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躺在地疑似竹轮的物体一动也不动。
那说不定是电力耗尽的电动人~(勉强在全说出来前省略成功)。唉,说是省略,但字数好像大幅增加了?虽然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不过依照我的语文成绩,这样的附和已经是极限了。毕竟我可是在作答「将本文主旨浓缩为一百字简介」的问题时,写下「作者的自慰行为」,用考卷得到那年夏天的第一个勾勾。那是个力透纸背的漂亮V字。
「好啦~屋子里不会很乱,请进。我昨天特地打扫过啰,但是空间不大,请多包涵。」
女女姑姑以滑稽的动作朝呆站在玄关处的我招手。然而,我的脚却对屋主脚边类似陷阱的东西抱持警戒,不肯移动。乡巴佬来到都会的满腔期待不断地下降,从那下坠之势中,可以感受到某种即将破壳而出的东西。
物体的上半身从上臂到头顶几乎都卷在羽毛被里,随兴地躺在地上。棉被外头捆着晾衣绳,身体剩余的部份就如同包在竹轮里的牛蒡般露在外面。不,这绝不是正常状况,毫无疑问。顺便一提,被单的图案是菖蒲花纹。看来他也知道自己正在和什么东西对决嘛!(注:对决在日语中与菖蒲同音。)
棉被卷里的人的视野应该完全被遮蔽,被单就是他的世界。当然,我也没办法拜见他的尊容。对方维持不动如山的状态,乍看之下已达到家俱的程度。
不过仔细观察,就能看出那双纤细裸足的小指在微微开合。是女孩子……吗?我在那人身上发现衬衫衣角和裙子,看来那似乎是个生命体。
她整体的线条纤细得乱七八糟,就算只是开玩笑地朝她踹一脚,恐怕都得吃上重伤害罪。
「嗯~?」女女姑姑微歪着头,非常刻意地表现出可爱的模样。在她暧昧的微笑牵引下,我脸上也不禁浮现抽搐的笑容。
「真是的~你在跟我客气啊?这么见外可不好喔!」
她突然抛来一句话。顺便一提,刚刚的台词还附送一个媚眼。千眼光线发射!那暗藏魔性的举动,彷彿有这样的标语浮现在半空中。
「………………………………咦哈啊!」
「哎呀,不适合我吗?」一脸装傻的姑姑毫无羞耻概念地询问。
「不……呃……」如果是十五年前,我应该会上钩啦!
「这样就好。我的目标是变成以落差为萌点的角色。你知道什么是『萌』吗?」
「为了度过健康的高中生活,我不想知道。」
「比方说,『明明是姑姑,却能空手打倒力道山!』那样的人。」(注:力道山为日本摔角之父。)
「不对吧!」我感到吐槽的自己有些悲哀:「锁定这么稀少的属性有什么用……这不就像是职业棒球选手挥棒只打魔球一样?」
那打击率肯定奇差无比。这样一定会被开除,让梦想划下句点。
事到如今,我也装作没看见那团卷着棉被的物体。「喔~好漂亮的房子。」我一边极力称讚,一边走过木板走廊。「喔~好有异国情调的玻璃门~」我伸手摸来摸去。
玻璃上淡淡倒映出我的面容,看来眼皮相当沉重。
「你的房间在二楼,上楼梯之后有两个房间,是比较近的那个。」
「了解。」我在聆听的同时回头望向玄关,物体×仍随意躺在那边。如果她是想要搞笑,穿上那种五流变装在玄关埋伏我的亲戚,那她应该会因为遭到无视而气得直追着我跑才对,但却完全没有类似的反应。话说回来,爸妈明明告诉我姑姑是独居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依照事由与情况而定,我想借着生活环境培育起来的青春点数种子,说不定会失去光明。
「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跟我说。」
真的可以说吗?我要省略敬语,连珠炮似的说个够喔!
「不,光是能够借住,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以爽朗的社交辞令矇混过去,就像是要掩饰内心的骚动。
结果,我带着含糊的态度走上楼梯,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不好的预感如阴影般从玄关延伸过来,缠绕在我身上。
然后,我在堆满未开封纸箱的房子里睡了大约两小时。
要说不介意那团活像芦笋培根卷的棉被卷人是在说谎,不过一决定不在意之后,我燃烧起「我也要躺进被窝里!」的对抗心态,落入梦乡。
这番过程与结果并未特别作假,我总觉得有些悲哀。
床铺(现阶段只是柔软一点的木板),不舒适的程度与我精神不安的程度成正比,非常地糟糕。反覆的浅眠,甚至引发头痛。正当我懒洋洋地擦去额头的冷汗走到一楼时,晚餐刚好端上了桌。
……不过,别的东西似乎也準备万全了。
「今天我可是大展身手呢!」三十九岁的女生在琳琅满目的料理前蹦蹦跳跳。
「……喔~」我转动右眼球偷瞄一眼。
「因为从明天开始,平常就没什么机会一起吃晚餐啰!真,你会做饭吗?」
「呃,不必动菜刀的料理还会一点……」我流下冷汗。
「啊哈哈,果然是男孩子。」
她拍了两下手掌。虽然原因不明,但我的回答里似乎有她中意的要素。
「怎么一直东张西望的呢?有什么让你介意的地方吗?」不会介意的话,难道你是菩萨吗?到底要开悟几次、反覆蜕皮几次,才能够对世界不闻不问到这种程度?那已经没有生活在现实中了啦!
刚才的棉被卷这回竖成直的,露在外头的蛋白质则以两脚外八的姿势跪坐在餐桌旁。
「我不该看到吗?不该看到吗?右边有点东西令我很烦恼这个问题。」
「所谓的幽灵,好像一定会从左边出现呢!」
「我不想拿这种探讨科学与超自然界线的话题当成晚餐配菜……我明白了。我不擅长绕圈子,就直接说吧。」
「啊,已经要求婚了?」
「谁在谈风信子的球根啊!」(注:球根的日语发音和求婚相同。)
我刻意地发火,硬是换掉单字。我被找来这里,该不会是被叫来当女婿的吧?我甩开些微的怀疑,解开正坐的双脚:
「姑姑,你对我撒了谎。」
我没礼貌地以食指指向长辈开口。难道说我被骗了?我心头燃烧的怒火,就像被不动产仲介公司介绍有间两房一厅公寓租金只要三万七千元的大学生,欢欢喜喜地跑去看屋时,却发现公寓地点如断崖绝壁般荒凉,令我优先选择失礼的态度。
女女姑姑将刚拿起的筷子放回筷架,改变脸颊肌肉的运用程度,摆出笑容:
「撒谎?『真揭发谎言』,从字面上看来很帅气耶!」
「啊,的确没错。」气氛一瞬间差点和谐起来。我说不定很适合当侦探……不对。
「你不是一个人独居。」
「什……什么~」她惊讶的表现超敷衍。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肚子很饿,但我却火大得有点超出极限了。」
「哎呀,你抱持着强烈到快引发胃痉挛的努力结晶耶!」
女女姑姑以不带一丝认真的应答,将我的台词打落在地。
不,我也没有用极度严肃的态度表明遗憾就是了。
「你有证明我撒谎的证据吗?」
「证据……?」我以反手拳敲打棉被表面:「这就是证据。」
砰咚!棉被卷像沙袋般老实地往后倒,然后立刻在脚趾上使力踏稳,坐起上半身再度竖直。看来她似乎不是乌龟的亲戚。
「哎呀呀~」姑姑看完证据物的上下运动,吐出平凡的感想。
「我不擅长兜圈子,这是什么玩意儿?」
「要说明这一点,不得不兜点圈子呢!」
听到我的指控还能开玩笑,令我不禁有种被挑衅的错觉。但我的胆小之处,应该在于「对手是女性,才忍不住想表现出强硬的态度」。真是有点伤心。
万一找我麻烦的对象名叫「牛三郎」,是个体格和名字相称的肌肉壮汉(不过还有私底下喜欢布娃娃之类的设定),我大概会陪笑着别开眼神,连声说「抱歉,真的很抱歉」,在班上荣登懦弱王的宝座。
「嗯,那请针对这个东西提出说明吧。」
我再试着轻敲一下。棉被卷这次没倒下,但内容物依然没有反应,里面装的可能是假人之类的。
若是如此,这回我得怀疑起姑姑的室内装潢品味了。
而我的「独居生活」将变成「在奇妙的家庭生活」度过有如核战后的世界般黯淡无光的日子。点数的定期消费保证会变得比过去多出一倍以上。
「在1900年代初期,美国某个乡村出现如乌云般的物体……」姑姑清清喉咙开口。「如果去掉这种前言,需要几分钟可以说完?」
我立刻要求省略。
「年轻真好~」女女姑姑毫不动摇:「就算性急,只要一句『年轻』,就能用好意的观点解释掉。哪像姑姑我,如果挤在人群里努力想买到超市的特价商品,就会遭人白眼。」
「我想问题在于眼睛里的血丝数目的差距吧……」因为她将目光放远,我不知怎么地担任起附和的工作。不行,对话又快离题了。这是什么容易脱轨的偷工减料构造啊!
「总之,不管是茄子一袋十五元,还是绞肉的限时特价更让人高兴,事情都和那些完全无关,我的问题是这个……」我像敲厕所门一样咚咚地敲着棉被卷。
「啊,菜会冷掉的喔!宵诊补块吃补兴喔(小真不快吃不行喔)~」
「啰嗦!还有后半句是哪种话啊!」
我敲打棉被!敲打棉被!代替用掌心拍打桌面的动作。
这都快变成发泄压力的方法了,我还得意忘形地尝试加上节拍。
于是,棉被卷立刻还击。
「好痛!呜咕呀!」有人在桌子底下袭向我的小腿,狠狠踹了一脚。弹跳的膝头撞上桌底,我将身体往后挪,弯下腰确认兇手的真面目。
「哇啊!」我往后一仰。一只小脚飞来,企图踹飞我的额头。我察觉那是从棉被里冒出的脚,也理解到这是具有意志的反击。
「不……」不是假人。因为肌肤观感不像人类,让我不禁大意。
「咿呀的是四度的原无接触呀咻,防御呀呜!」
「啊?」棉被卷里传来嘀嘀咕咕的说话声。老实说,话里的日语骨干已经省略过头了。
「Pardon?」我将耳朵凑近含糊说话声的来源,希望她重说一遍。
「咿呀的……」「啊~不必了。」我放弃了。反正在踹人时一起丢出来的台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在于,只要理解「这家伙在说话」即可。
在桌子底下,那双脚就像位于千叶某处的梦幻乐园里的海盗船般,生气地呈钟摆状摇晃着。她大概是因为视野被挡住,所以只能锁定大致的方向攻击。包含人生在内,她错失的东西太多了。
「错失本咿的意识和意咻呣咻咿观察郁滞咻容易不準对我呼嘿呜。」
我听不懂。在谈及内容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虽然要透过棉被讲话是个人自由,但真希望她也记得透过翻译机转译一下。吃个翻译蒟蒻吧!(注:漫画哆啦A梦里的道具,吃下即可与语言不通者沟通。)
「原咻是呼咻唷呀丢失责任蛋白质聚合体,那就是你们。」
「………………………………………………」
我注视着棉被,本已趋缓的头痛从颈背附近攀沿而上。我放弃了。如果认真思考,我前途无量(有啦)的前额叶恐怕会遭到外星人的神秘屠宰。(注:位于脑前端三分之一处,是执行控制的中枢,协助我们专注、控制冲动、拟定计画等行为。)
「不好意思,请翻译一下。」
我向可靠的美女姑姑(由三种令人嚮往的关键字合成)求援。
「她在说『初次见面』。她是我的女儿——藤和艾莉欧。」
如果加上没在听人说话的条件,你的翻译能力可是专家级的呢!
「……女儿?」血亲、家人、非单身。
我的心情,就像是描绘蓝天的水彩画被人用黑色油性笔涂上一堆黑点。我的拳头颤抖不已开口说道:
「女儿是什么东西啊!」
「My daughter.」
「这样很难吐槽,会话的字数再增加一些好吗?」主旨不对!
「还有you are处男。」
「啰嗦!」在乡下机会不多,我也是不得已的啊!
虽然这是借口!
「之前所说的独居生活,是怎么一回事!」我气势汹汹地要求她针对梦想的关键部份提出详细的说明。
「自从和真碰面之后,我不是一直表现出像是在独居的态度吗?」
姑姑毫不心虚,但也没有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这么淡淡地回答。
「啊,呃……」我一瞬间哑口无言。女女姑姑轻鬆写意地划破现场的气氛流向,趁胜追击开口说道:
「你有何不满?」
「不,那个……比方说,为什么要视而不见……总之,你很烦耶!」
比驱猫的塑料瓶更不可靠的自製防卫系统还在桌子底下运作,我连棉被带脚一起用手掌一按,棉被卷狠狠地往后摔倒,还露出内裤。
不过,我没有心动的感觉。身为高中生的我,光是看到套在内衣专柜模特儿身上的淡粉红色内衣都会受不了,但看到棉被卷的内裤,也只会冷冷地觉得那不过是多出一块布。内裤颜色是阳光黄。
然而,我的眼前却是一片钴青色(因为念起来很像绝招名称,我就记住了)。
「呜嗯……呜嗯!」翻倒的棉被卷,也就是藤和艾莉欧嚷嚷着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那和父母不肯买玩具给他的小孩子支离破碎的哭闹声没什么不同。
「可恶……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梦想就是要在远处眺望才会美丽,有个声音在耳畔告诉我,将绝望的气息吹入鼓膜。青春点数,负二。
我摇摇欲坠的上半身,随时都会趴倒在桌上。我的独居生活不应该那么吵闹的吧。不,我不是独自一人。我不禁想起有这样的歌词,差点唱了出来。但是想不起后面的歌词,大概会变成哼歌,便作罢了。
「吶~~真仔。」「什么仔……」你还是别再塑造落差的萌点吧,勉强到连肌肉都快要拉伤了啦!
「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说什么?」
我不是以前印在钞票上的伟人,不可能把这种没头没脑的话题全部记下来,姑姑与其说是在谈事情,更像是在抛出话题。(注:钞票上的伟人指旧款二万元日钞上的人物圣德太子,据说拥有丰聪耳,同时听十名民众请愿也能全数记住,做出正确回答。)
「失蹤的丈夫名叫乔治,妻子名叫玛莉亚。」(注:与前文之「在1900年代初期,美国某个乡村出现如乌云般的物体……」,皆为任天堂游戏MOTHER的情节,内容为探索外星人之谜。)
「别若无其事地说些很像矢追先生会说的故事。」(注:矢追为日本电视製作人,超自然现象研究者。)
「咦,到真这一代,已经不知道这款游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