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章教军、右翼。
大圣教军怒吼着挥动长枪和战斧,抱着必死的决心展开攻势。纹章教士兵架起枪林,其肩膀肢节的动作,明显已经疲惫不堪了。
所有人都明白,已经不可能再撑很久了。
总算可以突破敌阵了吗?大圣教士兵们的心中,闪耀着与希望相近的光辉。可以说是在战场这一地狱发现的,淡淡的期待和希望。
然而,却被银色旋风残酷而乾净利落地掐灭了。
——咕噜咕噜,人的头颅,头盖骨里的脑浆被强行挤出来时发出的声音,洒落在战场上。
大圣教士兵,以及指挥官的脑浆,血,骨在战场上飞舞。使其诞生的剑闪,以流丽的轨道横扫天空。
大圣教士兵惨叫怒吼着,奔溃了。在突进被阻止的短暂间隙中,纹章教军再次重整了阵势。
又来了。那个,又来阻碍我们了,大圣教士兵的表情变得扭曲,惊恐的双眼抽搐不断。她,身处战场,却毫不畏惧,像是将战地装到口袋里一样昂首阔步。
丝绢般的银髮飘扬着,卡利娅·巴德尼克眯起眼睛。白皙的皮肤上,渗透着硃红色的化妆。一层,又堆叠上一层。
表现得可以说是战场之主。儘管在数量上佔有优势,可每当卡利娅的银光闪耀,大圣教军都会被迫停滞不前。那种情况出现了多少次已经数不清了。
卡利娅一边拂去郁闷缠绕在头髮上的敌兵血腥呕吐物,一边吐出一口气。心中浮现的绝不是战场上应有的危机感,焦躁或激昂感。她的内心深处只有一种情感支配着。反过来说,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支配卡利娅。
归根结底,全都是自己的主人,路基斯的事。路基斯依靠着卡利娅,将纹章教军的右翼託付给了她。为了突破中央,他亲自驱马宾士。
那很好。想想此前完全不知道依赖他人,躲避着荣光的他,再想想路基斯现在的姿态,卡利娅的脸上就不由得浮现出笑容。路基斯走上了通往荣光的道路,这无异于他自己承认,卡利娅一直以来牵着他的手,引导他的道路是正确的。
这就是为什么充满欢乐的原因。仅凭这一点,卡利娅的心脏就不会停止悸动,脏腑深处涌出舒适的情绪。所以,这本身并不重要。因此,卡利娅所担心的,是除此之外。
为什么自己没有被选为路基斯的侍从呢。本来和路基斯一起奔赴战场,不正是侍奉他的我的职责吗。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没有其他能够负责右翼的人才。相反,被任命在自己视线所不及的地方,或许就意味着得到了巨大的信任。这种想法肯定也有。
不过,卡利娅所认为的忠诚、骑士,并非如此。宣誓效忠的骑士,应与主同在,关键时刻不惜捨弃生命都要侍主。说实话,在战场理所当然认为应该让卡利娅侍卫路基斯的左右。
可实际上,路基斯选择与他并肩作战的并非自己,而是芙拉朵·拉·伏尔加格勒。
一想到那,卡利娅的全身就覆满了黏糊的什么东西,讨厌的妄想,慢慢地贴在脑髓里。明明不想,这些妄念,妄想却掠过脑海。
路基斯周围的人中,比如圣女玛蒂娅,纹章教的心脏本身。无论路基斯是要向荣光伸出手,还是想要接近那个青梅竹马的阿琉珥娜,都会需要她的帮助。
再来不管是精灵女王,还是芙拉朵,是的。要么有势力,要么有魔术,确实可以成为路基斯的助力,不管路基斯选择了怎样的道路那些都是必要的。
那么,自己呢。卡利娅端庄的小嘴唇扭曲了。我只有剑。只有那把老老实实挥舞锻鍊出来的剑。
剑术超越路基斯时还好。我可以说保护他,引导他。然而,在贝尔菲因决斗中,自己却正面败给了他。也不认为这是坏事。相反,路基斯的成长是令人高兴的,而且还会坦率地送上祝福。
是的,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可是,只有一把剑的我,却被路基斯打败了。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能贡献给路基斯呢。说起来,又有什么能帮助到他呢。应该什么都没有吧。
这一想法刺痛了卡利娅的心脏,喉咙渗出生涯中从未感受过的怯意。
——莫非路基斯,已经不想再看到我了吗?
眼睑发麻。全身都快要痉挛了。喉咙里似乎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在倒流。不。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那么,还是命令为自己去死比较好。
妄想引起了妄念,糟糕的想像和忧虑不断地在心中搅动,最终让卡利娅皱起眉头。再怎么苦恼,也找不到答案。
那么,双眸中有强烈的光芒闪烁着。至少,被路基斯託付的右翼,绝对不能放任何士兵过去。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好,也许自己真的会被抛弃吧?
银色的兇器不断挥舞。那刀刃上燃烧的情感,到底是杀意还是害怕。那个,恐怕连卡利娅本人都不清楚了。
「卡利娅大人——敌军——!」
因此,直到稍晚一些时候,卡利娅才注意到传令兵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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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章教军、左翼。来自空中庭园加萨利亚的精灵们,拼了命地将箭射向战场。
指尖已经失去知觉了。手指上不只是渗出血来,连手上的皮都全部撕裂开了。即便如此,如果不持续射击的话就撑不住了。都到那种程度了,可想敌军的压力是如此兇恶。精灵使用的精灵术,即使使人昏倒,使人绝命,如惊涛骇浪般的大圣教士兵也没有停下。
不能有任何疏忽和傲慢。只不过敌人的力量太强大了,而且数量也超过了加萨利亚的士兵。已经超出了可控範围了。
因此,在左翼维持住战局的,只有一个存在。
大圣教一队士兵,好不容易才突破了加萨利亚的前线。出现在他们视野前方的是脆弱的腹地,后卫以及加萨利亚的本阵。再过一会儿,一切都会沉入自己的军靴之下。
大圣教士兵都闭上嘴,用手捂住嘴唇和鼻子。拚命压抑快要溢出喜悦的胸口,眼睛充血,寻找那个精灵。非常清楚,精灵女王不死,敌人的防线就无法突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当大圣教士兵的目光穿透加萨利亚大本营深处时。周围开始瀰漫着远离清凉的烟尘污浊空气。它有着奇怪的重量。肉眼可以清楚地看到黑色的空气。那是诅咒的体现。吞噬人类,杀死,侵蚀,精灵咒术。
大圣堂士兵合住嘴唇,用手捂住鼻子和嘴巴,屏住呼吸拚命地往里沖。拚命地,奔向那个咒术的元兇——精灵女王。
但,这个诅咒是不会放过人类的。大精灵绝不会原谅那些曾经放弃自己信仰的人。
污泥般的空气,从眼窝,外耳道,皮肤上的点点伤痕,欢快地进入到大圣教士兵体内。
「污泥」一进入人体内部,就会显着减退了所有功能。开始呼吸困难,接着四肢麻木,血脉汹涌,彷彿中了毒。脏腑因功能障碍,开始自残,胃液从嘴里逆流。
突进的大圣教士兵,别说跑了,连路都走不了。明明已经如此凄惨。更残酷的是,只有意识是清醒的,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都会看的一清二楚。
慢慢地倒在地上的大圣教士兵,视野里看到了那碧蓝的炯炯眼睛。
「讨厌死了」
就只说了这一句话,艾尔蒂斯用凝缩的咒语,已不单是破坏这一概念本身,驱散了士兵的身体。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艾尔蒂斯微微有些喘气,坐在为自己準备的椅子上,用侍女瓦蕾特递过来的水润湿了喉咙。
这是第几次使用精灵术,咒术了。如果问瓦蕾特的话大概会回答,但艾尔蒂斯甚至没有开口的力气了。
精灵术,其根本就是借用宠爱自己的自然化身力量。因此,存在于自己体内的魔力,不会像魔法魔术那样耗尽。但是,如果说可以无穷无尽地使用,那就另当别论了。
像艾尔蒂斯这样大规模使用精灵术,就必须通过自己的身体让自然化身显现到世界上。
自然化身通过自己的身体显现在世上,就等同于一瞬间从自己的精神和肉体中剥离余力。持续使用多次,精灵的身体就会因此而磨损。
正因如此,普通的精灵才不会那样胡来。更确切地说,做不到。让化身在自己的身体里显现,就等于把完全的异物混入自己身体里。能够做到这一点,要么是与自然相处融洽,要么就是受到了异样的宠爱。
一般来说,精灵使用精灵术只是给武具赋予少量的自然加护,或是在有限的範围内对自然进行干涉。将咒术散布在周围,或者说让其变成破坏的象徵,是不可能做到的。
从这方面来说,芬·艾尔蒂斯无疑是受自然化身宠爱的存在,是一个有才华的人。显现自然,时而製造出幻影,时而作为咒术向周围挥洒,甚至让其成为「破坏」这一概念。这就是伟大的天赋。大圣教士兵们至今仍拜倒在她的天赋前。正因为有她的存在,大圣教军才没能给加萨利亚士兵一个致命的打击。
也就是说,纹章教军左翼的战况只有在艾尔蒂斯的身心安然无恙的时候才可以维持住。那么,到底可以支撑到什么时候?
随从者瓦蕾特取水的同时拿出活水吞的药丸,眯起眼睛。虽然担心一昧使自己身体遭受损伤的主人,但是因为懂得有的话该说有的话不该说所以才闭上了嘴。
艾尔蒂斯一边接受瓦蕾特的视线一边轻轻地吐气,想着事情。
不是自己身心的极限,战况那样的小事。思考的是自己的骑士,路基斯。
艾尔蒂斯刚刚通过自己送出的具装,察觉到路基斯受了伤。
伤口绝对不浅,但凭精灵具装的祝福,是不会成为致命伤的吧?因此,虽然心里很烦躁,但那还不是特别要紧。除那之外,艾尔蒂斯还有一件担忧的事。
——当路基斯的身体受到伤害时,除自己的具装之外还有多种反应。
碧眼渐渐眯起,再度浮现出炯炯凶光。艾尔蒂斯有一种除了疲惫之外,内脏都沸腾了的感觉,呼吸也变得灼热。
是谁,有谁敢在除了自己之外,干涉自己的骑士。
听说跟随路基斯的名为芙拉朵的魔术师曾修复过路基斯的身体。因此,有那个魔力反应不是什么怪事。但是,刚刚,还有其他的几个反应。
咬紧臼齿,艾尔蒂斯拚命地将在自己心中浮现出的冲动压制住。
如果可能的话,真想现在就跑到路基斯那去,治癒他的伤口,把他身上除了自己以外的杂质除去。可是,维持住左翼的战线,是路基斯的指示。也就是说,那对艾尔蒂斯来说是绝对的,无法打破的东西。
真是可惜。因为担心路基斯的安危想跑过去,可是在他的指示下,自己却动弹不得。
艾尔蒂斯儘可能地将视线投向战场中央。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希望能看到自己骑士的身姿。
那个时候。艾尔蒂斯挑了挑眉毛。敌军中央部,不,敌军全体的动作有些混乱。不是动摇,就是嘈杂。至少不是统领的动作。
发生了什么?不,路基斯又干了些什么?于是,艾尔蒂斯转而用碧眼观察敌军。那已经不是作为艾尔蒂斯个人的眼睛,而是作为女王,作为统率者的眼睛。冷静地看着战场。
过了一会儿。敌军的动向开始发生明显的变化。与加萨利亚对峙的左翼士兵也是如此。就在艾尔蒂斯的直觉开始变得坚定时,传令兵冲进了加萨利亚大本营。
「——芬·艾尔蒂斯陛下,大圣教主力已经开始撤退。传令立即包抄敌军」
听到这句话,艾尔蒂斯轻抚胸口的同时提高了声音。
立刻把许可权交给手下的将军,叫来了马。因为维持这条战线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其他人去也没什么问题吧。现在,战场上的决斗已经结束。
那么,现在就该去自己早就应该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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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尼奥会战。
被称为福音战争的一系列会战纷争中,大圣教和纹章教首次大规模交锋的战役,似乎是以沙尼奥平原为舞台而命名的。
由大圣教军,自治都市菲洛斯士兵构成的混合军,与纹章教军,精灵国度加萨利亚同盟军之间的冲突,历时约半天。
双方的记录中都没有受损小之类的字眼,由此可见,彼此间是伴随了刺刀见红,确实经历了一场可以称之为苦战的交战。
然而,能够品尝到胜利果实的只有一方。就这样,在沙尼奥会战中,把胜者的名字铭刻在历史上的是——纹章教和精灵国家加萨利亚同盟军。
当然,大圣教方面的记录中并没有记载败北等字样,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大圣教方面的大本营不得不採取了后撤。
这场战败,后撤,给大圣教带来了一个不小的冲击。
本来,对大圣教来说,派遣于沙尼奥平原的士兵只是先锋,甚至可以说是侦查威慑。考虑到大圣教的整体势力,也就不会是那么痛苦的败北。
就大圣教而言,沙尼奥会战只是整场战役的前哨战,给纹章教亮亮马蹄得得势,吸口胜利气息而已。没错,就这么简单。不会对大势产生影响,只是战役的火焰稍微迸发了一点火花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沙尼奥会战的结果对大圣教来说是一个耻辱的代名词,这还是一个刺激,刺激了他们对纹章教的敌意,以及一点点的焦虑。
其理由非常明确。到目前为止,纹章教一直是被夺走的一方和被驱赶的一方,然而光是露出獠牙还不够,还撕裂了大圣教这个巨人的脚踝。
——这是在大圣堂的教义中,绝对不可以有的事,也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
大圣教的教义,是把人类的理性,智力,能力,全部都交给唯一神以寻求救赎。真主将管理一切,授受意志,而人类仅仅是得到救赎的存在。那才是至福,哦,那真的是幸福,大圣教司祭如此述说。
遵循其教条,除了一些施政者和上层阶级的人,国家剥夺了平民的知识。
不用自己想事情。教谕道,只要按照神的旨意,引导驱动身体,就会感到幸福了。
大部分老百姓认为,这是独一无二的真理,主动接受并执行下去。不管怎样,最简单不过的事。没有责任,不需要能力,不需要智慧,不需要努力。只要按说的去做就行了。多么美妙的教诲啊。
于是,对施政者来说,也没有比这更容易接受的教条了。无论如何,被统治的平民们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所有人都失去了智慧。
自从大圣堂成为国教以来,在加莱斯特王国里,所有的平民都不会对被支配的事提出异议,可以说治安已经好得多了。
虽然连文字都看不懂,不会写字的平民增加了,但是受压迫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平民已经没有了的尊严,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平民百姓既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智慧。
文字,文化,智慧等一切只属于上流阶层好了。虽然废除了学院,制定了限制平民行为的法律,但没有一个人反对。因为大家都说,只要遵循大圣教的教义,一切都会如意的,会带来救赎的。是的,没有人反对。
——只是,除了自称纹章教的邪教徒以外。
正因如此,大圣教决不会容忍沙尼奥会战的败北。沙尼奥会战的大圣教军是接受大圣教教皇猊下旨意的军队。也就是说,它是受唯一神宠爱的军队。
那支军队吃了败仗,被迫后退。而且还不是因为敌国,而是因为迄今为止一直驱赶着的纹章教军队。
那样的事,怎么可能呢。那不就是,道理会被打破么。在大圣教的教义中,并没有说这种事情是可能发生的。要是遵循教义,这种荒谬是不可能发生的,完全不可能。
再继续战败下去,就会引发对大圣教教条的怀疑。一旦出现裂缝,为何要夺取智慧,不满与愤怒,怀疑就会呼然而骤起。
因此,大圣教之名,已经无法再承受丝毫的损伤了。
正因如此,此次沙尼奥会战可以说是一个契机吧。大圣教这个巨人,挺起其沉重的身板,挥起大剑的契机。
除此之外,沙尼奥会战还有另一个重大的意义。那就是,历史之中辈出了一位英雄。
大圣教称其为,大恶,而纹章教则给予了他,黄金之名。
这个人不是出身名门,也不是出身上流社会的人,在历史上,他的出身究竟在何处,也不得而知。恐怕是冒险者之流,而且曾经被认为是大圣教的信徒。
其目的和信条,为何要与纹章教联手,又为了什么要捲入战争,一切理由都不明了。
他在都市国家伽罗亚玛利亚的陷落剧中第一次在历史上刻下名字,空中庭院加萨利亚的革命,佣兵都市贝尔菲因的骚乱,然后在沙尼奥会战中,一直剑指大圣教。然而,自己却并不渴望荣光。
结果,这个人得到了纹章教圣女玛蒂娅,空中庭园加萨利亚女王芬·艾尔蒂斯的信任。与此同时,加莱斯特王国的骑士卡利娅·巴德尼克,以及东方波尔瓦特王朝的魔术师芙拉朵·拉·伏尔加格勒,也跟随着他。
而他得到她们信任的理由和细节尚不清楚。事实上,当时的官方记录中并没有他的身份,这使得人们很难进行类比。
只是,根据残存的记录皮纸,无愧于英雄之名,女性关係却不值得称道倒是事实。
这个人,名为——英雄路基斯,如此铭刻在历史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