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莲娜的一天,意外地单调。
凌晨五点睁开眼睛,她是这座宫殿中,第一个开启这一天的人。等侍女们起床準备的时候,莎莲娜差不多已经把整个宫殿转了一圈了,她要到处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事。
检查完宫里的状况,她会和丽菲一起準备公主殿下,今天要穿的衣服和洗漱用品,然后查阅今天的日程。之后,和丽菲一起跟侍女们开一个早会,宫里的一天就正式开始了。
公主殿下小的时候,莎莲娜只需陪在她身边,哄她吃、哄她睡、再陪她玩就好了。可当公主长大,并拥有自己的宫殿后,莎莲娜的工作也就多了起来。
可就算再忙,她也不想把这座宫殿掌事侍女的职位,交给别的人。
弗格洛宫毕竟不是一座小宫殿,一一照看也不是简单的事,但她觉得这样做至少会让她心安。就算她辛苦一点,能亲手照顾从小带到大的公主殿下,也是值得的。
在母亲心里,总是想亲手照管孩子的一切。
「公主殿下,起床了吗?」
「嗯。」
莲娜起床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喜欢早上贪睡的公主殿下,就算拖到这个时间起床,也还是觉得万分吃力。
陛下六点就起身了。公主这么贪睡,到底是像了谁呢?
如果哪天莲娜起早了,她们甚至要怀疑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这样看来为了避免这些麻烦事,莲娜还是继续晚起比较好。
莎莲娜亲手抚养了莲娜十几年,将她养大成人,可在莎莲娜眼里,莲娜始终还是个小孩子。她忍不住想为她準备好吃、好穿、好用的,想把她需要的东西全部捧到她面前。
克制这种心情,比想像中的难多了。这样想来,陛下会不会比她还难呢?
「再努力一下吧。今天只要处理完宫内部送来的文件,你的业务就结束了。」
「咦?那今天就没什么事了?」
看到莲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莎莲娜淡淡地笑了。
「看来您今天可以,悠悠哉哉的过一整天了。」
「哦耶!」
莲娜形象全无地挥舞着拳头大喊大叫,可整个宫中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公主的行为。因为他们都知道能在自己的宫中,自己的房间里,自由自在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莲娜公主一直以来的心愿。
莎莲娜偶尔觉得,一出生就暴露在人前,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的莲娜甚是可怜。
「这么高兴吗?」
「当然了!再做一会儿就能玩了!!今天把伊芙琳叫来喝茶怎么样?」
看到莲娜,已经开始计画工作之后想做的事,莎莲娜不由得笑了。丽菲默默地守在一旁,服侍莲娜穿衣服。
她才十四岁,正是想玩、想吃、想闹的年纪。可是十四岁的莲娜,却没有表现出青春期的叛逆,她很乖巧。
最近被委任的皇宫事务应该也不轻鬆,可她一句也没有抱怨过。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莎莲娜之前一直为公主殿下,没有同龄的女性朋友而担心,可看她最近和那位伊芙琳小姐相处得很好,莎莲娜感到心中欣慰了许多。
「您这么喜欢,塞斯库罗伯爵家的千金吗?」
「嗯?嗯,怎么说呢……她多可爱啊。」
说了称讚人的话,莲娜害羞地乾咳了几声。
「虽然她的讚美,是让我有点受不了。」
看着莲娜无奈地摇头,莎莲娜淡淡地笑了。莎莲娜一直担心,莲娜除了西图和双胞胎兄弟,没有什么别的朋友,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而且整天跟异性朋友混在一起的莲娜,也并没有受到同龄女孩子的排挤,她的社交生活一直进行地也不错。幸好莲娜成长得很顺利,莎莲娜对此由衷地感激。
「那就快起床吧,您该去雪莱依宫用早膳了。」
「啊,对哦。」
伸了个拦腰,莲娜才爬了起来。
这个时候去雪莱依宫,正好可以和晨练结束的陛下一起用早膳。
丽菲跟莲娜前往雪莱依宫后,莎莲娜才可以开始做她掌事侍女的工作。虽然这使她见到莲娜的时间比以前少了很多,可孩子大了,妈妈能为她做的事变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莎莲娜努力安慰着自己,克服这心里的落寞。
「今天,从哪儿开始做呢?」
在入宫之前,莎莲娜是一个小小领地里的男爵夫人。
莎莲娜·伊贝拉斯·博斯特利。这是莎莲娜的全名。
作为一个贫瘠领地的男爵夫人,莎莲娜的人生过得很辛苦。
贫瘠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摆脱的,若是哪一年领地再遭遇旱灾,那么领地里的百姓十有八九都会被饿死。
虽然她也想与丈夫一起努力,可光靠他们的力量,是无法给这片土地带来富饶的。
莎莲娜觉得,她还算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偶然遇到了凯特尔,帮助了他,并因此得到了令他们富足的地位和机会。
当然这些都不是刻意为之,但不得不说,这些真的都是运气。即使丈夫死在了战场上,但她的孩子也因此衣食无缺,后来她又遇到了这么可爱的女儿,还亲手养育了她。
她没有什么可怨的。
只是……
有一份记忆,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她心里。那是关于被整个皇宫宠爱着的亚莉莲娜,她的生母——
婕丽安娜王女的故事。
「你就是,将要照顾我孩子的人吗?」
她依然记得,那个面容苍白的女子高傲矜持的视线。
虽然她做出那样犀利的表情,但莎莲娜知道那不是因为她想拒人于千里。那只是一个,不希望孩子被夺走的母亲的视线。
莎莲娜无法知道这位女子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遭遇那些事。她只是去看一眼,即将被交付到她手上的孩子的生母。
凯特尔皇帝那时正在南部的战场上,对此事一无所知。
所以,这场会面才有可能进行下去。
「初次见面,我是博斯特利伯爵夫人。」
其实这场会面,是婕丽安娜王女要求的。让她瞒着皇帝、瞒着所有人,到她的宫里来一趟。
虽然不知缘由,但莎莲娜无法拒绝这个要求。而当她见到婕丽安娜王女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个缘由。
她病了,离死亡不远了。
「您真是温柔啊,连对我这样的人您都这样有礼貌。」
后宫里聚集了各国的公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在皇宫一角的宫苑中,关着从各个国家抢来的公主。
虽然外界盛传皇帝沉迷女色,但莎莲娜知道那并不是真相。
对凯特尔皇帝来说,她们只是诸国的人质。凯特尔让各国国王,把自己最宠爱的公主交出来,以此保证不侵略他们,然后就这样嘲弄一般地把她们放在一起展出。
这些公主身在语言文化皆不同的异国,遭受这种待遇,没有几个人能够忍受下来。
有的王女因为对皇帝动手而被砍头、有人杀死皇帝爱犬被五马分尸、还有的王女散播关于皇帝的谣言被割掉舌头。
宫里流传着许许多多,关于王女们被残害的残酷谣言,所有人都知道,其中大部分流言都是真的。皇帝是冷漠的,对自己不在意的东西更是残酷无比。
在这些王女中,也不乏有人企图通过诱惑皇帝、侵吞这个国家。
对这些野心勃勃的公主来说,她们企图诱惑的凯特尔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她们中即使有人生下了孩子,但最终也没有逃过死亡。也有很多王女,在这冰冷的异国忍受着孤寂,最终自杀身亡。活下来的王女,也大多精神不正常了。
而眼前的这位王女,也没有逃脱这种命运。
这位王女的金色长髮丰盈灿烂,一直垂到腰间,她的眼睛闪着迷人的绿光,像精灵一样,美得让人窒息。
如果将来孩子长得像她,该有多漂亮啊。莎莲娜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是婕丽安娜公主把莎莲娜叫来的,但不知怎的她始终没有开口。莎莲娜明白她的顾虑,只能安静地等待。
过了好久,婕丽安娜王女才下定决心,合了合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艰难地开了口。
「虽然初次见面就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失礼……但我有件事想要拜託你。」
「啊?」「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一条链子。
是一个小小的吊坠。
莎莲娜被那吊坠吸引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双手接过吊坠,王女这才幽幽地把话接了下去。
「等我的孩子能说话了,开始对我感到好奇时,您再交给她吧。」
王女的声音中透着坚定,看得出她是思虑了很久才说出这样的话。
「拜託你了。」
在莎莲娜看来,王女的眼神视死如归,话语中透着淡定,她已经深深明白,自己将无法亲手抚养自己的骨肉。
到那个时候为止,莎莲娜还是不能相信。难道,陛下真的要杀死这个女子吗?她知道凯特尔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可她还是不能相信,就算今天她见到了这个已经决意赴死的人,也还是一样。
这个吊坠必定意义非常,她明白这个吊坠所包含的意义。
所以即使她再为难,即使她是冒着会失去目前所享有一切的风险,她也无法拒绝。
看到莎莲娜小心翼翼地将吊坠藏进怀里,王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露出了微笑。
王女不过是微微牵动了嘴角,可那微笑实在太过伤感。它被深深地印在了莎莲娜的脑海当中。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