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早晨与前往新高中上学,来到第二天。我来早了一点。
空旷的自行车停车场还像个单纯的组合式小屋,里头零星停放着晨练学生的单车,看来就像是非法弃置或任意停车一样。因为可以自由选择停车位置,我选择停放在小屋边缘,即使晚点塞满其他自行车,也能轻鬆牵出来。当然,我没做出上锁之类聪明的小把戏。小偷的眼睛也不是瞎的,应该会想和更好的自行车来场邂逅。
话说回来,我就连女女姑姑家的钥匙都还没拿到。昨天艾莉欧告诉我她白天经常外出,这状况并不太妙。回家之后,就提出申请吧!
我将上所学校里多少用得到的教科书塞进书包,抱着沉重的书包没有偷工减料地依校舍→鞋柜→楼梯→教室路线移动。如果有可以偷工减料的步骤,请务必赐教。
我拉开教室后门,听着刺耳的开门声在走廊上迴响,不禁缩缩脖子。或许是缺乏体内充满水分的人类发挥天然增湿器的机能,教室内覆盖着独特的乾燥空气。那是出门旅行,放置自己的房间数天之后会出现的气息。
我走进教室,已有两个位置上坐了人。其中一个男学生趴在桌上,他在午休时间大概也是这样打发时间的吧。他坐在窗边,姓名顺序应该排在我后面。
另一人则坐在我隔壁,名字应该是前川同学。她驼着背用手肘托腮,头髮不时左右晃动。这背影看来一副不可靠的样子啊~我一边下评价,一边走到座位旁。
当我拉开椅子时,前川同学的脸庞在我的视野中由侧面转为正面。她凝视着我,今天的眼神不会很兇。她说不定有近视,昨天忘了戴隐形眼镜。
我与这位坐下来比我高的女孩彼此对望。她整体给人的印象,该说是皇带鱼吧。在海中看来明明很美,但带到陆地上想近距离欣赏时,本质上却有什么地方令人失望……属于艺术品系的女孩。
前川同学或许也察觉光靠眼神无法沟通,或是认为现在是展开下一步行动的时机,张开薄唇对我发出本国首播的声音。
「转学生。」她有点沙哑的声音去除形容词与动词,只说完名词就结束髮言。
「而你是在校生。」
「嗯,今年是我第二年在校。」她特地从书包里拿出学生证,展示身为二年级生的证明。
「这个……我和你读同学年、同班级耶!」
「我知道。」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何必多提?她皱起眉头,彷彿在这么说。
那是我该用的表情才对吧!我摆出争夺表情使用权的姿势。
「…………………………」
「……………………………………」
我们的对话结束了。不是骤然停止,而是自然消灭的类型。
因为整层二楼鸦雀无声,就连感情如此稀薄的应答也鲜明地传入耳中,粗暴地撼动心情。我打开没必要打开的书包,看向里头以牵制这份无聊。
「……啊!」既然还没拿到课本,上课时就拜託前川同学借我看好了。其实拜託坐在左边的男同学谷泽也可以,但我毕竟也抱着一点非分之想。
最后,我没变动书包内容,直接将它挂在书桌侧面。
「……………………………………」
我仰望黑板上方的时钟,距离导师时间还剩下长针半圈的距离。
为什么我会那么早踏出家门呢?
出题者——我。
回答者——不必客气,一样是我。
当然是因为艾莉欧在家里啰!
我回想起昨天晚上驳斥她背负的「使命」之后的经过。
以下,是一段要当成过去仍太过接近的记忆。
「世界位于一个立方体箱子中,有高位的存在在观察世界,这个真相以零碎的样本被导入一般人的脑海中,因为他们有着将人类当成玩具的一面。就结果而言,为了避免知情的人类向周遭的人传达真相,那些人会被施予类似精神崩溃的作业,然后下落不明。一如字面上所呈现的意思,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连观察者们都无法掌握,地球上的人类到底是用什么技术跨越平行世界。」
「竟有这种事~(语尾←)」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人类遭到测试的迹象。他们观察人类灵魂的波动去向,临时设立死后的世界作为迷途魂魄的去处。我还听说,他们在测试给予人类所谓的来生时会有何反应,以及人类与其他在地球繁殖的生物对于生命的看法有何不同。」
「竟有这种事~(语尾↓)」
「观察者们还用整座城市进行实验,以便掌握人类心理起伏的容许量,选出精神优秀的人。大家为了悬赏金互相残杀,死者化为殭尸在城镇里徘徊彼此歼灭,现状惨不忍睹。」
「竟有这种事……好痛!」她一掌拍在我的背上,害我差点被吞到一半的白饭哽住。
我拿起放在一旁的乌龙茶塑料瓶猛灌,以助咀嚼与吞咽一臂之力。大约三分之一瓶的冰凉液体流入胃部后,我向坐在旁边的艾莉欧抛去一个「你在干什么?」的白眼,她却一脸若无其事地咬着买来的袋装什锦煎饼。
这家伙似乎很中意白天吃披萨,晚上吃什锦煎饼的饮食生活。这两种食物不是微妙地重複吗?我在便利商店里提出忠告,却被她轻易忽视。
我们没有直接回家,依照艾莉欧的指示绕过住宅区旁的小路,来到神社后方一个被树林环绕、树木茂密到野草会抗议要求日照权的公园。
「难得在晚上出门,我要尽到奉派的职责等等等等。」她说明绕路打发时间的动机。后半部份已与她无关,和大宇宙的意志大有关联,因此我始终保持马耳东风的态度。
我们拿一半埋在土里的游乐设施轮胎当成椅子,并肩坐在一起吃东西。我坐在黄色的轮胎上,艾莉欧则是白色的。旁边还有个粉红色的轮胎,但被我们晾在一旁。
听说都会的公园和神社都被游民佔据……我抱持敏锐的乡下观点,实际上也看到了好几个人。因为这边有个携带棉被走动的神秘女性,还有大叔误以为我们是离家出走的少年(儘管非常不甘愿,甚至有人误会我们是私奔的情侣),亲切地过来攀谈。这台好像从某个河岸边捡到、机能濒临崩坏的自行车,说不定也加强了路人的印象。
然而,大叔不小心问起艾莉欧的身份……
「如果概括限制的要素,降低语彙的水準,可以说我是超能力者。」
「喔~那还真厉害。」Sper(与超能力者Esperff音相近),也就是超级没脑袋的简称。你很清楚嘛!
经过这样的对话之后,大家都退到靠近神社那一边,将场地让给我们。看来他们似乎发现艾莉欧是个具有极难形容性质的女孩。不,这是没错,但我总觉得心里不畅快,超想大声喊出禁播用语。
我抬头仰望夜空。卷层云遮蔽月亮,试图暂时提高黑夜的浓度。若是现在,我或许说得出口。我以视线追向微弱的星光,记忆中的乡下夜空发出叹息。
「啊~咳咳……接下来,咳咳……我想再说一句,咳咳……果然还是不行吗?」
单纯的咳嗽声巧妙地塑造出空白,变得像是我对她不爽似的。啧!
我啧了一声,继续吃饭。
我拿起筷子戳向炸白肉鱼便当,艾莉欧咬着放了炒麵的什锦煎饼。
藉由共享用餐时光,我们之间出现亲密的空气……这是很好啦,但实在太难找出对话的时机。我原以为脱掉棉被后她会变得饶舌,说话的内容却是像中学生小说一样的妄想故事。每一句都过度掺杂了幻想要素在现实里,即使排除外星要素也缺乏可信度。
「我无法理解表哥企图无视我传达的有益资讯的态度。」
艾莉欧像美国女性那样耸耸肩,将我当成原始人看待。顺便一提,先前卷在身上的棉被她铺在屁股底下。根据她本人表示,因为臀部的肉比较薄,直接坐下撞到骨头会痛……那段说明不知为何使用到火星与月亮来打比方,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是为什么?
「你的电波非常难接收啊,向电视学习一下……哎呀,说起来真是了不起,为什么每个频道都有节目播出呢?刚才整理行李时我一直开着电视,光是第八台有节目可看,哥哥我都想膜拜都会了。」
我家的电视明明都是第五台播出综艺节目,哎呀,真是败给它了。第八台的画面总是一片漆黑,那想必是训练透视的专门节目。
「表哥是收到什么指令才会来到这个城镇?」
「是父母调职这种极度地球规模的动机。」
「在过去居住的镇上和外星方面有过什么接触?」
「没有任何交涉。地球很大的,外星人哪会老是造访日本啊!」
看来她在这方面,与部份热爱大和精神的外国人差不多。而且既然要来日本,外星人干嘛跑去我家乡那种穷乡僻壤,应该会想到京都等地观光才是。
「你说的也有道理。」艾莉欧同意地点点头,多少也有坦率的一面。
要是一个分神,我好像又能看见她的头髮放射出粒子:
「艾莉……啊~艾莉欧。」不过,这是什么名字。不适合日本人吧!
我可不想让替她命名的母亲再佔据更多的戏份啦!
「……?」
因为我说到一半就停顿下来,艾莉欧疑惑地歪着头。看来她并不排斥我喊她的名字,也没有在内心想着「为什么噁心的家伙基本上脸皮都很厚?」因而冒出生理性厌恶感的模样。所以,我不客气地抛出问题:
「你为什么要坚持外星人的设定而扮演下去?」
「因为我是外星人。」她简洁明快地断言。
「那可真厉害,我现在正在和外星生命体吃晚餐吗?」我压根儿也不相信。
「表哥刚才应该也看出我是外星人了。」
「啊?」啊~我是在便利商店门口这么说过,不过那只是一种形容。
要是她当真,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两败俱伤。
「我想问你,为什么你一副傻样却有银河规模的慧眼?」
「不好意思,在你半吊子地夸奖我时插话,但这只是个误会。」
「……谦逊。想依靠日本人的美德提升个人价值的年轻人?」
「不~对~而且你的妄想太夸大了。」
也许是想分辩是真是假,艾莉欧一直注视着我,令我有些尴尬地粗鲁回答。我总觉得,我是用愚蠢的发言赢得了她的信任。
不如说,以信任之类的概念来衡量艾莉欧好吗?毕竟她可是Sper。
不是B级的我可以对付的对象。
她就像是要结束对话,塞了一大口什锦煎饼。不过那个份量放到我嘴里,顶多只能填满一半的空间。
「原因是什么都没关係吧?啊……对了,这个给你。」
由于刚刚放在塑料袋里垫便当,纸巾摸上去有点温热,但用起来应该没问题。
我将刚才顺便购买的湿纸巾递给艾莉欧,两手都没空的她只转动空间的眼球像是在对我诉说着什么,没有收下。
「你的脸上还沾着中午的披萨残渣,应该很痒吧?用纸巾擦一擦如何?」
「…………………………为什么?」
艾莉欧战战兢兢地问,显得有些退缩。她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知道你的回答为什么是疑问句。」还有,快点收下。羽虱正在接近我的便当。
「……☆☆☆☆☆☆☆☆」艾莉欧的嘴唇高速颤动着。
「啊?说大声一~点~!」
我稍微试着模仿御船同学白天的样子。同样的举动让男的来做只会惹人不悦,里面治癒成分比战争时期的砂糖更稀少啊!我努力挤出假音,老实说挺噁心的啊!
「……嗯,为什么?」我柔和语尾的声调,但是却无法下定决心做出某些行动,显得有点吞吞吐吐。
啊~怎么说,真是心急难耐。好焦躁!我们之间本来就完全没有沟通,只有断断续续的交流,交流内容还令人胃痛,我的行动却又如此迟钝。
我无法容许这别说事情进展明快,甚至是用比匍匐行进更慢的速度。
因为僵持不下,我只好无可奈何地拿出纸巾替她擦脸,顺便连沾到一点酱料的嘴巴附近也擦乾净。
我用点力擦拭她的眼睑上方与鼻樑侧边。艾莉欧任由我这么做,也没有别开脸庞。
这感觉好像在照顾幼儿一样,我想起初中上体验课时参观幼稚园的回忆。或许是这个缘故,我这回即使触碰艾莉欧也不会紧张,反而……
「即使你私下贿赂,我也不会随便变更考核结果。」
「那还真可靠。会那么轻易就相信别人、对别人改观的家伙,反而可疑啊!」
这就像黑白棋的棋子。既然要翻成白色很简单,反过来也一样。
擦完之后,我把纸巾揉成一团放进塑料袋。我已找到公园的垃圾桶在何处,等到吃完要回去时再丢掉就行了。
我和艾莉欧再次将嘴和双手用在说话以外的用途上。她当然可能正常地摄取食物,但都特地採用如此充满娱乐性的进食方式了,除去洗澡之外,她大概真的不会脱掉棉被。
一洗完澡立刻包上棉被阻隔世界,想必很闷热吧!
如果由思春期的少年来做,身体必定会变成青春痘的温床,增加肌肤上的凹凸疤痕。
「……………………………………………………」
我尽情地来回眺望艾莉欧乾净的侧脸。
安安份份吃东西的时候,可以最大限度发挥容貌的优点。如果嘴上时时都贴着胶带,她的人生等级多半可以连跳三级。
不过,她大概是出于喜欢才选择堕落的,和我无关。
我保持大约三步的距离,向艾莉欧提出最重大的疑问:
「你啊,白天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专注于消除外星人接触地球的形迹,怎么了?」
「不,没什么。」说完之后,我还是加了句「是喔!」当作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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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经过就像这样。我将空转的回忆底片重新卷好。
我们进行了用青春点数来算大约有两点的交流。但点数的碎片自会话各处散失,最终停留在一点上。
住在那个家中能不能有还清负债的一天,令人怀疑。
我看向窗边的男生,他趴在桌上的头已转到反方向,手臂的位置也变更过。他似乎不是真的想睡,只是希望睡着比较轻鬆。
我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经验。在初中二年级就读的班级里,我总觉得时间特别漫长。那不是因为喜悦的饵食就悬挂在眼前,才会觉得每一小时、一分、一秒都迫不及待,正好相反。由于太过无聊,我只想快点放学、快点回家在房间里独自睡觉,每一秒、一分、一小时都令人感到厌烦。
因为太缺乏变化,我就连对抗重力的力气也没有,只是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一旦学会如何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深海存活,就再也无法浮上海面了。
生物的进化虽然灵活并非万能,是个瑕疵。
不过,也没必要勉强在阳光下生活就是了。
深海鱼有深海鱼的生活方式。啊,那些家伙真是既噁心又可爱啊!
对于有点深海生物迷倾向的我,不由得从它们身上感觉到梦想。
至少这比将希望託付给外星人更贴近,在神秘性上也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