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話 其惡癖

眼中映照出同传令兵交谈的路基斯，艾尔蒂斯的心中有些惊讶，像是看到了令人露出微笑的东西，沉浸在难以形容的心情中。

他还是老样子，依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动会引起别人怎样的注意。对艾尔蒂斯来说，从身处塔中以来，路基斯的恶习就没有改变过，这种恶习既有让人露出微笑的部分，也有让人惊讶的部分。

——英雄路基斯将与敌将理查德一对一会谈。

毫无疑问，就是把种子植入士兵体内。它可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也可能朝坏的方向发展。

向坏的方向发展，至少会产生怀疑，一搞不好，就会让士兵们睁开不信任的眼睛。相反，如果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一定会产生毋庸置疑的信赖和信任。

孤身一人不顾危险地奔向敌将，的确是英雄式的行为。

在骑士诗篇，英雄传奇中到处都是这种情形。敢于直面强大敌军的姿态，无论形式如何，总是能打动人心。

要是这次行动顺利的话，士兵们的士气就会变得狂热起来。所以，艾尔蒂斯认为，路基斯的行动并不是坏事。

然而，无论什么事，若总以顺利进行为前提进行思考的话，那么迟早有一天会被荆棘绊倒。

深信某事会顺利进行而制定计画是不可为的。艾尔蒂斯认为，计画中应包含失败后的处理。

倘若这次，万一路基斯在会谈中中了敌人的圈套，并因此而丧命的话。

那么，纹章教，还有加萨利亚就都完蛋了。艾尔蒂斯感觉到眼睑里有一种灼热的感觉。

在纹章教中，他无疑是个英雄。在战场这种视命为粪土的地方，搞不好比圣女玛蒂娅更能成为支撑人心的基础。

一旦那个根基在战前就没了，甚至连想像的必要都没有，士气的丧失是不可避免的，逃兵也会开始出现吧。正因为在礼仪台的仪式点燃了观众，所以更加。

所以更加不能让他，让路基斯跳到危险的地方去。偏偏要和敌将会谈，这种荒唐的话也太过分了。艾尔蒂斯在视线的边缘，发现圣女玛蒂娅在抽搐着脸颊。那表情好像在找什么词。

恐怕是为了不让周围的官兵们更加动摇，所以不能说出与路基斯强烈对立的话吧。儘管面不改色，但玛蒂娅敏锐的眼神中却流露出明显的怒气。要是周围没有别人看着，帐篷里应该能听到她的大嗓音。

相反，路基斯对于自己说了什么毫无自觉，耸耸肩然后轻描淡写地，对圣女玛蒂娅以及她的亲信拉尔格·安说出的话语做出回应。

艾尔蒂斯看到他的那副样子，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虽然在这种场合不合适，但却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真实感情。

果然，路基斯对于自己的行为会给他人带来怎样的影响，以及他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对那样的事，太不在意了。对于芬，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王族出身的艾尔蒂斯来说，像他这般毫无防备真的是难以置信。

艾尔蒂斯认为，这种可以说是路基斯的恶习，其性质也不全是不好的一面。

首先，英雄不会听从凡俗的意见。无论是周围的视线，还是历史的栅栏，通通抛开，只凭自己的意志前进，这才是伟人。从这个意义上说，也许路基斯的性格就是英雄所具有的一面。

而且，就是。为什么路基斯会有这样的性格，这样的一面呢。

在空中庭园加萨利亚的幽闭塔里，还是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艾尔蒂斯偶尔会听到路基斯的过去，每当他谈到自己的经历时，总是这样补充。

——不管怎样，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艾尔蒂斯不知道这经历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艾尔蒂斯明白，这些话里带有某种真实的色彩。

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让路基斯不由自主地闭口不谈，却又断定那是一件坏事。

有什么东西致命般扭曲了路基斯，使他的灵魂出现了裂痕吧。艾尔蒂斯的嘴唇微微闭上，眼睛眨了几下。

归根结底，他的那个恶癖，无视周围视线的性质，是路基斯的防卫本能。必须切断投向自己的视线，反弹所有对自己的感情。过去的他曾经有过这样的遭遇吧。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艾尔蒂斯的想像，真相可能存在于不同的地方。然而，当这个想法离真相不远的时候，艾尔蒂斯有了一种奇怪的真实感。

路基斯和圣女玛蒂娅在艾尔蒂斯的面前持续交谈着。艾尔蒂斯的长耳朵一晃。

「——进行会谈没有好处。你是打算把心脏交给敌人吗？」

玛蒂娅的声音非常冷静，试图纠正路基斯的想法。那个声音中包含着无疑是真挚的思想，确实，是在为路基斯着想没错。

然而。艾尔蒂斯想，路基斯一定不会为那句话所动摇吧。

「什么嘛，不会向坏的方向发展的。只是稍微跟老朋友聊聊天而已」

而且既然路基斯希望如此，那对艾尔蒂斯来说肯定也是自己所希望的事情，因为自己和他是主僕，而且自己是被他束缚着的人。

如果路基斯说那是正确的，那么被他束缚着的自己也该说那是正确的。艾尔蒂斯明白有一种奇妙的高昂着的感情在胸中翻腾。

从座位上站起，然后对圣女玛蒂娅以及周围的将官们，用逗弄着耳朵的声音说。

「那么，就由加萨利亚作为他的护卫。虽说是一对一的会谈，至少应该带上护卫吧。放心好了，我可不想自己的骑士白白牺牲」

那是作为加萨利亚女王的话语，作为精灵领导者的发言。能对那个言语提出明确异议的，在这个场合只有圣女玛蒂娅。

圣女玛蒂娅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了艾尔蒂斯一眼，几秒内闭上了嘴唇。在那个头盖骨里，一定浮现出了好几个假设和打算，然后又消失了吧。

看着玛蒂娅的侧脸，艾尔蒂斯预见到她的嘴中会说出承诺的话语。不管怎么说，路基斯这个人即使被压抑着也会强行挣开，向不知何处迈步。若是如此，圣女应该明白，不要强行压制，而是要抓住缰绳才是明智之举。

等待着玛蒂娅回话的短暂时间里。艾尔蒂斯将意识稍微转向另一个地方。

路基斯的恶癖，是因为灵魂上刻下的无法消失的裂痕。那应该不会有错，而现在的路基斯，说他仍因那道裂痕而使胸膛受到了束缚，一点也不为过。

艾尔蒂斯的嘴唇露出一抹直爽的微笑，彷彿在脸上画了一道线。

——放心吧，路基斯。不管你被什么束缚着，我都一定会让你得到解放。

然后，在应有的地方，重新繫上束缚吧。路基斯肯定也会说那是正确的。

艾尔蒂斯的碧眼中浮现出了温柔，却深不见底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