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暗生情愫

少年手上拿着碎片，在哭泣。他的脚下有一个位倒在地上的女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碎片也在哭。

他分不清，谁才是这个碎片的主人。

他以外的另一个自己，他的一部分，正在哭泣。

主人拚死保护少年，然而碎片却在为主人的死而悲伤，并且试图挽救那少年。可是仅凭碎片的力量什么也做不到，于是碎片呼唤了它的本体。

燃烧的建筑即将倒塌。碎片发出来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嗡嗡作响，在一片混乱的场景中，他不知是在想什么。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向那个生无可恋的少年搭话。

「把你的灵魂献给我，我就救你出去。」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少年会答应。可失去所有希望，眼神一片漆黑的少年，一口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没有灵魂可以给你。」

不知当时他是怎么想的。他记得，他只是把少年拉到了别的地方。如果说他这样做的理由是怕少年手上的碎片再次拒绝自己，未免有些牵强了，直到很久之后，他还在不断反问自己，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之少年被他救活了，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不懂得怎么照顾一个人类。

他拿来了吃的、穿的、洗漱的东西，可少年却动都没有动，甚至连看也没有看一眼。连他是谁都没有好奇过。大概就是这一点，吸引了他的注意吧。

他不知道该如何，让一个陷入绝望的人类振作起来。没有细想就把他救出来了，可接下来怎么办，他完全没有章程。

这个时候，这个毫无生趣的少年，逐渐让他感觉到了负担。

「要不你直接去死吧？」

反正少年原本也是将死之人，怎么样都没关係了。他的碎片已经找回来了，他对这个少年也就没有兴趣了。

可亲手杀死他，好像还是不太好。所以他就把少年扔到了人类的战场上，随手扔给他一把捡来的剑，就这样离开了。

然而，少年却在那个战场上战斗了下去。虽然负了伤，但最终他活下来了。

所以他又再一次，收留了那个少年。

「教我用剑吧。」

「把你救出来，给你吃给你住，还要教你用剑？」

「总有一天，我会偿还你的。」

他不知为何会被少年的几句话所打，。也许他只是因为那个少年的气势减弱了些，所以就不免想对他施以援手了吧。

其实他只是太无聊了。

和某个人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很麻烦，但乐在其中也是不能否认的。

「好吧，契约成立。」

他迟早要出发去寻找下一个碎片，不能总被这个少年所牵绊，可是丢下他又觉得不舍。

到现在为止，他是因为少年握在手里不放的碎片才能轻易找到他，可以后就不一样了。想知道少年身在何处，就必须让少年持有他的碎片才行。反正既然他要学剑，就需要一把剑，总不能一直用战场上捡来的剑吧。他的碎片可足以胜过任何一把剑，于是他把少年手中的碎片插进了少年的心脏。如此一来，少年便可以随时呼唤出剑来。

「这是我们契约的象徵。你叫什么名字？」

「凯特尔。」

凯特尔问道。

「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个嘛……」

对方暧昧的回答，让凯特尔皱起了眉头。

「连名字都没有吗？」

「大概有吧，只是我还不知道。」

他这一段旅程，都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名字。

他扯起了一丝，模糊的微笑。他知道这世间的一切，可关于自己的事，却一点也不知道。他不知自己的主人是谁，不知自己为什么在那里，又为什么破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丹兰斯坦。」

半晌，凯特尔说出了一个名字。

「就叫你丹兰斯坦吧。」

那一瞬间，这个年幼的少年竟然没有一丝的稚气。

当时的他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想到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些什么启示，无从得知。

那少年年轻的身姿，和某个不曾见过的人交叠在一起。那是一个，不曾在他记忆中出现过的人。

「听起来还不错嘛。」

那时他还没有想到，日后会经常见到那少年。凯特尔自小孤独，生为皇子，成为皇帝，这些都跟他没有关係。对他来说，不管是战场还是皇宫，就算是在女人面前，那也只是凯特尔的所在之处罢了。道德观念，善恶之分，对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或许是这一点，让凯特尔觉得更舒服吧。

总之凯特尔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享受了一切，并尽情地嘲弄着这一切。

他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当然也没觉得那是什么好事，他仅仅是知道有那么一回事罢了。

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凯特尔有了一个女儿。

「你怎么，偏偏选这种时候来？」

迎接他的年幼少女满嘴嘟囔。

凯特尔的女儿，是个名叫亚莉莲娜的小女孩，是唯一能够看见隐身中的他的人。

「你在等我吗？」

「你说呢？」

这孩子嘴上虽然说着嫌弃，却还是接受了他。

凯特尔也有这种感觉吗？他总是觉得不管自己找到多少碎片，最终还是会回来。回到这个孩子面前，就像做定期报告似的。

这座宫殿，对他和眼前这个少女而言，是格外特别的。他从这个孩子出生那刻起，就一直看着她长大，他对这孩子的依恋比想像中更深。

「你又去找了？」

「嗯。」

「找的多吗？」

「没有。」

莲娜微微皱了皱眉，一副不是很满意的样子。然后她合起小手，仰头看着他。

她仰望着自己的样子竟然这么好看，这个孩子总能带给他这种陌生的感觉。从这孩子还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就看着这孩子一点一点长大。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她出生，但他真的很好奇，那个连翻身都不会的小东西，是何时长到这么大的。

莲娜是全世界，唯一一个知道他秘密的少女。这与当初，凯特尔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世界始终和自己有一段距离，就连少女与他之间也不例外。那是一段随时可以斩断的距离，但连接他们的那根不起眼的细线还没有断。

「等你找回所有的碎片，就会变成一把完整的剑了吗？」

「应该不会吧。」

虽然现在的丹兰斯坦还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怎么碎的，但有一点他能确定。

「我作为剑的生涯，已经结束了。」

剑碎了，这里面有很多的含义。尤其是拥有特别力量的剑破碎，必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存在。最近他总是觉得，也许他是自己选择断裂开的，因为不想侍奉其他的主人。

那是他对前主人的心意。

「断裂的剑再生，只能是为了尽自己未完的使命。」

但他可以断言，他是没有那种使命的。如果有的话，当初就不会破碎了。

观察着他的莲娜，脸色却陡然严肃起来了。

「伤心吗？」

「没有。」

这应该叫伤心吗？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

「我没有伤心，因为我作为剑的记忆已经没有了。」

其实让他为难的是，这些崭新的记忆。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些记忆。这些记忆一点一点地积累，渐渐生出了能称作情感的东西。

「只是……」

「我有些好奇，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疑问。

碎剑是不应该还有灵魂的。经历了光阴的变迁，走遍了许许多多的世界，没有任何一把剑是像他这样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他只是疑惑为何自己如此奇特。如果有人刻意为之，是为什么呢？疑问在他脑海中徘徊。

大概是不习惯这种沉重的气氛，莲娜努力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为了见我？」

「就为了这种事？」

「切。」

皱起笑脸的莲娜，让他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有人愿意倾听他的故事，这种感觉比想像中的要美好得多。

「继续活下去……」

莲娜用鲜红的眼睛注视着他。

那个被他救活的那个人，也有着这样一双眼睛。可这双眼睛，好像更清澈。

「继续这样活下去，总有一天会知道吧。」

「知道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那里睁开眼睛。」

找了这么久，他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何偏偏在那个地方醒过来。他曾经回到过那个地方。

可那个地方已经变了，变成了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地方。不知是因为时间流逝，还是因为有人去过，其中原因不得而知。但重要的是，那里再也找不到自己曾被吞噬的那片黑暗了。

「只要你努力去找，迟早会找到吧？」

女孩儿眼睛清澈，语言也像他的眼睛那样纯粹。

「问题是，你能承受得了吗？」

女孩儿忧虑的眼神，莫名令他咬紧了牙关。

「不管真相是什么……」

对，不管那是什么。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是不可能有什么感情的，只是因为混迹在人类之中太长时间了吗？他不得而知。

但重要的是，那只飞向他的蝴蝶并不是虚幻的梦境。或许，他真正想要寻找的，是把那只蝴蝶送到他眼前的人吧。

让他从此动起来的那个，不知是谁的人。

不要忘记。

不要消失。

要记起来才行。

偶尔，他也想过，就这样结束这一切。可是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像回声一样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每每都能唤起他消弱的意志。让他再次燃起，找出那个声音的信念，不管结局如何。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抬头却见莲娜正一脸哭相地看着他。

「你的表情，怎么这样？」

「没什么。」

没什么，这哪里是没什么的表情。

「觉得我可怜？」

「你才不可怜！」

可是她的眼神，明明是那样的。

那种感情大概是同情，或者叫做怜悯吧。从她的视线里，他能看到类似这种情感的东西。

不知是在想什么，小莲娜从床上蹦下来，径直朝他走来。莲娜走到倚在窗边的他面前，伸出了双臂。用自己的那双小手握住了比自己大了好多的，他的大手，莲娜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突然觉得，那个视线真的好美。

「我在这里等着你。」

莲娜的声音小小的，细细的。

「不管你游荡到哪里，我都在这里等着你。」

这孩子明明之前还说他到处乱跑，到现在却说这种话。可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他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席捲着，他无法说明。

是他面前的这个孩子，唤起了他的这种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