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尔瓦特王宫。
彷彿由金币山堆积而成的国家中心地。如今,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早已不是人类之王,而是变成了魔人们居住的伏魔殿。
它就在眼前,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周围瀰漫着铁腥味儿。说明这儿到处都是血。魔性们似乎并不介意,人类散发出这种气味。
穿过院子,眼睛盯着王宫,脚后跟发出响声,一只胳膊被猛地拽住。
「吶,嘿……嘿。呃,没事吧?自己能活下来吗!?」
双手握着我的手臂,变成赤铜头髮人类的莎多说道。从那双眯起的双眸中,浮现出难以想像的软弱表情。
那是跟她现在的身躯和凛然的风貌极为不相称的样子。不知不觉间,我的表情变得生硬起来。对她来说,恐怕没有什么虚荣或面子。
不过,现在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情。
毕竟这里是敌营的中心。周围都是魔性的眼睛,只要稍有疏忽,那些家伙就会马上扑过来。
其中就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所以胆怯一点也不奇怪。本来她就太过懦弱了。
虽然有齿轮拉布尔的嚮导,但作为长官的努特坚决不同意三千兵进入王宫。
把魔人看作对手,那么人类无论有多少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容许没必要人入内,或许是他的矜持吧。
因此,被允许入场的只有由拉布尔带路的我,和被认为是士兵们首领的莎多。我清楚地记得卡利娅当时的表情非常糟糕。似乎要喊什么,但都让我用背挡住,走到了这里。
回去后不知道会被说什么。或许乾脆不回去比较好。
当卡利娅流露出情绪,打湿了她那双眼睛时,舌头就会无法转动,说不出话来。最终还会接受了她所有的要求。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一直被我的胳膊拖着的莎多猛地跳了起来。是不是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胆怯了?牙齿髮出硬邦邦的声音。
「没关係。危险的时候逃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跟卡利娅他们说一声会更高兴的,不过只是逃也行」
她变的女人比我高。抱着胳膊蹲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个孩子。
于是模仿奈因丝女士过去对我的做法,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把头髮稍微撩起来。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我只知道她是榜样。
莎多瞬间惊讶地睁大眼睛,微微张开嘴唇说。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如果自己逃走,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可是,又怎么能说可以逃走呢?莎多一脸不可思议地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似乎在怀疑我说的话。
而这也难怪。那当然了,先说「帮我一把」,然后说「有危险就逃」,这样的说法未免太过矛盾了。换做是我,在工作中听到这种话,也不会接受。
毕竟说逃就逃的家伙,一般都是靠不住的。
对至今为止对莎多说过的话苦笑着,拖着她向前走了一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寻找着合适的词语。
「……没什么。你是拚命来求救的吧?没有比得不到帮助更让人讨厌的事了」
眼睑隐隐作痛。我小时候在后巷混的时候,儘是这些事。
贵族对平民毫无兴趣,大人们忙于自己的生活,根本无暇顾及孤儿。即使年幼的孩子快要饿死,也无所谓。
呼救也好,求救也罢,都没有意义。只要一伸手,能抓住的,肯定是人贩子。
请求帮助毫无意义。后巷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小时候不懂的人,多半会死。
想来,我以前一定也有过拚命求助的时候吧。声音沙哑,流着泪。然而,这些毫无作用,于是,我也不再抱有什么期待了。
唯独那种悲惨与无助,永远刻在了我的心上。
「说到底只是我自己的任性,你别放在心上」
不理解人家的话吗?莎多一边皱着眉一边歪着头。真是个奇怪的人,她这样嘟囔着,却一直被我的胳膊拖。
幸好伪装幻术,也能变成人类的样子。若是大蛇,拖都拖不动。
穿过中庭,响起「咚、咚」的敲击大理石地板的声音。拉布尔从未回头看我们,以相等的间隔不停地跺脚。
从后面看像个普通人。优雅摇晃着头髮的样子就像贵族的千金。
走在前面的她,拉布尔的意图,老实说并不知道。自己带走了芙拉朵,却说如果我在找,就会让我去见。
通常来说,这自然是个圈套,但作为魔人的她给我设下圈套的理由不太明白。
对待人类,从正面击杀并使之屈服。所谓魔人,就是魔性。人质,圈套之类的行为,都是弱小的存在。
这样的话,应该理解为这个举动有别的意图。而且,我必须将此作为良机。
毕竟,本来就应该拉走魔性们潜入并靠近的魔人,就在眼前。接着,还把我带到了伙伴那里。而且连我的武装都没有解除。
那就送你上路吧。即使是在敌阵的中心地带,也比我想像最糟糕的要好得多。
无论从周围感受到多少魔性的气息,不可思议的是,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宝剑发出低吼,在腰前倾下。胸中的热情越发高涨。
片刻之间,一直追向拉布尔的背影。她依然没有回头看我们,莎多紧紧抱住我的胳膊。
我希望莎多能适可而止地离开,但这似乎是不可能了。
这时,拉布尔一直在迴响的脚步声终于停止了。
「——呀,到了。你的同伴就在里面。不过,你也可以在这里转身回去。请即刻,决断」
这家伙在说什么?
在脑海里反覆回味着拉布尔突然冒出来的话。儘管如此,还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有什么不好的?还是现在才说这是圈套」
说着,感觉到脊梁骨上有一种沉甸甸的触感。胸口深处变得沉重起来。
「不,你可以自由选择,人类的英雄路基斯。只要你马上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可以了,因为这就是命运」
把莎多放在背后,将视线投向拉布尔。她还是面带笑容,只盯着我。似乎不想开门。其态度就像侍女一样恭敬。
不知道意图。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不觉发出了声音。
眼前这扇门平淡无奇,只是稍微大一点。恐怕是王宫里必有的库房。有宝库,有粮库,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就在一座非常坚固的里面。
「——芙拉朵!」
推开沉重的门。唯有此刻,才把强行塞进内心深处的焦躁和忧虑倾吐出来。
不可能不担心。不可能不焦虑。拚命压抑着,来到这里。
她会是什么样子,我做好了一切準备。是被侮辱了,还是被砍,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了?种种令人不快的想像在眼前掠过。
但现实有时更易超出想像。
芙拉朵·拉·伏尔加格勒确实在那里。宽敞房间的最里面。大概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这么大的仓库里放着的东西少之又少。有的只是魔具之类。
芙拉朵看起来平安无事。四肢没有断裂,也没有滴血的痕迹。更看不出受辱的样子。
全身被锁链缠住,动弹不得,只是在原地呼气。然后像做噩梦一样呜咽着。
不由地想要靠近,但周围好像被魔具包围着,形成了魔术结界。也就是说,谁都无法靠近那里。
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芙拉朵的样子变得更清晰了。
「所以,拉布尔——」
仔细一看,那纤细的脖子上戴着一副粗野的项圈。在她的四肢上也能看到相近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它的构造,但知道它是什么。
眼睛里有一种烧着的感觉。
这就是波尔瓦特王朝製造的噩梦。魔术师的摇篮。
在过去的波尔瓦特王朝,魔术师更伟大,市民的地位更低。魔术师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从不容忍任何违抗他们的非魔术师。
当权者对叛逆者使用的东西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杀鸡儆猴。
于是就产生了那种粗製滥造的束缚具。那东西会彻底夺走穿戴它之人的魔力。
本来,无论拥有量的多寡,人类都是拥有魔力的。接近脏器和血液。并且与灵魂紧密相连。
被强行,暴力地剥夺,就接近于活生生被剥去皮。首先,超乎想像的剧痛会让人发疯,精神和全身的神经都被灼烧。
但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死亡。因为这个项圈在夺取魔力之后,会再次向那个对象注入魔力。
然后又夺去。戴着它的人只会一个劲地惨叫,然后不知不觉地失去知觉,儘管如此,还是呜咽痛苦着。持续不断的疼痛让其无法入睡。
强行把它取出来,就会被一种刺骨的疼痛侵袭。那,简直就是噩梦。
回过头,看向拉布尔。
「——你想怎么死?我可擅长了,直说吧」
「哎呀,是我不好,即刻,会订正的」
拉布尔还是露出了笑容。但那不是在无机物中浮现的笑容,而是带有,令人着魔般的。
如在笑着说,所谓的魔人就是这样。
「準备这些东西的不是我——是她的同族拿出来的。即刻,请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