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天的校园生活竟意外地掀起巨大波澜。我们事先也都小心翼翼地计画着避免事迹败露,不过事件当然还是没两三下就全力都露了,我和里香自然为此被骂道抽头。护士首先察觉里香的失蹤,接着又发现我也不见蹤影……然后就不知道打哪儿冒出这种莫明其妙的鬼话:
私奔!
这样的谣言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在医院中蔓延开来。毕竟里香的手术日渐逼近,身处这种情境之下,多愁善感的少女于少年,共同携手逃离医院……这种充满戏剧性的情节或许还挺容易联想的。
唉,私奔呀……好想试试看喔……如果可以的话,还真想试试看呢……
我就这么感慨良深地思索这这些事,一边拚命地忍耐脚痛。因为我已经被罚跪坐在医护站前两个钟头了。整个院内虽然都放送着暖气,可是像走廊这种开放空间还是感觉很冷。那冰冷的地板,冻得我浑身直发抖。
至于我为什么会搞成这副德行呢,简而言之也就是偷溜出医院的惩罚啦。
双眼吊的老高的亚希子小姐说:
你给我坐在这儿!跪坐、跪坐啦!听到没有,快点!
一边把我踹倒。
唉,话说回来,私奔呀……
这两个字听起来感觉还真棒呢。
握着里香的手,逃到天涯海角去啊。看是北海道还是九州,跑得远远的,对了,奋力逃到某个小城镇后,就租间老旧的公寓。里香只要一直待在公寓里就好了。我去工作。像超市之类的应该挺多的吧。录影带出租店或CD店也不错呀。啊,等等喔。在书店工作,然后每天帮里香买好看的书也很好啊。
你回来啦。
她会满脸笑容地对我说。
累不累?
还会这么问我。
当然,我也会满脸笑容。
嗯,有点累了吧。
辛苦你了。饭做好了喔,要不要吃?
啊啊,极致幸福呀……那真是无与伦比的极致幸福呀……
在这种荒唐的幻想激励之下,才能稍稍忘却如今这副惨状和脚痛。于是,我倾尽全身所有的想像力,在脑海中延续着那样的幻想。啊啊,可能会那样那样,也可能会这样这样呢。
就在我忍不住暗自窃笑是,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好噁心喔……
我整个人还有一半沉浸于幻想之中,一边往前看……、唔!
是里香。
她正近距离窃视我的脸。
裕一,你在笑什么啊?
那……那个……
你该不会是受虐狂吧?罚跪坐是你的兴趣喔?
不、不是,不是那样啦……
还有,为什么脸红啊?
唔,这……这个……
因为脑袋满满沖斥着不太好的幻想,我当然说不出口。要是透露半点口风,绝对会被打到趴在地上吧,大概同时也会被踩扁吧。会被那一边扭呀转呀的脚尖踩着蹂躏,还会被她扑上来狠扁一顿吧。然后,至少三天都不和我说话。
啊,脚好痛……
喔~~
已……已经到极限了……
事实上,突然试着这么回归现实后,才发现脚痛已经到达极限。膝盖处传来阵阵抽痛,压在屁股下的脚踝好像快断了。我感到自己的脸庞逐渐转为苍白。不……不妙。在危急感的催促之下,我慌慌张张地想站起来,不过却发现做不到。完全麻痹的双脚哪有办法灵活动作,就在我想起身的同时,反而一头栽到地板上。
裕一,你还好吧?!
本以为里香会像这样关心我,但是我实在想得太美了,一见到我出糗,她立刻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裕一,你还厉害喔。好像是伸展肢体的搞笑艺人耶。
我才不是什么搞笑艺人勒!
鼻头红红的喔。
啊唷,痛死人了啦!而且,为什么你可以在旁边哈哈大笑!你根本就和我同等罪名呀!为什么只要!为什么只有我要罚跪坐呀!太没天理了吧!
我瘫坐在地板上,一边按摩完全麻痹的双脚,一边大叫。里香说想去学校,我们才会溜出医院的呀。正因为那样,我才会做出这种事的嘛。唉,就我一个人承受惩罚也无所谓啦。嗯,毕竟要考量到里香的身体状况。只不过,说句什么感谢的话也好呀。结果,却反而嘲笑我这个一肩扛下所有惩罚的代罪羔羊,这算是什么样的女生嘛。
你也给我跪下!跪在那边道歉!补偿我的脚、腰和鼻子的痛苦!
那时掺杂着懊恼的气话。
反正里香那张嘴巴比我厉害多了,说起话来总是头头是道,我一定会被什么莫明其妙的理论给反驳的哑口无言吧。
我才正这么想。
嗯。
点头的同时,里香乾脆地一屁股跪坐到我身边。
我实在是被吓得不知所措。大概比亚希字小姐大点滴一次成功时,还要惊愕七十倍以上。
我半张这嘴,直瞪着里香的脸。
怎样啦。她这么说。
感觉上还有些害臊。
啊、没有啦,那个……
裕一不是要我跪吗,所以我就跪啦。
是……是没错啦……
碍到你罗?
才不会勒!我反射性地一口否定。
一~~点都不会碍到我啦!我惊惶失措再度恢複跪坐姿势。可一想到两人并肩跪坐,虽然根本就不是什么引人遐思的状况,却心跳得厉害。
话说回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里香的好心情最近似乎从未间段过。根据我的感觉性统计,里香的好性情与坏心情的比例,大概是一比十。就是只要一天心情好,之后大概就会有十天心情坏。可是呢,这一阵子里香的心情始终都是这么好。今天也是,昨天也是。再前一天也是。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也记不大起来勒。或许是一个礼拜,或差不多那样的时间吧。也似乎是正好从开始照相那时候就如此勒。我望向放在一旁的相机。我现在总是随身带着这台相机。为了随时地都能把里香拍下来。
啊,对了。
我突然想到,紧接着环视四周。
怎么啦,裕一?
没有啦,只是有个想法……
想法?
我看到走廊那边有个老爷爷。虽然有点丢脸,可是也不能叫里香老是陪我跪在这里。这样对身体不好。得赶紧实现这个点子后,让她会病房去。
请问~~!不好意思~~!
裕一,你在做什么啦……
我把一头雾水的里香丢在一旁,持续交换这老爷爷。
请问~~!可不可以打扰一下!
老爷爷注意到我的声音。我用力点头,然后频频招手。老爷爷完全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还是朝我们走来。
什么事呀。
口音超重的关西腔。
我认真地凝视老爷爷的眼睛,一边诚恳地说:
那个,想请您帮个忙……
要教老年人如何使用机械还真是件苦差事。不论说了多少次什么光圈或快门速度等,对方则完全有听没听懂。我没办法,只好大致上设定好光圈或快门速度等,另外还有调整好焦距后,便递出相机给他。
请再后退一点!啊,就在那附近!对!然后按快门……啊啊,不是那边,是右边!右边!右~~边~~!对对对!就是那个!
按这边就好了喔?
是的!那就麻烦您勒!我转向里香。喂,笑一个~~这是一句废话。里香早就在笑了。脸上挂着天使般的灿烂笑容。
起、起起起伊伊伊伊伊~~司(注:日本人拍照时习惯说这个能让嘴型上扬的辞彙)!老爷爷的声音抖得不像话,让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喀嚓……我傻愣愣地直盯着里香笑容的样子,就这么被顺利地拍下来了。
嘿嘿。
我笑着轻抚相机。
这里面藏了好多里香呢!有一开始害臊的脸呀;然后,说伊~~的脸呀;而且好友闹彆扭的脸哟;也有在笑的脸,像是在校门口前笑得很开心的脸。
另外,还有两人并肩跪坐的样子。
嘿嘿。
好想快点看到喔。
得快点把底片照完,送去沖洗。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先一睹为快了。仔细想像,我甚至连一张里香的照片都没有耶。那时候一定要多加洗几张,藏在枕头底下或看是哪里。
还有另外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有些相片也有照到我。只要给里香相片,里香理所当然机会拿到几张有我在里头的相片。心里一想到里香也会持有我的相片,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人乐不可支,说不定里香有时候也会一时兴起看看我的相片呢。
如果真有那种事的话,就太棒了。
唉,这几乎就是妄想嘛……应该说除了妄想以外毫无其他可能。总之,我就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在走廊上前进。我正要到里香的病房去。目前已确定即将正式动手术了,所以里香每天都仍持续散步到屋顶上去。我也必须陪侍在她身旁。
里香,我要进去罗。
一开病房门,里香已披了件开襟毛衣,就坐在床边。她的气色看来很好。白里透红的肌肤简直就像闪耀着光芒。我光是看到这样就已经开始高兴起来,一开朗的声音对她说:
那走罗。
嗯。
她乖乖地点头,对我伸出手。
我以万分骄傲的心情,接过她的手。
慢慢走喔。
我知道啦,三万。
呃……!
我自己也知道脸庞正逐渐涨红。
怎么啦,三万……
三万,你怎么了?喂,三万?……
你脸很红耶,三万?
可恶,怎么会有个性这么糟糕的女生呀。明知道我最讨厌那个绰号,还不故意在我面前叫个没完。我也想丢下她掉头就走,可是我当然不可能有骨气做出那种事。只好继续牵着里香的手,沉默迈开步伐。
喂,三万……
手好痛唷……
都说好痛啦嘛!三万!
我在懊恼之余,更使劲握住她的手。
我说好痛,讨厌啦!
唉,不论是谁都会有讨厌的回忆。
没错吧。
该说是讨厌的回忆呢,又或许该说是窝囊的回忆吧。
当然我也拥有各种类似的回忆,但是其中最想要将之消除的记忆,就是在小学三年级那时候的溜冰场事件。
伊势神宫旁有个小池塘。
那时个随处可见的小池塘,总是脏赃浊浊的,里头有很多鱼,是附近孩子们的条鱼场……
当然,我和山西也常去那里钓鱼。一年大概会有一、两次能钓到大鲤鱼,不过平常上钩的都是些小雨,总之当时到那儿去钓鱼已蔚成风,所以我们就像例行公事一样,每天都背着钓竿往池塘那里报到。
那时,对了,寒假那时候的事。
我和山西,好友谷口、大西和板村五个人走到池塘边时……那种状态根本就没办法钓鱼。池塘表面竟然完全结冰了,都怪什么从大陆南下的创记录寒流。
我们刚开始还因为没办法钓鱼,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个没完。说什么好不容易来了耶、啧、真无聊。
然而,其中不知道是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