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坐在椅子上,凝视着理查德老爷子的脸。有年头的指尖轻轻划过葡萄酒容器的边缘。阳光透过窗户,将一缕光送入室内。
是接受了我的话,还是不满呢?从老爷子的表情看不出来。不过似乎值得一想。
只剩下一只胳膊的他灵巧地戳着手肘,将我的回答充分地领会后,张开嘴。那个身姿我很熟悉,过去的老样子。
那副厚颜无耻,重视缺德和暴力的样子。
「是吗?让神滚蛋吗?那好吧,路基斯。什么纹章教的国教化啦,王权的夺取啦,别说这些个的小事啦。做了那些事,你会留下什么?不就是珍贵的名誉吗」
所谓的名誉,不过是些修饰过的词语而已。能填饱肚子吗。
说着,老爷子露出牙齿,高兴地扬起嘴角笑了。脸上跃动着无畏的表情,声音也飘忽不定。
这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皮肤奇妙地骚动起来。
根据经验,老爷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和声音时,一般不会说什么好话。感到眉心附近的轻微疼痛,一面把葡萄酒浸在嘴巴上,一面将视线投向老爷子。
同时,老爷子开口继续说。
「——不要说帮谁的忙了,把整个国家都弄过来吧。就我和你」
反射性地睁大眼睛。这老东西说什么。什么意思?
心脏像警钟一样发出声响。完全感觉不到嘴里含着葡萄酒的味道。指尖像被烫伤了一样胀热。
虽然刚喝完葡萄酒,喉咙却异常乾渴。困窘地开口。
「……老爷子,这可不行啊。你个家伙昨天喝的酒到现在还在脑子里打转,是吧?」
声音异常沙哑。这是在其中勉强挤出来的一句话。
心脏还在不停地发出奔跑的声音。老爷子说出这番话的冲击固然很大,可更重要的是,不知道躲在后面的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要再说下去了。带着这样的意思对老爷子说。应该不是无法察觉其含义的人。
儘管如此,老爷子却快活地露出牙齿,大声说。
「没理由做不到。现在佔领王都的是我的兵和你的兵,路基斯」
「不是我的兵,是纹章教的兵。没人会服从我」
「是吗?」老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只手搭在窗边。视线不知何时转向了外面。阳光给老爷子的白髮平添了几分色彩。
老爷子缓缓开口。咬着牙地说道。
有道是,兵从将而不从王。比起宣扬理想和教义,在后方教导众人的指导者,士兵们更信赖站在前线,一起抵挡箭雨的将领。
为了一起吃饭,喝酒,聊天的人而冒着生命危险,士兵就是这种生物,老爷子重複着这句话。
身后的芙拉朵探出身子说。
「我不觉得这么简单。纹章教兵都是特别虔诚的信仰者,这和你所知道的士兵常识不一样吧?」
芙拉朵的声音尖锐而有张力。虽不能说是敌意,但可以看出语言中包含了相应的情绪。
然而,面对这带着刺的声音,老爷子耸了耸肩,似乎没有理睬。
「我不是说圣女小姐没有影响力,可对士兵拥有主导权的肯定是你这家伙。路基斯,你说要行动,那圣女一定会同意的,不会不行动」
老爷子说,既然如此,谁的兵就只是个小问题了。其语气非常流畅,好像很久以前就在考虑这件事似的。
看来,老爷子有件无论如何都想让我做的事。儘管看不出其中牵扯着怎样的利益和意图。不过也绝不是在酒桌上开的玩笑。
「首先,只要纹章教杵在上面,你最讨厌的神就一定会跟着你。而且,圣女大人和公主殿下真的会积极镇压大灾害吗?谁都不想倒霉吧」
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紧握着。汗水浸透了手掌心。真是个讨厌的老爷子。準确地抓住了我不想被戳的地方。
当然,没有任何势力想要亲自镇压大灾害。和过去一样。大家在自己的城堡被直接点燃之前都不会有危机感。即使是按顺序被处刑,也只是为了得到最后一个而手舞足蹈。
所谓势力,通常就是这样的。所有势力的目的都是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没有任何势力可以轻易被捨弃。
玛蒂娅和菲洛斯得到现在的王都会有什么想法呢?那是我不知道的地方。但是,若按照通常的思维,应该会为了死守王都近郊的势力而行动吧。作为单个纹章教,这无疑是最好的。
眼睛不知不觉地摇晃着。感觉臼齿里有一种难以抗拒的热量。汗水舔着额头。
「如果你想有所成就,那你就只能拥有战力,路基斯。不管什么时候,力量要么是与生俱来,要么只能去夺取。就像我以前教你的那样」
「——老爷子,你是在怂恿我背叛她们吗?好啊,换做是舞台演员,这句经典台词一定会让人拍手叫好」
用脚掌踩着地板,指尖轻轻发出声响。眯起眼睛看着老爷子。感觉原本应该装在体内的酒精全都不翼而飞了。
老大爷不假思索地回答。
「没必要背叛,是说让你当老大。说过了吧。这样下去,你只会在谁的手掌心里团团转。你这家伙的人生是谁的垫脚石吗」
只要从圣女玛蒂娅手中夺取纹章教的主导权,然后与公主缔结婚姻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国主的地位就会手到擒来。大义和实利,都放在眼前了。
浴在阳光下,眼睛里闪烁着哪怕只剩一条胳膊也还健在的野心,老爷子说道。
用发麻的指尖压着额头,直直地看着老爷子。那眼色完全没有说谎的感觉。也许有没说真话的部分,但至少说出来的东西,老爷子是真心这么想的吧。
——你是在开玩笑吧,老爷子。
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嘴唇乾裂,一动也不动。
该怎么反驳?该怎么回答呢?
逃到北方的国防军怎么办?近郊城市的统治,与各国的协调。这样的疑问有很多,但我不想说出口。
听着老爷子说话的样子,怎么想都不像没有斟酌过。一定是把这方面的事情都考虑周全之后才向我提起的。那样的话,胡乱罗列疑团,也只会全部被套进去。
又喝了口葡萄酒,像是要湿润嘴唇似的说道。
「老爷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老爷子的目的是什么——」
「——野心。野心总是可以达到事物的目的,不管它是善还是恶」
老爷子睁大眼睛说这话的同时,耳朵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踏着地板,向这边靠近的声音。
那是传令兵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