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快马穿过伽罗亚玛利亚的大门,比拉尔格·安的报告书晚了几天。
当初为了防止城市内的混乱,才颁布了封口令,可将言语禁止是不可能的。事件的只言片语,向整座城市蔓延。
——有云,由于纹章教徒的叛乱,领主被施与磔刑。又有云,好几个领主的脑袋已经被挂在加莱斯特王国的城门上了。
事实被歪曲,习惯了和平的伽罗亚玛利亚市民们并没有大为恐慌,也没有大为狂热。
无论如何,那也是对岸的火灾。
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了,无论威胁扩大到什么程度,火都不会波及到这个圣域。
因为这里是城塞都市伽罗亚玛利亚。历史上,是连一次失陷污点都未曾留下的神圣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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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卡利娅的心情非常好,在卫兵团总部成了一个话题。
虽为加莱斯特王国骑士之身,现在却在卫兵团中享受着客人身份的待遇。其容貌端正得让人联想到被磨砺的宝剑。从女人纤细手腕中使出的那套剑技有着无法想像的锐利。
简直就像谁都憧憬的骑士一样。
以客人身份,在卫兵团中,特别是普通士兵当中,她心情的好坏,都会成为当天的话题。那与其说是人望、恋慕,不如说是一种羡慕。
自从卡利娅将卫兵团作为据点以来,关于她的事,无论大小,都会成为团员们间的谣言,而这个今天也没有改变。
「您的心情……好像不错呀,卡利娅,小姐」
对于那个男人说的话,卡利娅从窗口回头说道,不需要加敬称。作为客人,她所分配到的私人房间里,从那扇窗户看到的风景非常宽广。
正如传言所说,卡利娅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纵然言语并不柔和,脸颊却有些鬆弛,总是有着尖锐目光的眼睛此时也柔和了下来。
事实上,卡利娅心脏甚至欢喜到要冲出胸腔,瞳孔散发出的光辉宛如幼小的孩子。态度上多少表现出喜悦表情,也就不奇怪了。
「我只是个客人。没有必要受人敬重,或是敬畏吧」
儘管如此,卡利娅还是用压抑住喜悦的平静声音说道。
「是,那,也罢。至少……我这样的男人,很难做到」
微微耸耸肩膀,背靠着窗户,卡利娅的银髮在飘逸。
那个男人好像就是这样的性格。也不是权威主义者吧。打算比别人更重视正式的礼仪和习俗。不知道是不是受此人的影响,卫兵团的大多数人都用敬称来称呼卡利娅。
一边小口吐着气,一边把话抛给那个爬虫类动物一样瞪着眼睛的男人。这次多少带着惊讶的声音。
「可是那个下巴怎么了,副队长。哎呀,你不会是在早上醒来的时候被妖精恶作剧了吧,诶?」
那个男人的风格,无论在哪里都可以称之为奇怪。那独特蜥蜴般的眼睛。光这个已经足够显眼了,而现在像为了支撑那个破裂的下巴一样在嘴边缠上围巾,只能用手撑着下巴说话。
不这样做,就无法好好发出言语。
以卡利娅的话为契机,一瞬间室内的空气淤塞了。
男人想极力隐藏的丑恶情绪,流露了出来。没有说出口,也没有表现在态度上。只是,情绪确实渗透到空气之中。虽然只是短暂一瞬间,但那股恶臭的情绪也叫人想遮住鼻子。
卡利娅眨着长长的睫毛,男人的靴子微微地响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就是这个。卡利娅不由得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显然是很在意吧。卫兵团副队长中的一人在巡视的时候被打碎了下巴回来,只能说是前所未闻。
不过,本来同行的队长,赫尔特·斯坦利和他的部下们都默不作声。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实际上,卫兵团里确实也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下巴被打碎了还没有过多长时间,这个副队长就早早地出勤了。
似乎觉得自己的主要任务很艰巨,作为卡利娅的护卫,或许还是监视者吧。
面对男人顽固不说话的样子,卡利娅闭上了嘴唇。于是,男子几乎没停顿,用那只手撑着下巴,像咀嚼一样编织着语言。
「卡利娅小姐……是有,什么上天赐予,的好事,对吧?」
原来如此,还是想儘早回到原先的话题上来。卡利娅扬起双眉,老样子,还是不想谈起自己的事。
只不过,卡利娅并不讨厌把那番话说出来。扫弄自己的胸口,就回想起那心醉神迷的感情。
「啊。当然,我也不是因为天气好而变换心情的小姑娘。昨天父亲来信了。封着蜡的。正因为是很远的地方,所以有亲人来信实在是让人高兴」
卡利娅再次转身,站在窗边。
这样做的目的,是不要再说话保持沉默就好。
男人似乎也没有再追究的意思。倒不如说,甚至不想因为不小心踩到最近心情不太好的卡利娅,而破坏那个心情。
——实际上,直到昨天为止,卡利娅的心情一直是最糟糕的。
特别是在听到纹章教徒叛乱的消息后,这种情况尤为显着。周围的人都传言说是因为故国有异端者发生叛乱使卡利娅心痛不已,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她的心中抓狂,挣扎的,是一种焦躁感。
帷幕已经拉开,演员们纷纷登上舞台。儘管如此,自己只在某个角落边缘呆立着的感觉。一个人,只被赋予了角色,之后被放任不管的感觉,卡利娅对此并不满意。
啊,甚至到了想要放弃了现在这个角色,亲自登上舞台的程度。
就在这时,终于收到了那封信。
使用的封蜡。模仿了卡利娅的家族,巴德尼克家的家徽,实在是太粗糙了。不过,用意一眼就明白。
——毫无疑问,这是来自路基斯的信。
无论是实物还是赝品,不可能有那样粗糙的封蜡造型。这样的话,会送来这东西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了。
卡利娅无法用言语表达看到这封信时那一瞬间的喜悦。身体中的血液加速了流动,像是畅饮了麦酒一样。
心脏被期待和不安所包裹,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跳动着。卡利娅还记得,就算与大型魔兽进行战斗时也没有颤抖的指尖,此刻却略微抖动着。
信的内容,非常简单。
传达了现状和今后行动的方针。虽说涂上了封蜡,恐怕也会害怕被检查吧。卡利娅仔细地寻找着隐藏在委婉表达中的真相。
让卫兵团和纹章教徒的势力相互对抗,并使两者疲惫,最后令纹章教徒们瓦解,信中大概就是交代了这些事情。之后就只差执行的时间和手段了。
作为结果,将纹章教徒们瓦解的荣誉拿到手。就是这样吧。
当理解到信中包含的意图时,卡利娅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噗」的声音。这真是个极其富有那家伙风格的,粗枝大叶的计画。
不过,并没有看不起他,也没有嘲笑他的心情。那喉咙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看到了令人欣慰的东西,不如说是因为那种平静的感情在心中摇曳着。
就这样把信藏在胸口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不再,转变成了锐利而冰冷的东西。
天使和恶魔,有时本就是互为表里的关係。舒缓而包容的笑容,瞬间变成了尖锐而冷彻的笑容。
——笨蛋!不管你在这里立了多少功,再如何名扬天下,世界都不会因此改变。
卡利娅理解到,表情上带着笑容,脏腑内却是全部被冰柱贯穿。
是的,这个世界,出身就是全部。骑士出身的人是骑士,贵族出身的人是贵族。平民出身的人是平民。于是,贫民出身的人必将成为贫民。
那个不会改变。不会改变的。因为将其固定下来的人,成为国王和贵族统治着国家。
卡利娅对此非常理解。倒不如正因为自己也是出身于很高的阶层,就更加能够理解。因此无论路基斯取得了多大的成就,世界也决不会认同。
作为冒险者取得功绩,究竟能得到什么呢?连贫穷贵族那样的土地都得不到吧。
啊!真让人生气。那个男人,路基斯,不管经过多少苦恼和憧憬,最终想要向荣光伸出手,也绝不会得到。这个世界没有足够的度量去认同他。
——既然如此,你这家伙只能让这个世界陷入变革的漩涡了,路基斯。
卡利娅没有注意到自己映在窗户上的脸,一副陶醉的神态,让看到的人心蕩神驰。
这个世界实在太狭隘了,根本不承认你这家伙。照现在这样下去,你这家伙将无法得到荣光,甚至连指尖都碰不到。
不过呀,放心吧。安心好了。打从心底的。
由我,来铺平荣光的道路。由我,带你这家伙去往更高处吧。
没错,不是那个黑髮的魔术师,也不是那个挂着青梅名号的不在你个家伙身边的女人。能做到这个的,是我。
那副表情很美。在心中,始终保持着冷彻。卡利娅的银色眼眸似乎表现出了那个意志,在窗户里闪耀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