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是个普通的高中生才对。只擅长运动,日常光阴就在平凡当中度过。
所以我常被武田社长调侃。
说「你真是个小市民」。
武田翔也学长是我隶属的泷冈南高中田径社社长。他所负责的项目是撑竿跳。虽然和专攻长跑的我没什么交集,不过练习后他常会和我攀谈。讲白了就是他很欣赏我。而他每次笑我的时候都会用「小市民」这个词。
没记错的话,那天是我还在念一年级时的初秋。
参加田径社让我感到最舒服的,是社团活动后的伸展运动。在学校操场或停车场铺着地垫躺在上头,若不是田径社还真难体验到。一边按摩着双脚舒缓累积的疲劳,同时望向转变为橘红色的天空和没入阴影中的校舍,以及沐浴着开始不再带有夏天热气的秋风。无论何时都令人感到畅快至极。
我如此告诉身旁的社长,结果被他大声嘲笑,说「感觉真像个小市民」。
武田社长的嗓门很大,所以话语响彻了整座操场。但我之所以不会感到不悦,是因为他的个性和外表具有亲和力吧。他的体格纤瘦,乍看之下根本不像个运动员。一定是身上没有多余的肌肉。修剪得很清爽的短髮,还有不过于魁梧的身高,总之他不会令人不快或有压力。虽然他长得有点狐狸脸,但足以称作帅哥。
「嗯,也没错啦,所以无妨。」我做着伸展运动答道。「我当个社会正义底下的僕人就好啦。」
「不,抱歉,我笑得太过火了。我也有同感,但由你开口说,不知怎地就让我打从心底想发笑。」
「这算是在打圆场吗?」
「当然。嗯……啊啊~天空真是美丽啊~让人想吟诗作对呢。虽然我不会那样,但大村会传染别人。」
我是传染病吗?──我有点想发飙,但刻意不提。总之,我们两个就是意气相投。比方说,练习后的伸展运动我们会做得比其他人都久。虽然武田社长老是在戏弄我,却也很喜欢这段时间。
「好,小市民差不多该回去哩。」
学长话一说完便反手撑地,豪迈地弹跳起身,然后拿着地垫走回社办。我望着他的背影默默感谢,跟在后头而去。
江守站在社办前,骂我们「未免也做得太仔细了」,同时抢走了地垫。一进到男生社办中,就看到尾野他们热烈地讨论着晚餐要去哪家店吃。「大音你也要去对吧?」尾野向我搭话。大音是我的绰号。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回答「似乎是要安慰我失恋的晚会」。
「嗯?你什么时候失恋了?」
「才没有啦,我只是跟大家报告交到了女朋友,大家就说要预先举办。」
乱七八糟的经过让我不禁噗哧笑了出来。这种恶作剧的心态才有他们的风格,所以我也表明参加的意愿。我也来帮忙安慰失恋的好朋友吧──不过提前了许多。于是我和伙伴们一起到街上游玩了。
这就是我的幸福。
遵从社会正义的一个小市民──这是我的理想。
不会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但也不会被大众嫉妒。既不想在动蕩的日子里奋斗,也不想面对深沉黑暗般的强大敌人,害怕得缩成一团。
大村音彦就是这样的人物。
然而──努力打造至今的平稳却崩毁了。
†
五月十四日晚间九点五十二分。
六名田径社员躺在房里呻吟着。他们在小小的房间中挤成一片倒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凄惨。一个人痛苦地按着肚子,脸埋在自己的呕吐物中。另一个人抱着双膝一脸不甘心地瞪着我。也有人昏了过去,或是躲在角落发抖,避免被我发现。
念在伙伴一场的份上,我有手下留情。虽然八成有瘀青挫伤,不过骨头一定完好如初。这样就足以击碎六人的斗志了。我打架果然很强。自觉到这点,之后我又陷入自我厌恶中。
大概是挤尽最后的力气,尾野颤抖着双膝站了起来。令人不忍卒睹。我微微举起右拳靠近他,接着立刻蹲下来,扫倒被拳头吸引注意力的尾野,然后朝他的下颚施以一记左上钩拳。这招成了致命一击,他不再爬起来了。
毫髮无伤的江守坐在房间一角抱着自己的身体发抖。她大哭一场就在那里不动了。
我不发一语地穿过她身边。
走廊上,江守的父母拿着电话僵在原地。他们已经报警了啊,我得儘快逃离这里才行。我一靠近他们便随即退开。但我不会也不想再穷追猛打了。
爆炸般地一口气让自己染指暴力行为,不知为何内心会变得宁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的脑袋停止运转,仅仅不断地喃喃自语。
「……静谧和缓又温暖的时光。静谧和缓又温暖的地方。那就是平稳。那就是社会正义……」
我走到玄关,再次融入夜晚的街道中。
我听见身后房里的尾野大喊着要我站住,但我可不能回头。
我要一个一个确实地追寻幕后黑手的线索。我会不断逃下去,但最后一定会找出幕后黑手。
「榎田阳人……破坏了我的平稳日常,可别以为我会善罢干休啊……」
殴打了伙伴的手仍隐隐作痛。这让我莫名一肚子火,便胡乱地用力抓起伤口。于是绷带掉到了地上,最后随风飞逝,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我就这么逃走了。
独自一个人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