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肥王
扫图:fw95
录入:fw95
修图:黑の羽
关于人见人爱的型男柳兄,也就是柳泽光央的人生,万里所知的其实并不是那么多。
不过他知道柳兄其实是个大少爷的事。
现在和万里就读同一所大学同一学系的柳泽,就在升学时被老家半是断绝关係地赶出家门。从原本的大少爷一口气沦落为一般庶民,并且在沦落到这个地步时认识了万里,成为朋友。
直到他沦落至此为止,他的人生正可说是货真价实的「大少爷的一生」。就万里听说过的部分,那简直是可称之为现代版日本王子的绚烂十八年。
打从他诞生在这世上那瞬间起,为了送他走上菁英之路,他的人生便被铺上了一条超高速运行的钢铁宽轨。那列车的速度快得让他甚至无法察觉旁边还有徒步或骑单车的一般人。柳泽光央的命运本该如此笔直地通往光辉灿烂的未来。
离开发出初生之啼的产房,进入狭隘的世界之后,通过家族在这世上的人脉,他从幼儿时期起便得以进入只有极少数家庭才有资格得知的「教室」。拜在此接受调教……不,是接受教育之赐,大少爷顺利考上了有名私立大学的附属小学。父亲和叔伯们以及祖父、甚至曾祖父都是这所大学的毕业生。高祖父还是大学草创时期的出力者之一……这些都是Wikipedia(!)上
有记载的。
然而,上了这所大学的附属高中后,本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升上这所大学,他大少爷却在高三时自愿脱离了这条轨道,放弃推荐入学的机会,跑去参加了外面普通大学的一般考试。
无视于周遭的反对和妨碍,总算是以滑垒之姿勉强及格考上。虽然比起原本该从附属高中直升的大学,这所学校要低了好几个等级,但这却是大少爷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顺从自己的慾望,依靠自己的实力亲手抓住的「及格」。
在父亲眼中看来,儿子的行动以及宣称要上的大学,根本都配不上他这位柳泽家大少爷的身分地位。
于是,父亲逼他做出选择。
第一个选择:如果愿意出国留学,那还可以原谅。第二个选择:重考一年,目标是进入「配得上身分地位」的大学,这样也还可以。第三个选择:如果坚持要现在升学,那就绝不原谅。以后也不再当他是儿子了。
……因为他选择了升学,所以没有获得父亲的谅解。
从可以通往任何世界的宽敞轨道上自行脱轨,柳泽这辆原本可用任何速度宾士的流线型美丽尖端车体,就这么凄惨地翻落地面。甚至还没来得及试探自己有多少潜力,更别说要拿来自豪了。
就这样,「柳泽光央」拖着那超乎必要规格的车体,走上了一般庶民穿着拖鞋走来走去的普通道路。太过不实际的车体笨重得近乎愚蠢,而且也太醒目了。在这充满平凡人的世间,他很明显的与众不同。
儘管如此,他依然选择用自己的双脚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即使充满泥泞,他仍笑得让人觉得那口雪白的牙齿益发闪亮。虽然有时也会显得卑微,也有后悔的时候。有时陷入忧郁,酒过三巡之后也曾感到厌烦。想起把自己逼得走上这条路的原因之一,那个超会造成别人困扰的青梅竹马时,他也会忍不住口出恶言,有时甚至乾脆当面对她破口大骂。光是骂还不够,也不是没有上演幼稚小鬼般动手争执戏码的时候。
在万里眼中,他之所以毫不掩饰任何一面,正是他对自己的行动负起完全责任的证明。无论好事还是坏事,他应该都有自己一肩扛起的觉悟了吧。对于他这份豁达,万里认为值得尊敬。
这就是柳泽这个男人的作风。
话虽如此,结果他的学费还是双亲资助的,所以也有人觉得他不该装出一副日子过得很清苦的样子,不该嚷嚷着那些「和家里半是脱离关係了!」「做好一肩扛起的觉悟!」之类的话。毕竟周遭多的是自己赚取学费和生活费的学生,也有不少人还背负着学贷,更别说世间有多少年轻人因为经济因素连升学都没有办法。
不过,从富裕的老家身无分文地被丢进波涛汹涌的海海世间后,这位「前」大少爷目前的生活水準,就算是从一般庶民学生阶层看来,都很难称得上是好的。王子从帝国的城堡搬到老旧的三坪大公寓——万里心想,这之间落差的冲击不知道有多么大。
然而,无论是他经历的艰辛、内心的想法还是这落差带来的冲击,万里都只能想像而已。很难说自己真的了解。
从一个大少爷被打落凡间的这段过往,在成为朋友之后当然详细听他说过了。但实际上他曾经身为大少爷的那段漫长时光,万里却不曾亲眼看过。
春天相识,成为朋友,即将迎接第一个夏天。和柳泽的来往仔细想想也不过三个多月。
对万里而言,柳泽是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也可以说到目前为止人生的五分之一都是和柳泽这个朋友一起度过。反观柳泽,在和万里相识之前的人生要长得多了。孩提时代、小学、国中、高中……他一定都曾有过许多关係亲密的朋友。再说彼此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就算是朋友,也不可能每天从早到晚都腻在同一个空间里过日子。
这么说起来,关于柳泽光央的人生,万里心想,自己知道的确实不是那么多。不如说不知道的事情还要更多。
比方说,前天的事也是——那么匆匆忙忙道别之后柳泽又做了些什么,万里就不知道了。
「我说,关于前天的事啊……」
万里这么说着,开启话题。
「嗯?」
型男转动那颗如透明玻璃珠般的眼珠,望向身旁的万里。
在大学里上完第四堂课,正在回家的路上。
时间将近下午六点。
两人搭的JR电车车厢内混杂着穿着西装套装的人们和身穿制服的学生。车内冷气开得太节制了,汗臭味和湿气令车内笼罩着一股闷热,绝对称不上是一个舒适空间。这时,两个和万里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就站在身后一边说着:「冷气没有开太强真是太好了呢!」「对啊对啊!」一边互相点头。听到她们这么一说,万里和柳泽情不自禁异口同声地发出小小的:不会吧,真的假的。
言归正传,话题再次拉回前天的事。
「我突然就回去了,真抱歉。怎么说呢,就是……我也慌了手脚。」
「喔喔,你一直没回我简讯,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前天……其实就日期来说应该是昨天的事。
万里扮装成派对侍者,柳泽则被以型男模特儿的身分僱用,两人一起前往某个派对打一个晚上限定的工。没想到,一直反对万里打工的香子闯进派对现场,在众人面前引起不小的骚动,万里也被迫在来不及对柳泽说明事态的状况下匆匆忙忙地回家。
然后就到了今天。
万里终于有机会能静下心来对柳泽说明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各自选修的课下课后,约在讲堂大厅集合,睽违已久地前往柳泽独居的房间——别名魔窟。
在闷热的三温暖车厢中,两个大男生并肩站着。
一副相亲相爱的模样同时抓着吊环,一边随着摇晃的电车摇摆身体,一边听万里叨叨絮絮的说明,时而点头时而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后,柳泽冒出的第一句话是:
「什么跟什么啊。」
就是这句。
附带一提,当时他似乎并未发现香子出现在派对会场。再附带一提,从万里的角度其实可以看见坐在两人正前方,一位貌似OL的小姐正一脸若无其事地用智慧型手机送出写着「现在我面前出现一个罕见的型男耶!超帅的耶!怎么办?」的讯息。不怎么办啊,万里姑且用念力回答了她。Yes型男,No touch。
「那种情形,怎么想也知道是香子有问题吧。你也不想想看,说到底干嘛禁止你打工啊。」
说着,柳泽比手画脚地放开弔环,在摇晃的车厢内身体差点失去平衡。
「哇啊!」
连夏天也坚持穿着RED WING靴子的脚用力踩在万里脚尖上。于是这位心想「夏天嘛,没差啦」而穿着海滩凉鞋去大学上课的蠢蛋那毫无防备的脚趾就……
「呜喔!抱歉!」
「你、你小心一点啦……!」
穿着靴子的脚在摇晃的车厢地板上重新站定后,柳泽又重複了一次:
「说到底,她禁止你打工这点就是不对。」
像个老外似的双手一摊,龇牙咧嘴的模样破坏了形状美好的尖下巴。不惜踩在好友脚趾上,你也要做出这种表情吗,柳泽光央。
「反正她一定是这么说的吧?『要是有时间打工不如跟人家约会!』我知道那家伙一定会这样,要不然就是说什么『你一定想在打工的地方外遇吧?』之类的。」
从想像中準确掌握到香子会说什么这点来看,这两人还真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才没有讲得那么不可爱呢。而是更……『要是有那种时间的话,人家想跟万里约会更多次嘛!嗯呵呵~!』像这样……或是『要是你在打工的地方认识别的女生怎么办,人家才不要呢!啊哈哈~!』之类的。」
看都不看万里左右摇摆的屁股,柳泽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继续挖苦那不在场的青梅竹马。
「不过这个『嗯呵呵~啊哈哈~』的家伙,可也是每隔一分钟就发一封夺命连环简讯,最后甚至找到打工地点来,还赏了你一巴掌的人吧。」
「……呃,你这样讲也是没错……」
或许都要怪自己把细节描述得太清楚了吧,万里事到如今才这么想。应该讲得更轻描淡写,把被揍的部分省略,就说「因为稍微起了一点争执所以我匆忙回去了」比较好也说不定。
不过千金难买早知道,已经说出口的话也覆水难收了。
「就是自私啊,那家伙就是个彻底的自我中心,唯我独尊的思想深入骨髓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但那女人根本丝毫无法想像这种事。简单来说就是个白痴啦。既任性又粗暴,幼稚得无可救药的小鬼,真是的……」
柳泽毫不留情地批评着。
「……我说柳兄,香子好歹也是我女朋友,你可以不要贬她贬得这么实在吗?」
关于这次的事件,香子也有香子她自己的苦衷——但这个万里没有说明,柳泽也不可能会知道。
她那从旁人眼中看来异样的控制欲。其实是来自内心深处无底洞似的不安与对万里的不信任。知道这一点的万里,总情不自禁想替她说话。
「是说,万里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的啦。」
型男的矛头转向万里。
「你说『的啦』,你刚才竟然说『的啦』。」
「对啊,我是说了啊,就让我说吧。被那样单方面的决定不準打工!竟然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就答应,私底下又想偷偷打工,结果被发现拆穿,还找上门来发狂闹事,最后道歉和好。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要允许香子任性到这个地步吗?」
「不、呃、与其说是允许……」
万里将全身体重都放在手上抓着的吊环上,像只少根筋的猴子似的微微摇摆身体,口中含混不清地带过。
在柳泽的认知中,香子是因为目击万里打工才疯狂大闹的,但其实事情并不是这样。
香子之所以会揍万里,是因为万里和喝醉了的琳达以差点要在众人面前接吻的姿势紧贴着身体,大大方方调情的缘故。当时万里在会场气氛和酒精的影响下,做出了非同小可的事。老实说,万里认为自己被揍是活该。香子没抛弃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对柳泽却没法正确地把这件事说明清楚。因为自己也有对这件事感到羞耻的自觉。再说,一旦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也等于污衊琳达的名声。不过这么一来,简直像是害香子作为自己的挡箭牌,变成一个讨人厌的角色了嘛……
万里悄悄抬起眼光,望向车窗外不断流逝的夏日薄暮街景。从毛孔渗出的自我厌恶感,确实带着令人不悦的触感濡湿了太阳穴。
「……总之香子她完全没有错,真的,我是说真的。是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那天我才会提早离开,对不起。我想讲的是这个啦。抱歉,歹势,不好意思,真的。」
「不会啦,什么嘛,我一点都不介意这个啊。是怎样啦,我又不是那种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人。」
「那柳兄后来怎么样了?我回去之后。」
不管怎样还是先岔开话题吧,万里这么想着,把焦点转移到柳泽光央那「未知的部分」。
「打工结束后不是开了庆功宴吗?」
「喔,有啊有啊。还满开心的,我一直待到最后喔。毕竟你急急忙忙的就先走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姑且先到角落想换下衣服,没想到社长一直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那里猛盯着我换衣服。隔着差不多这样的距离。」
柳泽单手依然抓着吊环,一脸正经地把脖子朝万里的方向一弯,突然靠过来,距离近得能把气呼在彼此脸上。
「还说『你敢回去我就杀了你。绝对会杀了你。是说,你给我留下。给我一直待在这里。然后下次也再来。继续打工。我会给你调高薪水……好不好,柳.泽』。」
「呜哇……好可怕……」
呼在耳畔的男人气息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连对方是型男兼好友都会有这种感觉了,更别说是被才刚认识的中年发福怪人在耳边喷气。可怕的程度一定相当惊人。
「然后,我就这样被他逼到角落,正当我心想可能就要这样被袭击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发抖时,琳达学姊和NANA学姊过来掩护我,在千钧一髮之际把我救了出去。」
自己昨天决定捨弃与她共度的过去,并且决定和她保持距离的那个人名,突然从别人口中说了出来。
听到这个,正想笑的嘴唇僵硬了。现在,听见这个名字时还没有办法保持平静。为了不让柳泽发现自己的悸动,万里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大声说着「这样啊!」来矇混过去。
「后来就和学姊她们莫名地喝了起来,怎么说呢……」
柳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顿了下来,抿着单薄的嘴唇,清澈的目光在空中游移,彷彿正找寻着不在场的某个人,带着一股躁动却又沉稳的氛围。
「说真的,她们两个实在很有趣。我们聊了很多,超开心的。要是你也能一起参加庆功宴就好了。话说回来。其实一开始琳达学姊也嚷嚷着说要先走,她的样子感觉有点奇怪。」
「……奇怪是指?怎么个奇怪法?」
「该说是情绪低落吗,总之她就是一直嚷嚷着要先回家。可是NANA学姊硬是拉住了她,说会送她回去,要她别一个人先走。反正后来我们就狂喝了起来,喝到最后都醉得七荤八素,那天真的是喝得相当醉呢。」
「大概是……」
电车刚好遇到一个转弯,大力地晃动。抓着吊环并排站着的人们,也一齐朝同个方向倾斜了身体。包括万里和柳泽在内。
「大概是因为她目击到香子对我发火的那一幕吧……所以觉得自、自己有责任之类的。」
「咦?为什么?找你去打工的不是NANA学姊吗?为什么琳达学姊要觉得自己有责任?」
「嗯,所以,我昨天就去找她了。」
「找琳达学姊?」
「嗯。然后,对她说明了一些事情……已经,不要紧了……应该。」
「……这样喔。」
柳泽的视线先是朝万里眼底窥探,又忽然转向窗外。眼珠的弧面闪着有如太阳落入水平线时的金黄光芒,而万里捕捉到了这一闪即逝的光。
「你去找她了啊,这样喔……」
看得出他那可以用中性来形容,有着优美线条的侧脸,下唇正微微地嘟了起来。
「毕竟因为社团的关係,你和琳达学姊感情很好呢。」
说着,柳泽突然一边说「对了,趁我还没忘记」一边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个原本装口香糖的小盒子。不过,里面的口香糖已经一颗也不剩,柳泽从盒子里轻轻捻起一个小小的东西给万里看。
「这什么?」
那是比小指甲还小一圈的,看似玻璃制的星状美丽物品。附着银色的扣环,星星闪烁着青白色的透明光辉。
「吊饰。」
「吊饰?干嘛用的?」
「就是可以像这样,挂在链子或什么地方上当装饰的东西啊。」
柳泽用不管谁看来都恭恭敬敬的姿态用力按下扣环钩子的部分,一开一阖地示範给万里看。
「这个啊,是庆功宴的时候从琳达学姊的钥匙圈上掉下来的。因为我刚好看到掉下来的瞬间,在地上找了一下,让我给找到就捡起来了。因为那时她和NANA学姊不知正在讲什么,想说之后再拿给她也可以,没想到就这样忘了还给她而带回家。万里和琳达学姊不是很要好吗,经常会见面吧?这个就由你交给她吧。」
来。柳泽伸手递出来的小东西眩目而美丽。
然而万里却没有接过它。星光无声地在两人之间摇蕩着。
你们不是很要好吗——这毫无心机的一句话,却令万里心脏颤抖。
昨天才用那种方式诀别的人,万里还不知道今后该拿什么脸去见她。当然,就像两人决定好的那样,只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恢複学姊学弟的关係往来。可是现在,万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一切顺利。再等一下,真的是一下就好。因为露出血肉的伤口太过疼痛,到干硬结疤为止需要时间。
「……不,我这个人太邋遢了,一定马上就被我弄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