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横向移动,她似乎更擅长纵向移动。
不,我指的是藤和艾莉欧。
时值星期六午后,这时段沉积着一股怠惰气息。暖和的阳光温柔地穿透窗户,赋予半个房间安祥与乾燥。就像是要逃离阳光,我坐在窗户正对面的入口侧靠在柱子边,随心所欲地翻着昨天放学时,在粒子同学介绍的书店里买来的、由她推荐的小说。
在自己房间里度过的片刻时光,彷彿能暂时抹去心头杂乱的烦恼。
然而,我身旁却有个闷热无比的东西,破坏了这段时光: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呜咿呜咿~」要解读她在说什么太麻烦了,我把台词改成乱可爱的四个字。
根据我听来的情报,这东西每天都过着晚间十点就寝、隔天早上六点起床的生活。艾莉欧的生活比起外观来得脚踏实地又健康得多,但外表是这副德行,事实上有多健康也没用啊~我在她身上学到这一点。
「呜咿呜咿~」「啊~是喔,原来有这么深的理由~」
简单归纳她的话,似乎是「我有空、你当然也閑着没事,带我到海边去」所以我儘力不加理会地敷衍过去,又是躺下来又是翻身的背对声音的来源。
我不想连宝贵的休假,都用在消费劳力和获得点数不成正比的海水浴上。有些活力,得靠独处的时间才能恢複、加以储备。如果要陪别人出门,我比较想碰上和粒子同学约会之类的有所进展的事件。
因为,我在艾莉欧身上感觉到停滞的象徵。她卷着棉被,看起来就像是尼特族的妖精。即使内容物长得漂亮,那也和完全不做家事、不工作的人的手会特别漂亮有共通之处。
「………………………………」我偷看她的侧脸。嗯,分不出来脸在哪里耶!
话说回来,这家伙从刚刚开始就故意移动到我旁边。
她或许是低头看着脚边,确认我在房间里如何走动,像颗在轴、Y轴上移动的点一样跟着我。就像是我从前在家里和朋友迷过一阵子的桌上足球,她就像玩游戏时被扳下的拉杆一样沙沙地移动。我不禁萌生想把她放倒,当成枕头代替品的慾望。我玩桌上足球的胜率低达千分之三。
「呼~呵~呼~呵~」正坐在我眼前的玉腿和棉被改变了呼吸声。
如果她再进一步坠入黑暗面,我看会变成水蚤吧?
以放弃当人类的方式而言,她的选择可列入没有退路的前五位。
这家伙虽没有欺压感,但给人的压迫感还真强,就连待在旁边的我都觉得呼吸困难了。
「不要想试图对我洗脑。由我故乡养育出的脑内频道表没办法读取你的台词和电波,是一片杂讯啦!」
嘘嘘~我用手背敲打棉被把她推回去。
如果你彻底利用自己的外表优势,结果会怎样就很难说了……我还真没出息。
「可恶,别黏过来,你也乖乖看书吧!」
「呵~呼~呵~呼~」
她平静下来之后,不知为何翻了个身。这个不可思议的生物确实存在于地球。给我滚回外星去。
我们一起趴在地板上,并肩看着小说。我希望能把情况就此带过。
「呜~咿~呜~咿~」我的邻居挥舞双脚,抗议她的境遇。
「啊,你说房间太黑没办法看书?既然自称是Sper,透视这种小事还办得到吧!」
倒不如说,你乾脆连内容也自己写,等小说一写完立刻拿去投稿。
某小说大赏正在公开招募优秀的人才……这是什么电波?
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啥啥吗?我才认识艾莉欧两个星期,脑袋却以惊人的速度遭到侵蚀啊~照这样下去,能够列入最糟分类,身体是我、大脑是艾莉欧的组合人类就要诞生了。我至少要反抗一下……有必要吗?更何况程序有可能出错,产生出身体是棉被、大脑是我的组合。我可不想连自己都放弃当人类。就算用「可以一整天和艾莉欧一起卷在棉被里喔~」的迷人条件诱惑我,我也顶多是心跳加快了点。
楼下响起两声门铃声,透过窗户方向传来,提醒我们玄关有客来访。从时间以及这家伙之前所做的行动来推断,我预测出访客的身份:
「好了,来自外星的食用圆盘送到啰!快去领东西……也不能叫你去就是了。」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平常姑且不论,我在家时要努力维持藤和家的风评,才是寄宿食客该有的样子……虽然我不一定这样想,但仍带着艾莉欧前往玄关。
顺便一提,屋主女女姑姑一大早留下一句「我今天要上班,明明是假日……却没放假……」充满诅咒的抱怨后,就出门了。她碎碎念着希望起码路上能碰到好事,故意叼住吐司骑着自行车冲上马路。「啊,她已经疯了。」我目送姑姑离开,深深地理解到这一点。
我在玄关代垫费用给驼背的快递,收下披萨。他和平常那位爽朗青年不同,露骨地对艾莉欧抱持着戒心。说不定平常的快递是想视而不见,才会演出爽朗的态度吧!当我再度体认到身旁之物的特异性,手上传来「咻趴!」一声(艾莉欧从我手上抢走披萨)。
哒哒哒哒……她踏着小碎步率先沖向厨房。如果她现在跌倒了,大概会变成脸上被蛋糕砸到的家伙的全彩版。我一边心想,一边缓缓追向她的背影。
我走进厨房入座,倒好两人份的茶。
接下来,例行的用餐方式上演了。
艾莉欧撕下一半披萨,瞄準之后抛了出去。
咻~披萨在空中飞舞。
「咻~」我像是接住花束般拦截半空中的食物,弄得手油腻腻的。啪哒!我的指尖演奏出写实的音效。我的心中涌现出在学校安静的音乐教室里按下钢琴键盘时,不知为何会在意起周遭的心情。
因为披萨就快从我抓住的地方裂开往下掉落,我慌忙地用另一只手从下面捞起它。本是坠落预定地的艾莉欧向上张开嘴巴,就像只等着一直不肯餵食的坏心眼母鸟喂饭的雏鸟,她来回摇动棉被,试图理解状况。
「给我脱掉。」
如果是面对她,我就能轻易地吐出对一般女孩子说出口肯定会被告的台词。
这就是所谓的推心置腹吗?各位虚构的读者们,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你偶尔也普通地吃顿饭吧,看你这个样子吃东西,我不想和你一起吃饭。」
虽然没有想和她一起吃,但也不是不想一起吃。含糊不清的动机在我体内抬头,用线锯来回锯起胃的中枢。
「呜咿呵呼~」艾莉欧似乎在抗议着什么。或许是营养来源披萨断绝令她火大,她挥舞着桌子下的双脚。我总觉得,很想拿个飞盘代替披萨丢进棉被卷里。
「我要脱掉棉被啰!」
我解开她自製的超廉价封印,让家里的空气感染藤和艾莉欧。
听到我的宣言,她企图逃跑,我用两脚夹住她的身体。「呜呵呜呵~」神秘的拘束力使艾莉欧陷入混乱,我无视于她的举动,拆掉棉被的捆绳强迫内容物出来晒太阳。
「哇,好久没看到了。」今天的粒子没有在周遭漫游,安份地覆盖在她的髮丝上。
艾莉欧甩开我的手和棉被眯起眼睛,就像是在说「可恶的地球人!」
怎么说呢,她只有眼球独立转动,给人颜面肌肉连动不多的印象。
就凭这种程度也想赢过我?她挺起上半身以锐利的眼神仰望我,眼中闪烁着傲慢的光芒。
艾莉欧抓住披萨。
她把披萨像摺纸般叠起来,用指头扫起所有从饼皮上挤出的配料放入口中,然后将摺叠的披萨塞进嘴里,立刻开始卷上棉被。
「………………………………」这是什么逞强的方式啊,这家伙是小孩子吗?
「呜咿呜咿~」艾莉欧在咀嚼和棉被的界线之间表露的意思是「帮我捆棉被」。
我展开两手十指,考虑着要不要顺便连她的脖子也一起勒紧。
我吃掉剩下的一半披萨填饱肚子后,走回房间。
艾莉欧也跟着我。这下子就算跌落楼梯,也会有别的东西帮我垫底,可以放心……我不一定是这么想着。
再说,她为什么要黏在我身边?她好像对我有同伴意识啊,真伤脑筋!
我们背靠着房间的书桌一起坐下,开始鑒赏音乐。
艾莉欧抢走我塞进耳里的一边耳机,窸窸窣窣地拿回棉被底下听音乐。地球的音乐还合你胃口吗?
「………………………………」
和互相依偎的女孩共用一副耳机,听同样的音乐。
……好奇怪!这明明是相当令人憧憬的状况,但我脑海中青春点数专用的计算器却没有被动过的迹象,甚至也没有光线打在计算器的太阳能电池上。
嗯~我果然没把身旁包着地球仪图案棉被的物体当成女孩子看。不过我却将三明治前川视为女性,真难懂啊!
趁着乱序播放的歌曲进入间奏,我唱起卡拉OK:
「你啊,既然是外星人就快点回外星去吧!」
这番台词很强硬,不过没配上冷酷的态度。我冷静地喃喃做出自我评价,品尝着这份苦涩开口说道:
「宇宙是很宽广的,别老是待在地球。其他的银河系都让给你,别坐着不动。不要像个连晚餐都在别人家叨扰的烦人朋友一样,发挥错误的友好啦!」
「……呜咿呜咿~」他们没来接你?你被排挤了吗?
别说地球,更是被银河系排挤。儘管这规模很庞大,内容也太空洞了。
你是那些上体育课时,听到老师喊出「两人排成一组~」时,会觉得面临噩梦的人吗?
外星人的关係也很複杂嘛~
「外星人不需要氧气也能存活吗?」
「呜咿呜咿~」哼,真没精神。
「为什么外星人都喜欢地球?」
「呜呵呜呵~」喔~那就到美女更多的国家去啊!
「外星人……喜欢披萨吗?」
「咿呜咿呜~」外星人只吃这个……如果披萨店去开设月球分店,应该会大流行。
啊——
这家伙果然让人烦躁。
因为她的车轮没有在转动。
然而,我为什么要和她一起行动?
在春天的阳光下,我心中的疑问与感情迸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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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许多事情,从我搬来之后过了两个星期。
我的教科书已经送到,在学校里换教室时也不会再迷路了。
我也结交到几个同性朋友,来往的契机主要与粒子同学有关。
「为什么你们的感情突然变得那么好?」
我不知道。
「怎么,你们在你转学过来之前就认识了吗?」
我不知道。
「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滚开。以上全是我毫无虚假的真心话,不过实际说出口的回答略经感情上的润饰。以下是範例——
问题:为什么(略),答案:「因为,我在比赛自行车时输给她了,所以她看上我这只斗输的狗。」
问题:什么!在你转学(略),答案:「只要没有前世认识之类后来补充的设定,就没有这回事。」
问题:啊,你叫什么名字?答案:「滚开。」
我试着认真地想了想。
我在校园内已不再是转学生,也没有新奇之处。
或许是这样,粒子同学才会一有事就找我,以免我成为教室里被孤立的学生A吧?在这个现代社会,她的温柔与其说放在都会太可惜,不如说没踏上乐土就品尝不到啊!
听到我说明之后,三名男生里有一个人问了一句:
「为什么你能得到这么令人羡慕的照顾?」
我不知道。所以,我开口问问看。
「呜咿呜咿,人家对影子班长之类的角色抱持着憧憬。就是不靠头衔,而是靠实力受到班上信赖的中流砥柱,即使碰到很多磨难也不会倒下。所以,我决定先从笼络丹羽同学开始。顺便一提,我读小学时当过营养午餐股长唷!」
「……好像是这样。」
「为什么目标会是你?」
饶了我吧!因为关于粒子同学的鬼打墙迴圈又快开始,我将话题换成「恋爱对象最多可以比自己大几岁」其中一人说出「到四十岁为止都没问题」这种饑渴的发言,让我想到一个很想介绍给他的对象。
换座位(全靠抽籤决定)之后,我结交到几个同性朋友。代价则是和隔壁的前川同学之间隔了三、四个座位,在教室里几乎没机会和她说到话。
粒子同学也换到靠近教室入口侧的窗边,和我拉开到最远距离。不过,她到午休时间就会悠哉地走到我的座位,和我共进午餐。
先不提我们的关係,大家投来的好奇目光变得更深了。
心地善良的粒子同学一边唱着「营养不均衡是心的不均衡」这种很像哪所小学会用的标语,一边把便当里的菇类分给老是吃咸麵包的我。她分菜给公然宣称喜欢蔬菜但讨厌香菇的我时面不改色,是天真无邪的表现吗?如果这是精心计算后的结果,我恐怕会被啃得连骨头也不剩再扔掉。
……就像这样,我的学校生活大致上过得不错。打个比方,这是自行车的前轮。
发生问题的,是代表家庭生活的后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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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迫陪着艾莉欧,大老远跑去夜间的海边。
「讨厌,好麻烦,我得念书。」在我拒绝之后,棉被卷女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跟在背后,嚷嚷着自己要做的事有多么地重要。最后,她还擅自跑到别人房间里打开电视,「哔~哔~嘎~嘎~」地展开宇宙交流。她算得上是新品种的妖怪了。请你务必搬到那个没有任何事情不可思议的世界去。
我有时会败给她的毅力,不得不陪她出门,令我自己感到吃惊。
为什么?
老实说,艾莉欧的确有些部份让我感到烦躁。
可是,我却大约每三天一次担任她的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