不能对他说,心中未免苦涩。
「你知道吗,齐诺?」
「啊?」
看到齐诺看向我的视线,我的嘴角不由地牵出了微笑。
「身在这个位置,就要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东西。我们的辛劳和苦恼,谁都不会理解。」
但,这是个必须有人坚守的位置。只有坚守在这里,这位置上的人才能看到更远的未来,改变未来,阻挡未来可能发生的混乱。坚守在这里,并且缓缓地,一点一滴地,慢慢地来。
这些年,奥格利经历了太多太急促的变化。可未来的奥格利,必须要有所改变才行。
「你能做到吧?」
「阁下。」
齐诺的神色略带踌躇。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但不管他是不是渴望这个位置,我要从这个位置上退下去,早已经是计画之内的事了。
不管凯特尔的结局如何,发生这件事于公于私都是我的责任。就算没有证据。
当然,我也可以举办一个华丽的隐退仪式,风风光光地退位。
以那种形式,应该还会好看一点。
辛苦了这么长时间,又建立了这么多功勛,我完全可以享受最后的荣光,然后优哉游哉地享受我的中年,以及老年时光。
可我没有这么做,这是有缘故的。
宰相的权柄直逼皇权,奥格利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位宰相,在位的时间有我这么久,也没有任何一位宰相,能比得上我所造就的伟业。在奥格利施行的所有政策,都出自我的头脑、我的手,这个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在遵守着我所制定的法律生活。
这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苦恼。
在这样一个国家,我的隐退,真的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隐退吗?
我的隐退,势必会引起众多的混乱。说不定到时还会出现很多一心推崇我,誓要成为第二个费尔德的家伙。然而这不是我所期待的。
「阁下。」叩叩叩。
被敲门声惊醒,我一抬头看到小心翼翼开门进来的书吏。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惊慌。
「维泰博伯爵夫人到了。」
诗露菲?
不止是我,连齐诺都被吓到了。
一开门,一个熟悉的女人莲步轻盈地走进办公室。诗露菲一登场,齐诺便迴避了。
维尔托刚从这里被拖走,诗露菲就来了,我难掩心中的尴尬,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可诗露菲一个和煦的微笑,就把尴尬的气氛一吹而散了。
「我来看望去海外出差两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连家都不回的丈夫。」
说着,诗露菲放下了更换的衣物和精緻的便当盒。
看到她亲手製作的便当,便当里的食物营养均衡,我忽然有种奇怪的陌生感。
仔细想想,我的确有一阵子没有好好吃顿饭了。时间久得,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
可为何诗露菲,会亲自带着便当来看我呢?
我愣愣地看着便当没有动筷,诗露菲微微一笑,她的微笑一如往常,像春日的阳光一样温柔和煦。
「你一定是在苦恼,什么很难办的事吧?」
「嗯,可你怎么会知道?」
「都写在脸上呢。」
是吗?别人都说实在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可诗露菲不一样,她怎么会这么了解我呢,我很惊奇。
美食就在我眼前,我却一点食慾都没有,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可我就是一口也吃不下,嘴里像含了沙子一样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