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話 惡棍的才智

时间是清晨，正值太阳升起之时。会谈的舞台是沙尼奥平原，自治都市菲洛斯前一望无际的原野。那里应该算是最公平的场所吧。

马蹄拍地的触感，震动着身体。当我快踏入平原中心的时候，就远远地看见了那道身影，穿着熟悉恍如夜幕的灰色铠甲，一眼桀骜不驯神色的人，来了。脸上还刻着那已经看惯了的伤疤。

轻轻挥手让作为护卫跟随的加萨利亚部队停下来。一骑上前，对方也同样让护卫部队停下脚步，向平原的中央前进。对这个男人来说已经算是相当讲礼仪的举止了。

「稍稍瘦了点，老爷子」

彼此都是一骑，声音已经传不到护卫兵那里。那么，就没有必要在意举止了。听到我的话，敌将——我的师傅理查德露出无奈的笑容，喉咙发出哼哼的响声。

「你小子，看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掏完沟洗过脚没有？」

对包含着笑意的声音，用双手做出反应，真是托您的福了。

久违地听到理查德老爷子的声音，却丝毫没有一点老去的气息。甚至比在酒馆里的时候更让人觉得精悍。就好像这地方是熟悉的场所一样。

交谈了一阵。儘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也不是彼此间的近况报告，只是对往事稍加吹嘘，这样的小事。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行为。敌将之间即使进行各种各样的对话，也不可能产生什么有益的结果。

但奇怪的是，和老爷子之间的交谈，让我的心情缓和了下来。最近一直紧绷着心弦，这样放鬆下来已经很令人满意了。真是奇怪，明明之后一定会是相互残杀的敌人。

覆盖着平原的是有一定高度的草，像被风吹动一般，发出了声音。

「——不过，老爷子。你所谓的大圣教大队长，是酒喝多了发神经吧」

话是由我提出的。感觉是不错，可要是一直重複这些无聊的话题，迟早会被老爷子牵着鼻子走。那么，即使多少有些性急，也最好从我这边开始。

老爷子露出轻浮的笑容，说，没错。

「不对路啊。也确实。只不过，我也不能一直装傻下去了」

那饱经岁月的眼睛在一瞬间，彷彿闪过一道光。白鬍子在老爷子手指的抚摸下摇晃着。

不对路，没错。至少就我所知的理查德老爷子不是那种特意踏上舞台的人，相反是在舞台幕后，牵丝引线暗笑不已的，那种人才对。不会自己走危桥，而是好好利用某人，从中获利的恶辣性格。

老爷爷用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是不对路，你也好不了哪去吧。纹章教什么的就算了，当英雄大人，变心也变得太没谱啦」

果然，一出口就无言以对了。想想以前起在贫民街的泥路上躺着的时候，英雄的头衔实在是太遥远了。配还是不配，适合还是不适合，在这些之前，对不上路子啊。

大概是明白了我表情里浮现出苦涩的东西吧。老爷子笑了，喉咙里发出一阵响声。那只是快活而已，没有任何含蓄的坦率的笑。

「是吧。我呢，做这种不对路的事，就会觉得脑袋瓜子里有虫子在爬。披上一层大队长的皮，还要去参加仪式什么的。搞什么鸟事嘛」

真不愧是师傅。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我受他的影响还是本就拥有相同的性格，但总觉得这方面的感性有些相似。

典礼中那些过于注重礼节的寒暄，大量用言辞修饰的说法，头衔如何如何，立场如何如何。那些东西，实在与我八字不合。或许理查德老爷子也一样吧。

「深切感受到了，不对我的路啊。想来。如果世界上存在正反两面的话，那么在正面走着的时候，就没有活着的感觉了。那是与生俱来的性格吧，空气和水，什么都合不来。无论是鱼、鸟或者是人类，都有自己该安居的地方」

我开始察觉到老爷子在说些什么，想告诉我什么，然后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设置了这样的场所了。

握着马缰绳的手，微微渗出汗来。听到马蹄轻轻扬起尘土的声音。

「路基斯，你小子又如何？打从心底认为，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自己该安居的地方吗」

饶了大大一圈，回到原点的说法。也许这就是老爷子的体贴之处。不，还是说，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老爷子套进去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然而，老爷子的话一下子让心脏跳得厉害，这是事实。汗水微微舔舐着额头。

「那是什么意思？」

说着，眯起眼睛。老爷子脸上的伤口挤得更厉害了。

「别装傻了，路基斯」

简短一句，把话给推翻了，老爷子张开嘴。

「你和我一样，不是作为英雄行走在表面的料。那种事交给爱出风头的笨蛋做就行了」

理查德这个老爷子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彷彿看到了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里，甚至隐藏着一种奇妙的真实感。

以前，在酒馆听过一些无聊的笑话。理查德老爷子曾经作为冒险者站在沐浴着光芒的舞台上，就是那样的故事。

老爷子踏进了一个能把地位，名誉都握在手中的风光地。才智，运气，实力，应有尽有。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话，他甚至可以直接跳到更高处去。

可是，老爷子却把这一切都抛弃了。相反，他怀着失望的心情，泡进后巷里。

究竟有多少是真的，我并不知道。酒馆里讲的这个笑话，我没想向老爷子确认，老爷子也没想说。但此时，从老爷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奇妙的真实感和份量，这一点是确凿的。

「那又如何？你想让我绕到幕后去牵线，暗中奸笑的坏蛋那样？」

在老爷子稍有停顿的时候，我说道。觉得胃里有一种膨胀的感觉。皱起了眉头。

「当然。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回答很简短。这句话肯定就是老爷子特意把我叫出来的目的。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先行骗，然后再讨伐掉呢？这个暂且不说。

眼睑眨了几下。

「加莱斯特啊，一个混蛋国度。血统，成长，骄傲。把那些东西塞进脑袋里的家伙不计其数。可神奇的是，在那个国家书写剧本的就是那些家伙」

真讨厌，真是讨厌的措辞。莫名奇怪的是，很容易就听进去了。就像是强行钻进脑子里一样。

「我宁愿在舞台背后牵线，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剧本。那要好得多」

老爷子的表情在一瞬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摇摆。但马上抬起视线，笔直地贯穿了我。

老爷子脸上总是露出轻浮的笑容，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消失了，这种情况相当少见。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沙尼奥平原上缓慢而深沉地迴响着。

「——路基斯，怎么样? 你不想和我一起来吗? 听到你的消息之后，收集了些情报。就知道，你很有才智」

感谢您的夸奖。真想举手欢庆，如果这不是在这种场合里的话。

「当然不是指作为冒险者的才智，剑技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

理查德老爷子的话，传到耳边。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僵硬了。影子的形状发生了一些变化，传递出阳光之辉。

「你不厌其烦地用舌头煽动别人，引诱别人，利用别人。事实上，你对除目的以外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他人因自己的所为或生或死毫不在意。路基斯，你啊——」

——毫无疑问，是个恶棍。和我一样。

理查德老爷子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抓紧了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