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黄昏的阳光从森林的树丛间照进来,头上的云朵在透明的天空中,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诺曼明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心愿,但如果最后只剩下这一点点的时间,还真想一直看着那两人的脸。
那一天,为自己落下了眼泪,并且为了拯救自己,不惜跑到森林里搞得浑身是伤的艾玛。
以及至今为了让自己与艾玛能够逃跑,而一直孤军奋战的雷。
(能够顺利骗过他们两个真是太好了……)
昨晚三人还靠在一起,说好要选择「活下去」这条路。待会儿他们两个看到自己返回孤儿院的身影,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呢?诺曼的脸上露出寂寞的笑容。想到这里,他的胸口一紧。
这么做等于是背叛了那两个人。
为了让他们两个能够活下去,因此自己对他们撒了谎。
但自己的这个决心绝对不会改变。
后悔、恐惧,以及寂寞,像暴风雨般一直在心里狂风大作,但是只有这个决心,像是深深插在地上的旗子般没有动摇。只有这个旗子,他绝对不会放手。正因为有了这个支柱,自己现在才有办法擡起头,屹立在暴风雨当中。
而这个旗子就是至今的回忆,也是将未来託付于上的这封『信』。诺曼按着自己的胸口。
现在的他,欺骗了值得信赖又优秀的那两名挚友,写下了这个完美的计画。
诺曼在心里想像的,并非那两人绝望的表情,而是艾玛收到这封信时的脸,以及雷在看到兄弟姐妹们越过断崖时的表情。
(……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他在心里如此呢喃,并且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发生在今年春天的事。
他曾经被那两人骗过一次。
并不只是艾玛与雷,诺曼被孤儿院所有的兄弟姐妹骗了。
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诺曼的心里顿时涌现了温暖以及悲伤。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那是非常宝贵的记忆,让他明了自己是多么地受到大家的喜爱。
想起当时自己对大家所做的誓言,诺曼不由得痛苦地睁开眼睛。
等到将来长大之后——
* * *
「诺曼!这里这里!」
艾玛正与菲尔站在能够眺望孤儿院的小山丘上,对着诺曼招手。
「我这就过去。」
听到艾玛说有东西要给他看而前来的诺曼,在温暖的阳光下,脱下外衣。
残留在森林阴影处的雪也已全部融化,结冰的地面长出了柔软的小草。直到前阵子还吹着刺骨的寒风,不知不觉间,就算待在外面也不觉得冷了。稍微活动一下身子,开襟毛衣底下就已经渗出汗水了。
「诺曼,你看你看!」
诺曼弯下身子,往两人所指的脚边看去。
「啊,是蒲公英耶。」
「这是菲尔昨天发现的!今年开得真早耶。」
每年一到春天,孤儿院周遭就会长出蒲公英。现在只有一株而已,不过很快地,四处的花苞就会绽放了吧。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春天了呢。」
诺曼舒服地仰望天空。从空气中能嗅出春天的气息,那就像是地面受到阳光加温后,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以及新芽清爽的香味。
就在三人安稳地看着天空时,从稍远处可以听见有人在说着「啊,他们在那里」「我看到艾玛了」。
说话的人正是托马与拉尼恩。拉尼恩的手上抱着一个大盒子。
「艾玛妳看,我们抓到了神秘生物哦!」
「欸?这是什么!」
艾玛从一脸奸笑的那两人手中接过盒子,菲尔跟着踮起脚尖看,诺曼也从艾玛身旁窥覗。
「是什么啊~?」
艾玛兴高采烈地掀起盖子。就在此时——
「呜哇!」
盒子里跳出一个装着弹簧的怪兽布偶。布偶正中艾玛的脸,并且弹开。
「耶——!超级成功!」
托马与拉尼恩互相击掌。这个整人箱,是他们两人将旧玩具改造、製作而成的。
「吼——!真是吓死我了!」
艾玛压着鼻子气得火冒三丈,但随即又忍不住喷笑出来。吓到四脚朝天的菲尔,也受到艾玛的影响而笑了起来。
「哇,你们做得真好耶。」
诺曼观察弟弟们製作的整人箱,不由得感到佩服。托马与拉尼恩没有因此得意,反而一脸失望。
「唉——结果还是没有吓到诺曼啊。」
「明明要吓艾玛就那么简单的说。」
你说什么!?艾玛极力反驳,但那两人的看法,不得不让人点头表示认同。艾玛双手抱胸开始搜索记忆。
「嗯——不过,我的确从来没有看过诺曼受到惊吓的样子呢……」
「是吗?」
诺曼将盒子还给那两人,并且像是感到意外般轻轻扬起眉毛。
「可是我还满常被妳吓到的啊。」
相较于思路很有条理的诺曼,艾玛从小就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艾玛摇摇头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从来没看过你惊讶地说『我居然没有看穿啊!』之类的反应。」
托马与拉尼恩也表示同意。
「我懂我懂!」
「还真想让诺曼大吃一惊,让他打从心底佩服我们呢!」
见到那两人好像又开始思考什么新的恶作剧,诺曼笑容满面地说:
「你们两个将来说不定可以成为发明家呢。」
听到诺曼这么说,托马与拉尼恩纷纷开心地眼睛亮了起来。
「哦哦~这主意不错耶!」
「就是说啊!我们长大之后,说不定会成为有名的发明家呢!」
「咦——诺曼,那我呢?」
看到大家在谈论有趣的事,艾玛也指着自己加入话题。拉尼恩噗噗地摀着嘴喷笑出来。
「艾玛长大之后一~定还是像现在这样啦。」
「欸~才没这回事!我一定会成为像妈妈那样的淑女!」
「什么淑女啊!!完全无法想像——!!」
呀哈哈哈哈!托马忍不住捧腹大笑,艾玛于是以拳头伺候。
「你们两个也笑得太过分了吧!」
「好痛哦!淑女才不会揍人好吗——!」
在一旁跟着笑的菲尔,天真地回答「我觉得艾玛会成为像妈妈一样温柔的母亲」。艾玛于是紧紧抱住菲尔。
「菲尔真是个好孩子。啊,菲尔将来想成为什么?」
「我想当火车的车掌!」
「好耶!那以后我要去搭你的火车哦。」
艾玛在脑中想像未来的画面。关于外面世界的知识,艾玛全都是从书本里得知的,不过她可以想像得到,菲尔搭乘的火车开进雄伟的砖造车站里,而长大后的自己,从那里潇洒地上车。这样的画面让她非常雀跃。
「欸,诺曼长大之后想要成为什么?想要做些什么?」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诺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呃,嗯——等我长大之后……是吧。」
诺曼将手指抵着下巴思考。艾玛眼睛闪闪发光地,在诺曼面前等待他的回答。诺曼打消最先浮现在脑中的答案,回答艾玛:
「嗯——这是秘密。」
咦~艾玛他们纷纷噘起嘴来,诺曼笑着对他们说「等将来再告诉你们」。
春天的风,轻轻地从和乐融融的山丘上吹过。
一个星期左右之后,某个一如往常的午后——
这一天,由唐当鬼跟大家玩捉迷藏。与鬼抓人不同,光是藏身之处被鬼发现,就等于被抓到了,所以对擅长跑步的艾玛他们来说,捉迷藏(这个)的难度比较高。而反倒是不擅长运动的马克及伊蓓特比较擅长玩捉迷藏。年幼的孩子们也常会躲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所以这与鬼抓人有不同的好玩之处。
诺曼躲在进到森林之后,离那里很近的一棵树上。
从树木的另一侧,可以清楚看见孤儿院的建筑以及庭院,而且下方还有密集的树枝,将他的身影遮住。玩捉迷藏时,大家通常都会跑到森林深处寻找躲藏的地点,所以森林入口处算是盲点。对当鬼的人来说,正所谓「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
唐闭着眼数完数,喊了一声「好了——要开始啰——!」后,便从树下穿越过去。他大概短时间之内不会回来吧。诺曼露出窃笑,在树上更换姿势。
就在此时,孤儿院的窗户出现了一个人影。
(奇怪……?)
一开始,诺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把不是人的东西看成人影。
因为那个人穿的,是这里没有出现过的明亮珊瑚色衣服。通过铁窗的窗格看到的是背影,但可以清楚看见那个人的背上披着一头长髮。
那是从来没见过的女孩子。
少女转了一圈。就只有这一瞬间看见了她的笑容,下一刻她又立刻背向外头,并且从窗边消失了。
「是谁啊……?」
诺曼从树上下来,想要回孤儿院确认。但就在他落地的瞬间,后面传来唐吃惊的声音。
「咦!?我找到诺曼了!?」
唐以及第一个被抓到的雪莉,正站在诺曼的背后。当鬼的唐虽然指着诺曼,但抓到诺曼的他却一脸吃惊的模样。诺曼转过身来,隔着雪莉对唐道歉。
「抱歉,唐,我可以回孤儿院一下吗?」
「啊啊,可以啊。」
看到诺曼快跑离去,唐不解地侧起头来。
「诺曼那家伙,这么急是怎样啊?尿急吗?」
「真是的!唐这个笨蛋!」
雪莉用力撞开说话没水準的哥哥。
诺曼来到应该是空无一人的屋内,朝二楼跑去。
刚刚是从小孩房的窗户看到那名少女的身影,也就是里面那间最大的房间。诺曼飞奔到那个房间,但里面只有空蕩蕩的床铺,没有任何人影。
「————你说孤儿院里有个没看过的女生?」
晚餐时,诺曼把那件事告诉艾玛与雷。艾玛咬着叉子眼睛睁得老大,喝着饮料的雷将视线从杯子上擡起。
「嗯,不是穿着我们这种制服,而是像礼服一样的打扮,而且头髮很长。」
听到诺曼的说明,艾玛往斜上方看去,像是思考什么一般呢喃。
「……会不会是从外头迷路进来的孩子之类的?」
「不可能啦。」
雷直接驳斥艾玛的意见。艾玛无法继续讲下去,往旁边的雷瞪了一眼。
「为什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妈妈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吧。」
「是这样、没错啦……」
艾玛将视线移向伊萨贝拉。诺曼当然也有想到这一点。如果有什么人进来,妈妈应该会通知大家才对,但伊萨贝拉的举止和平常没有两样。
「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