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A子】。学校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这是我在一个月前发现的。从去年第二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起,我大约有好几个月没能好好上学,即使如此我还是顺利升了学年,那是高中二年级第一学期的开学典礼。伴随着冬天残余的刺骨冷风,这个名字来到了我的身边。名字的由来是对冬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件进行报道电视新闻,可以很容易推测出,荧幕中,给我起的假名就是【A子小姐】。
虽然并不是说完全不屈辱,但我想事情也没那么糟糕。这个事件发生后,产生变化的不仅是周围叫我的名字和视线,我自身也随之改变了。
那是非常巨大的变化。如果把以前的我比作『充满感情的爱哭虫』的话,以后的我就该算是『冷静合理』的人了吧。
这样一来,因为以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彷彿完全不是一个人,所以还是分的清清楚楚对精神卫生更好一些,在这层意义上,我决定顺其自然。自己大概是对此持肯定态度的吧。
因此,我就是【A子】。我打算以这个名字活下去……
「——化野同学。」
五月初。黄金周结束的第二天,结束了一天慵懒的学习,那是发生在放学后的事情了。班会结束后,有人向打算回家而正在收拾东西的我打了招呼。
「……」
抬头看去,站在那里的是雪村老师。她露出了招牌式的柔和微笑。
【雪村纯白】。她是代替在春假时因为交通事故而受了重伤,不得不退职的天本先生而匆忙补充进来的女老师,负责教化学。她是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的新人,是我班上的副班主任。笔直的细长手脚,漂亮的五官,微卷的长髮直达腰际。衬衫·对襟毛衣·长裙,总是穿着不太让肌肤露出的稳重服装,再加上那温柔的性格,给人以彷彿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一般的印象。事实上,也有【白雪】或【公主】这样的称呼散布在学生之中。
开学典礼后新班级最初的班会上,她第一次被介绍给大家,但在班会结束后,不分男女,她立刻被学生们包围了。好厉害的向心力。而我那时则在人群外看着他们,不知为何,有了种她与自己是完全不同人种的强烈感觉。而这个印象此时也没有改变。
「今天就要开始社团活动了吧?一起加油吧,【化学部】……」
「——诶?」
「咦?……你没听说吗?预定是要从今天开始的……那我是顾问的事呢?」
「——没听说。」
这么说来没接到联络呢。的确,在黄金周结束后,一年级生就会正式入部,社团活动也会正式开始才对。我还以为把我塞进【化学部】是以隔离为目的的,校方根本没真的打算让我进行社团活动呢……这样啊,她是顾问。虽然她确实是化学老师,但恐怕因为是新人,才强迫她抽了下下籤吧。
「……这样啊。其实是在连休前决定的。我应该好好告诉你的,对不起哦。」
我对看上去非常抱歉的她回了句「不,没关係……」
「……那个,然后啊。我昨天有去作为部室的第二理科準备室看一下啦,不太使用的东西到处都是,还积了一层灰尘……所以我打算今天要进行针对部室的大扫除。我现在要去办公室放东西,等会儿一起去吧?」
雪村老师擅自决定了今天的活动内容,立刻开始了行动。她是真的打算和我一起进行社团活动的吧。与因为发生了那个事件而被逐出原来社团的我在一起独处……只要是这学校的学生,都会被强制参加社团活动,所以我也不能例外。因此校方作为苦肉计,让我加入了部员人数为零,马上就要废部的【化学部】——这应该就是真相。她不知道这些吗……如果校方没有进行任何说明的话,那就不是什么下下籤,而是性质恶劣的欺负人了。但是,普通情况下应该都能察觉的,也就是说她是脑子不太好使的人吧……
不过,即使如此,这对我而言也是无关痛痒的事啦……
第二理科準备室长时间作为仓库,几乎没有被使用过。因此还流传着『有幽灵出没』的传闻。简而言之就是所谓『学校七大不可思议』怪谈之一,而据我所知,能具体说出幽灵本来面目的,只有这个第二理科準备室和音乐室两处。这里是在实验中不慎发生事故而死去的化学老师的幽灵,而音乐室则是在那里自杀的女学生的幽灵。
——但是,如果我是幽灵的话,恐怕不愿意住在这样的房间里。
事实上,第二理科教室居然是这样的光景。实在是太可怕了。众多教材没有分成有用或没用,只是胡乱地堆在一起,柜子或桌子上儘是灰尘,黑窗帘和窗户常年紧闭,空气沉澱着微微的臭味。总之打开窗帘和窗户换换气,把必须的教材运到第一理科準备室,不需要的东西则大致分门别类后,拿到垃圾丢弃场。用抹布擦拭地板、柜子和桌面,把尘埃和污垢抹掉。这样一来,看起来稍微好了一些。而因为此时是还未换衣的五月,现在的我穿着冬季制服,上衣是深茶色的,一旦佔了灰尘会非常明显,而且还很难拍掉,我不禁有些后悔,如果换了学校的运动服就好了。
「——啊!」
在做着这些活的时候,雪村老师发现了什么而停下手来。
「呜哇,真令人怀念……这个居然还留着啊……」
高兴地伸出双手触摸着玻璃柜,她目不转睛盯着看的柜子里面是大小与小个子的我身高差不多的人体模型。髮型是和尚头,圆圆的眼睛,全身露出稍显黄色的白皙肌肤——应该说那完全就是裸体。不仅如此,它的左半身露出了肌肉、血管、内脏和骨骼,说真的算不上什么可爱的东西。
要以一句话来概括的话,那就是【被常年使用的人体模型】。
「我啊,是这所高中的毕业生。当时,这个準备室里还有老师在,也有这个人体模型……你知道吗?现在还有没有流传呢?学校七大不可思议之一【理科準备教室之会说话的人体模型】……」
向着有些兴奋并不断提问的她,我随便地回答了一句「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呢?」即使与我所知道的怪谈内容不同,我也不会去特地说出口。倒不全是嫌麻烦啦,这理由大概只佔了一半吧。说真的,我对这方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进入这学校一年零一个月,我根本没空被学校怪谈什么的吸引。所以,实际上也许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个怪谈吧。
「把这个放在这里吧。」雪村老师把那个移动到窗边,让人毛骨悚然的那家伙就改变了朝向,如同放眼看着整个房间一般。而原来在房间一角有一组比教室更古风的木製桌椅,人偶就被放在了它的前面。
「这就是化野同学的位置。」
为什么要放在这里?虽然稍稍感觉到些许恶意,但算了,反正也无所谓。
这之后我们又干了会儿活,等差不多告一段落的时候,窗外已经是一片黑暗了。
「啊,不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雪村老师看着窗外,紧接着看了看自己的手錶,然后慌慌张张地拿起几样东西。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因为已经天黑了,我开车送你吧。总之先把这些东西送到办公室——」
「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
从学校回到家,坐电车只需两站。徒步从学校走到最近的车站,下了车后再走上一段。这两段路都只需走十分钟左右,也不会太累,就算这里是乡下小镇,电车虽少,但现在也完全不是没有电车的时间。
「但是很危险的,外面已经很暗了——」
「不要紧的。道路上有路灯,而且也有人在。」
「不,不行啦。我要送你。你稍微等我一下。」
我在打算中断争论而想要离开的雪村老师身后说道。
「老师。」
我向停下脚步转过身的她说。
「能别和我扯上关係吗?」
「——诶?」大吃一惊的她犹豫着,战战兢兢地询问理由。
「如果是我搞错了我道歉。我知道自己在说非常失礼的话。——但还是请让我说。老师是有意识的,或是在谁的指示下才与我搭话并打算加深交流的吧?大概是从开学典礼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虽然也可能是想着要负起副班主任的责任,但我希望你能别这样做。」
「为什么呢?」
雪村老师的嘴角露出勉强的微笑。
「因为没有好处。反而会有损失。会成为老师教师生涯中的污点吧。」
「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知道我的事情吧?就是因为如此,所以还是从一开始就别管我比较好。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被校方哄骗着当了我这边【化学部】的顾问,但没必要认真去做。只要装装样子就行了。在不会互相伤害的範围内,随便做做。如果有管我的空閑,不如把它花在班级里的其他人身上。那样才比较有建设性。」
「你也是班级的一员啊。」
「不,我不是。」我乾脆地否定了这一点。
「请不要把我也算进去。班级里的人都没把我当成伙伴,就算他们认为我是伙伴,我也不这么认为。所以没必要勉强与我扯上关係,请无视我吧。」
听到我所说的话,雪村老师似乎非常慌张。
「那,那个,化野同学。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不要说这种话嘛……」
「……」
「……难道是在对我客气吗?你是在想——不能给我添麻烦吗?但是,我才不介意这些……」
「不是的。」
我再一次乾脆地否定道。
「——让我说出真话吧。这也是为了彼此。其实我似乎很讨厌你。虽然不明白理由,但应该是出于生理上的讨厌。光是看着你的脸,心就会不舒服。说真的,与其要和你搞好关係,还不如和那个人体模型成为朋友要好得多。虽然没有好处,但也不会有损失,这对精神卫生也好得多。」
我将自己所想的事单方面的说完,抓起包,从呆住了的雪村老师身边穿了过去,打开了教室的门,来到走廊里。然后向着出入口走去。
觉得这些言行不合我的风格,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忍耐。
「——化野~」
来到出入口,打开鞋箱拿出鞋子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叫声。
「——同学。」
我转过头看去,声音的主人不知为何,表情在一瞬间僵硬起来,然后才客气地加了个尊称。那是三十岁左右的男性,那张脸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的确应该是今年年初才来当美术老师的人。
「——要回去了吗?」
「是的。」
「这样啊。其实,美术室里还留着你的东西……」
也许内容有点难开口吧。美术老师没说出重要的部分。
「很抱歉。虽然今天不行,但我会在日后去取的。」
「——这、这样啊,很抱歉催促了你。因为明天打算要开新生欢迎素描大会,所以放学后不会有人在美术室的……」
……
「啊……」他在此时似乎发现了什么,轻轻地叫了一声。表情也有些僵硬起来。然后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
「非常感谢您的体谅。那么,我就明天去拿吧。」
我深深低头致意,而他则哦了两声以作回应,然后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那么我就先失礼了。」
我再一次轻轻点了点头,穿上鞋子,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第二天的放学后。社团活动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但雪村老师依然没来部室。
以正常人的感觉来说,还没过几天就让争吵的两人在密室单独相处,我认为这也太难了。——虽然我很异常所以不要紧。但回头想想,的确也有说过头的地方。但是,我认为在一开始就乾脆拒绝对双方都好,所以没什么罪恶感,当然也不需要反省。正常的人类此时恐怕会烦恼、后悔或痛苦吧。
「——真安静呢。而且也很閑。好棒啊。」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觉得能这样独处的时间是非常可贵的。我完全没想到,整天活在校内所有人那忽冷忽热的视线中,我居然能在学校里得到这样一个不用在意他人眼光的地方。
因为没什么事要做,我开始环视室内。仔细一看,我发现这个準备室的内装潢已经十分老旧。说真的我觉得有些异样。就好像校内只有这个空间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这里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地上铺着木地板,每次踩上去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被钉在墙壁上的木製柜子,它的玻璃门非常薄,如果太用力开关,恐怕就会破碎,里面陈列着来路不明的骨头、化石、矿石或标本,天花板上的荧光灯有两只不停点灭着,看起来对眼睛不太好。
而其中最为醒目的——就是我面前的人体模型。我想如果没有这个在,房间的感觉就会天差地别。
从刚才起——应该说从坐到座位上起,它就一直凝视着我。
我再一次想起昨天对雪村老师说的话,反而死死盯着人体模型猛看。
「——怎么可能。不管在么说也无法和这种东西成为朋友吧。」
我这么喃喃自语,然后打算移开视线……就在那时候。
『——看什么看啊,喂。』
——?
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声音,我环顾四周。但是理所当然,室内没有任何人。
还以为是错觉而将视线再次移回人体模型身上……
『喂。是我啦,不是就在你面前吗?』
突然,我又听到了相同的声音。那是如同从窨井盖中传出的独特声音。
我的正面只有人体模型。而声音的确是从那里传来的——姑且先沉默一会儿,立刻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喂,别无视我。说的就是无聊地坐在我面前的座位上,瘦弱,如同小学生那样超级矮小、短髮、大眼睛,虽然有些土,但有着如同人偶一般苍白脸色,围着像是哪里的恐怖分子那样的迷彩围巾的你啦!』
——看起来它说的是我,除了我不作他想。虽然无法让人立刻相信,但此刻我被人体模型搭话了。我想这应该是世界最初的超现实情景。
『你叫啥?』
男人突然毫不客气地问道。但是,我并不打算将自己的名字老实告诉来路不明的人物。
「在询问他人的名字前,一般都会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
『哦!小姑娘你还真敢说。』
听到我的反驳,男人(?)高兴地笑了起来,然后报上了名字。
『我叫【透】。请多指教哦。』
「你好……」
虽然我并不是很想知道,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接下来轮到你了。』
「我是【A子】。」
我立刻给出了这个回答。
『名字呢?』
「没有。」
『你那是真名吗?』
「不,不是的。」
『那为什么要报上那种如同义大利人记号论哲学家那样的名字?』
因为要把理由一一道来非常麻烦,我只是回了句「有什么关係」。
「反正你那也不是本名吧?你倒说说为什么要报【透】的名字?」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猜猜看啊。』
【透】以装模作样的奇怪口吻留下了无聊的谜题。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身体左半部分可以透视的关係?」
『…………啊…………对对,就是这么回事。猜对了。这不是很能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