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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懂。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上条满身鲜血倒在马路上,仰头看着神裂,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疼痛的关係而产生幻听。因为,那实在太没道理了。茵蒂克丝为了躲避魔法师而打算逃入英国教会中,而追赶她的魔法师却是同属于英国教会的人?这怎么可能?
「你听过所谓的『完全记忆能力』吗?」
神裂火织说道。她的声音很虚弱,模样很无助,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伦敦排名前十名内的魔法师。只像个疲惫的平凡少女。
「就是那十万三千本书的真相,对吧?」上条用被割裂的嘴唇说道:「……十万三千本书都在她的脑袋中,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相信,天底下会有这种过目不忘的能力。而且……她明明那么笨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天才。」
「……在你眼中,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不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吗?」
神裂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带着疲惫的表情轻轻说道:
「你觉得一个普通女孩,有办法在我们的追蹤下长达一年都没被抓到吗?」
「……」
「她的对手是拥有魔法名的魔法师群,她要对抗的是史提尔的火焰跟我的七闪与唯闪──她没有像你那样的特殊能力,也没有办法像我们一样使用魔法,只能依赖自己的双手双脚来逃命。」
神裂自嘲般地笑了:「光是要从两个魔法师手中逃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与整个『必要之恶教会』为敌,连我也撑不过一个月。」
没错。
上条如今终于看到茵蒂克丝这名少女的本质了。即使是拥有幻想杀手,可以一击粉碎神迹的上条,在两名魔法师的追蹤下也逃不了四天。而她却逃了一年。
「她绝对是个天才。」神裂一口断言:「如果处理不当,甚至将变成一个『天灾』。教会上层不把她当一般人看待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谁都会害怕。」
「……即使如此……」上条咬着沾满血液的嘴唇说道:「……她还是个人!她不是道具!你们用那样的名字称呼她……这样做对吗……?」
「你说得没错。」神裂点头说道:「……而且以她现在的能力,其实跟普通人没两样了。」
「…………?」
「她的脑容量的85%以上,都已经被禁书目录的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给佔满了,只能依赖剩下的15%勉强维持机能……即使如此,她的能力依然能跟普通人不相上下。」
这件事的确很令人惊讶,但是现在上条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那又怎样?你们为什么要对她做这种事?你们『必要之恶教会』不就是茵蒂克丝所属的教会吗?为什么要追捕茵蒂克丝?为什么茵蒂克丝会说你们是魔法结社的坏魔法师?」
上条静静地咬紧臼齿,继续说道:
「……难不成你要跟我说,其实是茵蒂克丝欺骗了我?」
这绝对无法相信。如果茵蒂克丝只是为了利用上条,那她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上条,还搞到自己背上挨一刀?就算不去思考这些现实面的逻辑,上条在情感上就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并没有欺骗你。」
神裂火织犹豫了一下,接着做出回答。
如同快要窒息,心脏就要被捏扁一般。
「只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
「她不记得我们是『必要之恶教会』的人,也不记得自己被追的真正理由。所以,她只好靠着自己脑中的知识来判断。最有可能追赶禁书目录的魔法师,就是想得到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魔法结社的人,不是吗?」
上条想起来了。
茵蒂克丝完全没有一年以前的记忆。
「等等……这还是说不通……茵蒂克丝不是有完全记忆能力吗?为什么会忘记?还有,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失忆?」
「她并不是失忆,」神裂屏住了呼吸说道:「正确地说,是被我消除了记忆。」
这种时候,根本没必要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请不要让我说出魔法名,少年。
──我不想再说出那个名字。
「……为什么?」所以,上条选择提出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是茵蒂克丝的朋友吗?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并不是茵蒂克丝单方面喜欢你而已!对你来说,茵蒂克丝也是重要的朋友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上条想起来了,茵蒂克丝对自己展露的那个笑容。
那是对世界上唯一的朋友才会展露,蕴含寂寞的笑容。
「……因为我非这么做不可。」
「为什么!?」
上条几乎是朝着头顶的月亮狂吼。
「如果我不这么做。茵蒂克丝就会死。」
呼吸完全停止──皮肤所感觉到的仲夏热带夜的热气,毫无理由地一口气下降。全身的感官如同想从现实中逃离般逐渐朦胧。
简直就像……自己变成了尸体。
「我说过了,她的脑容量的85%,都已经用于记忆那十万三千本书。」神裂的肩膀微微颤抖,她继续说道:「她所能运用的脑容量,只有常人的15%,如果跟常人一样不断『记忆』下去,她的脑马上就会饱和。」
「这……怎么可能……」
否定。不管任何理论与逻辑,上条现在都是站在「否定」的立场来思考。
「这不可能……这太奇怪了……你刚刚不是说,剩下的15%也可以跟普通人没两样……」
「没有错。但是她对事情的记忆方式跟我们不同。她所拥有的是完全记忆能力。」神裂的语气中,感情正在逐渐消失:「你知道完全记忆能力,代表什么意思吗?」
「……就是一旦见过的东西就绝对不会忘记的能力,不是吗?」
「没错。可是,『遗忘』这种行为,真的是不好的事情吗?」
「人类的脑容量,其实比我们想像中要小。我们的大脑能够持续运转将近一百年,就是因为大脑可以不断整理记忆,将『无用的记忆』给遗忘掉。你应该不记得一个礼拜前的晚餐吃了什么吧?每个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整理大脑,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继续活下去。」
接着,神裂用冰冷的声音说:
「但是她做不到这一点。」
「每棵行道树的叶子、人潮中每个人的脸、从空中掉下每颗雨滴的形状……任何东西都无法遗忘,所以她的大脑会在短时间内被这些垃圾记忆给塞满。」神裂用冰冷的声音继续说道:「……原本她就只剩下15%的脑容量,又加上完全记忆能力,更是致命的打击。所以既然她无法自行『遗忘』,只好靠外力来让她『遗忘』,否则她将无法继续活下去。」
上条的思绪整个崩溃。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不幸的少女被邪恶魔法师所追赶,于是一个很逊的男生跑出来救了少女,然后跟少女变成了好朋友,最后男生看着少女的背影逐渐远离,胸口感到一阵刺痛……原本应该是如此简单的故事不是吗?
──「要是被能使用魔法的人带走就麻烦了,所以我们是来保护她的。」
──「在我说出魔法名之前,希望你能将那名少女交给我保护。」
「……还有……多少时间?」
上条问了。
并非反驳,而是提问……表示这时上条的内心某处已经开始相信。
「距离她的脑袋被撑爆,还有多少时间?」
「记忆的消除,是以整整一年为周期来执行的。」神裂用疲累的声音说道:「……再过三天就到了。太早或太晚都不行。必须要在刚好那个时间点,才能够消除记忆……如果那孩子最近有强烈的头痛,应该就是出现徵兆了吧?」
上条全身发寒。茵蒂克丝的确说过,她在大约一年前失去了记忆。
还有──她的头痛。上条原本以为那是回覆魔法所带来的副作用。毕竟魔法无所不知的茵蒂克丝本人也这么说。
不过,如果是茵蒂克丝判断错误呢?
如果她现在的脑袋随时会坏掉,她自己却毫不知情呢?
「现在你能够理解我们的立场了吗?」
神裂火织如是说。她的眼中没有眼泪,似乎连表达自己的感情也无法容许。
「我们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相反地,只有我们才能救她。在我说出魔法名之前,你能把她交给我吗?」
「……」
上条似乎看见茵蒂克丝的脸浮现在自己眼前。上条咬紧臼齿,闭上双眼。
「而且,一旦她的记忆被消除后,她就不会记得关于你的事了,就跟她现在看着我们的眼神一样。一旦当她重新醒来,不管你多么地爱她,她也只会把你当作『想抢夺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敌人。」
「…………」
这些话,让上条感到些微不对劲。
「就算你再怎么帮助她,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在说什么鬼话?」
不对劲的感觉,一口气爆发出来,就如同在汽油中点火一般。
「你在说什么鬼话!她记不记得那很重要吗?你听着!既然你还不明白,那我就直截了当告诉你!我是茵蒂克丝的朋友,过去是站在她那边,以后也会站在她那边!你可以把这个写在你们的圣经上,因为这件事绝对不会改变!」
「…………」
「刚刚听你说那些鬼话,我越想越不对劲。如果她只是『忘记』的话,只要跟她好好说明,解开她的误会不就得了?为什么你们要让她一直带着误解?为什么你们宁愿当她的敌人?你们凭什么做这种决定?你们有想过她的心情吗……」
「──烦死了!你这个状况外的家伙!」
上条的怒火,被来自正上方的神裂的咆啸给压垮。不再顾及言词分寸,完全裸露的感情,几乎要将上条的心脏捏烂。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你知道我们从以前到现在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夺走她的记忆?你什么都不懂!你把史提尔叫成杀人狂,但你知道他看着你跟那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你知道他有多痛苦?你知道要他当那孩子的敌人,需要让他下多大的决心?被最重要的朋友当成敌人,那种心情你能体会吗?」
上条被神裂的态度改变给吓了一跳。但是在上条还没发出错愕的声音之前,神裂已经一脚踢在上条腰侧,让他像颗足球般飞了起来。手下毫不留情的一击,让上条的身体飘在半空,接着跌到地面,然后又滚了两、三公尺。
一股血腥味从肚子深处冲到口中。但是,根本没时间让上条疼得在地上打滚。因为就在头顶上方,神裂背对着月亮一跃而起。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神裂竟然光靠腿力就跃起三公尺高。
「…………!?」
传出一声闷响。
七天七刀的刀鞘的平整前端,如同高跟鞋的鞋跟般插在上条手腕上。
但是,神裂甚至不容许上条发出哀嚎。
在上条眼前,神裂的脸上似乎随时会流下鲜红的眼泪。
上条觉得,好可怕。
并不是因为七闪或唯闪,也跟伦敦排名前十名内的魔法师的实力毫无关係。
而是如狂涛般汹涌而来的「人性情感」,让上条感到害怕。
「我们努力过!我们也努力过的!一起度过的春夏秋冬!不断创造美好的回忆,甚至用日记跟照片纪录下来,就只是为了想让她记住我们!」
简直像是电动缝纫机的针一样,刀鞘前端不断往上条身上招呼。
手腕、脚、腹部、胸部、脸──不断刺来的钝器,摧毁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最后,还是没有用!」
似乎可以听见咬紧牙齿的声音。
突然,神裂的动作停止了。
「就算读了日记,就算看了相片……那孩子也只会跟我们说对不起……!就算我们重新创造跟她的回忆,不断地重複……到最后,不管是家人、朋友、还是情人,一切都还是会归零!」
神裂全身发抖,似乎一步也动不了。
「我们已经……无法再承受下去了!我们没有办法再继续看着她的笑容!」
以茵蒂克丝那种个性来说,「离别」想必比死亡还痛苦。
不断地尝到离别的痛苦,那跟置身地狱有何不同?
尝到比死还痛苦的离别之后,遗忘一切,却只能走向下一场注定的离别。那对她来说是如此地残忍。
所以,神裂他们下定决心。与其给她残酷的幸福,不如选择尽量减少她的不幸。如果从一开始茵蒂克丝就没有可以失去的「回忆」,那失去记忆时的伤痛也会减少。所以神裂他们决定不再当她的朋友,而选择当她的「敌人」。
将茵蒂克丝的回忆,全部染成黑色。
这样一来,最后的地狱对茵蒂克丝来说,也就不会那么难熬。
「……」
不知为何,上条可以体会她的感觉。
这些人都是使用魔法的专家。他们可以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在茵蒂克丝不断失去记忆的这段期间,他们一定努力地在寻找「不用消除记忆就可以救她的命」的方法吧?
但是,却一次都没成功过。
而失去记忆的茵蒂克丝,也绝对不会责备史提尔或神裂。
就跟平常一样的笑容。
与她的关係一切从零开始,那种感觉让神裂等人感到自责,最后只能选择堕落。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这算什么……」上条咬紧牙齿说道:「这些都是你们单方面的想法吧!你们有为茵蒂克丝想过吗?笑死人了!别让茵蒂克丝去背负因为你们的胆怯所带来的后果!」
这一年间,茵蒂克丝只能孤单地不断逃命,没人能帮她。
难道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他绝不同意。他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不然……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其他选择!」
神裂握着七天七刀的刀鞘,朝上条脸上用力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