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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里香就读的学校也有「文化祭」这种东西,不过我们叫做「山上祭」,大概是因为学校在山上,所以才有这种名称吧。虽然现在是三流野鸡高中,但好歹过去也曾是伊势数一数二的名校,历史悠久。听说这次的文化祭已经是第七十届了。 
要说这值得纪念的第七十届山上祭让人满心期待嘛,当然不可能,我除了懒散还是懒散。 
「我想回家了。」 
我躺在实验台上呢喃。 
「不点名就好了。」 
真有够烦的。 
为了防止学生逃跑,每天早上和傍晚都会在教室点名,就算早上有来学校,傍晚点名叫不到人也不算出席。对于没参加社团活动,而且又因为留级在班上格格不入的我而言,这场文化祭实在有够痛苦的。 
啊呦,好想回家。 
好想回家喔。 
而且我也想回去玩刚买的电玩,第七关还真难,那个中魔王不管怎么打都打不死。是要施展魔法,或是要用回覆葯呢?中魔王的第三轮攻击那里还真难应付。 
啊呦,烦哪,全身无力、麻烦透顶、昏昏欲睡。 
「裕一,你可不可以让一让?」 
这句话从天而降,脚也被轻推一下。 
「嗯?」 
我抬起一张脸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司就站在那里。还是那张悠哉悠哉的脸庞,双眼显得好细,还有拜全身突起的肌肉之赐,制服彷佛快要进裂似地紧贴在身上。 
「我要在这边贴相片。」 
「相片?」 
一起身,我盘腿而坐,然后伸出手。 
「给我看看。」 
「看得懂喔?」 
「我最近还满迷的,没想到相片这东西很有意思呢,麻烦是麻烦,不过可以说很有深度吧。」 
「这么说来,你一直都随身带着相机耶,那台应该是很棒的相机吧。」 
「很旧就是了。」 
毕竟是父亲生前使用的东西。递来的相片照的是星空,只不过星星并不是点,而是线,该说是略呈弧线延伸吧。 
「那个是怎么照出来的呀?」 
「我想是将相机固定后照出来的,你看,因为是星星在动。」 
「喔,这样啊。」 
大概是将快门速度设定到「B(bulb)快门」,持续开启快门约五分钟。一旦设定「B快门曝光模式」,在按下快门的期间,快门都处于开启状态,这是单眼相机独有的功能。 
「真好玩,所谓的『B快门』还有这种用途啊。」 
「你知道是怎么拍出来的啊?」 
「嗯,多多少少吧。」 
把相片还给司后,我拿起放在脚边的自己那台相机。NIKON的老古董单眼相机,当然不是什么数字相机,连自动对焦的功能都没有,不管是快门速度、光圈或焦距,全都必须靠自己手动操作。 
我摆出拍照姿势,不自觉将相机朝向门那边调整焦距,就在焦距调好的时候,门扉开启,里香的身影顿时出现在被镜头撷取的空间正中央。 
「啊,在这里。」 
小框框中的里香突然大发雷霆。 
「你在做什么啊,裕一。」 
「没有啊,我在帮司。你看,司在帮天文社布置,想说也来帮个忙。」 
唔,几乎都是谎话。 
根本没帮忙,只管躺着而已。 
「骗人,那你为什么坐在那种地方啊?」 
当然,没两三下就被揭穿了。 
哇,不妙,虽然这么想,却有另一个自己一直在按快门。里香顶着怒气沖沖的脸庞持续靠近,我一边对焦一边发慌,同时又照下一张。就在我想照第三张时,小框框已经是一片白,是里香的制服,啊,该不会正好是她胸部附近吧?那就先照再说啰,可是靠这么近,焦距好难调。 
到头来还是没成功。 
「痛、痛、痛!」 
浏海被一把抓住。 
「干嘛啦!」 
「裕一大笨蛋。」 
「为什么?」 
「说你笨蛋就是笨蛋。」 
将相机的镜头往上移,小框框中出现里香愤怒的脸庞,像这样透过镜头看世界还真好玩。 
但是,那台相机被拿走了。 
「裕一你们班的同学都在找你耶。」 
「咦?为什么?」 
「听说是要看店,裕一不是也要负责吗?」 
「啊,那种事情先跷头先赢。」 
我随着一声叹息说。真受不了,文化祭弄什么咖啡店,还有什么会比这种点子更没想像力啊?我的确有被分派到看店,可是想到要陪那些二年级小鬼、还要为这种校园活动瞎起鬨,实在有够烦的。 
「别说这个了,相机先还我。喂,妳在做什么啊?」 
「不马上过去,我就把这个摔下去喔。」 
里香说着,双手拿相机举起来。 
「掉下去的话,会不会坏掉啊?」 
「笨笨蛋!妳在说什么啊?一定会坏掉的!妳知道那东西值多少钱吗?」 
「那你就去看店啊。」 
「少无聊了妳」 
我看到里香似乎要放手了,整个人直发慌,完了,和里香说任何无聊的辩解都是白费功夫,如果深信她只是装腔作势就太危险了。是的,里香言出必行,而且完全听不进任何辩解。 
「啊,我去!我就说要去了!」 
「真的?」 
「真的!」 
我说着从实验台下来,穿上校园便鞋,把相片还给司。我偷偷观望情况,只见里香还举着相机,双眼瞇得细细的,看来她根本就不相信我。啊呦,会去啦,就说会去了。 
「相机还我。」 
「不要。」 
「说到底,为什么是妳来叫我过去啊?」 
「我和二年级的高木同学擦肩而过的时候,被问说知不知道戎崎学长到哪里去了,人家问我『里香学姊知道吗?』裕一跷班,就要麻烦人家来代替你,你明不明白呀?这样和强迫别人做事情有什么两样呢?」 
里香出乎意料地正经。 
明明任性地要命、旁若无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完全不听人家在讲什么,不过唯独这方面格外中规中炬。 
知道了、知道了,我说着伸出手。 
「我会去的,把相机还我。」 
「不要。」 
「我这不是要去了?」 
「我不相信你。」 
就这样,最后变成高举相机的里香押着我一起走向教室,周遭那些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看,实在丢脸丢到家 
「请问,里香小姐。」 
「怎样啦。」 
「我现在已经大彻大悟了,拜託把相机还我吧,从刚刚开始就被一大堆人盯着看,真的很丢脸,拜託还我吧。」 
我用低到不能再低的低姿态试着拜託她。 
里香凝视着我,未了似乎很开心地边笑边说: 
「不行。」 
这个女人,有没有人帮我治治她啊 
2 
谷崎吵死了,一直嚷着「戒烟、戒烟」吵死人了。可是只要一说「那妳也戒」,她就会皮笑肉不笑地顶说:「才不哩,因为我要在日本悠哉过日子啊。」那个不良女已经认定我会去了。明明什么都还没决定,当然啦「主治医师」的头衔是很有吸引力没错,总面言之一切都还没决定。 
因此,夏目吾郎有些厌烦地躺在屋顶上。 
只要一想到谷崎亚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就不能安心抽烟,如果被撞见,她就会立刻把携带式烟灰盒塞过来,强迫说:「好了,熄掉,马上熄掉。」看她那副德行,短期内应该还嫁不出去吧,夏目吾郎这么想,手上这根烟搞不好是最后一根了,他很宝贝地缓缓吸了一口,让烟在肺部深处打转,旋即又吐了出来。唉,没办法像谷崎一样连吐三个烟圈,一个就已经是极限了。 
话说回来,天气还真好。 
自己大概是一年前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吧,以一路活了三十多年的岁数看来,什么一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回神就那么乾脆地过去了。以前还会觉得十年好像永远那么久,现在却已经明白那绝不是永远,是的,时间总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流逝。不论你再怎么大哭、再怎么大叫,甚至不论是多重要的情绪都会被从不回头的时间抛在脑后。 
「唉,这样也好。」 
他试着出声。 
「这样也好。」 
是在对谁说呢? 
话虽如此,这一年格外漫长,应该说感觉格外漫长吧。在那漫长的时间中,似乎以往只在窗户另一边不断流逝的一切,全都回到自己这一边来了。 
朦胧的秋日天空。 
轮廓不明的空气。 
香烟的烟雾。 
如今,可以感觉到诸如此类的一切都已确实回到这边,而自己正和那一切共生共存。 
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曾以为世界已经结束。 
曾觉得世界已经消失。 
不,是曾祈祷「快给我消失吧」。 
小夜子静静沉睡的面容看来好平静,甚至似乎还带着笑意。其实,本来想要永远把她的身躯留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令人心惊的残酷事实是,身为医师的他非常明白「遗体」这种东西会逐渐出现什么变化。只要大概两天左右,双眼就会凹陷,皮肤会变得像蜡一样,内脏开始腐败慢慢变得不成人样。他实在受不了看到那副模样的小夜子,所以听从旁人建议迅速加以火化。 
在火葬场,他抱着装有骨灰罈的桐木盒。 
彻底吞噬她身躯的高温尚未完全冷却,手中的木盒仍留有余温,那就是自己最后一次感受到她的温暖。 
此情此景,让他不由得回想起和小夜子初识那时候。 
自己十七岁。 
她也十七岁。 
那时候的自己和她到底都在看些什么呢? 
「跟你说一件很好玩的事喔。」 
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总之是刚开始交往那时候,小夜子这么说。 
「怎么啦?」 
自己双手插在口袋中问她。 
冬天的博物馆冷冷清清,宽敞的空间中就只有自己和小夜子。展示架上排列着一大堆朴素的瓷器或陶器,她偶尔会停下脚步,似乎很有意思地端详着那些东西。 
老实说,他对什么瓷器或陶器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要她高兴就好。 
因为 
在面露笑容的她身边很快乐。 
「就所有人啊,学校朋友啦,对我和吾郎交往的事都劝我『别跟他在一起了』、『别继续交往了』。老实说,他们整天讲个没完,讲到我都觉得烦了呢。」 
「是喔。」 
那还真是情有可原,如果自己也是小夜子的朋友,大概也一样会好心地劝她「别继续交往下去了」吧。自作孽不可活啊,无药可救了。不过还是会觉得泄气,就算明白也会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