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月的最后一天。二十八日星期一,一早就是舒服辽阔的蓝天。柔和的阳光让人感受到春天的预兆,几乎不穿外套也无所谓,是如此风和日丽的天气。
以往缩着身子上学的水高学生,今天也稍微挺直了背脊。学校飘蕩着某种清新舒爽的空气。
但是,空太的内心却一点也没放晴,从昨晚开始就覆盖着厚厚的云层。眼睛下方带着深深的黑眼圈,睡眠不足完全写在脸上。
即使好不容易撑过上午的课,下午却不断受到睡魔的猛烈攻击。
乾脆就睡吧。
虽然不知道这么想过多少次了,但不可思议的,就算闭上眼睛、趴在桌上也睡不着。平常都能拿来当作摇篮曲的老师的声音,现在也完全不管用。就连破坏力超群的白山小春的现代国文课,也违反了空太的意识,完全撑过去了。
身体觉得不太对劲,就像感冒的前兆,恍恍惚惚觉得沉重,微微带点热度的感觉挥之不去。
虽说如此,就算用体温计量,实际上也没发烧。
真要说生病的话,那应该是心理的部分吧。
在痛苦中挣扎的心灵侵蚀着肉体。
昨晚,终于失去意识的时候已经过了五点。六点前就被美咲叫醒,与其说有睡了,倒不如说只像是一段较长时间的眯眼而已。
脑袋莫名清晰。即使想睡觉,却没办法停下思考。脑中充满了有关七海的事。
结果,第六堂课结束为止,空太完全没办法睡。
就这样来到放学前的班会时间。
值日生七海喊着「起立」的口令。接着喊出「敬礼」,同班同学其中一人满不在乎地说着:「好,再见啦~~」
因为要扫地,大家把桌子全部往后方撤。
空太憋住今天不知道第几个呵欠,眼中渗满了眼泪。
「真是的,神田同学,你振作一点吧。」
坐在隔壁的七海,明显地鼓胀脸颊。
「联署也是为了真白吧。」
「啊,是啊……」
相对于吞吞吐吐的空太,七海的表情很开朗,眼神闪闪发亮。今早也观察了一下,不过七海的脸颊并没有泪水的痕迹。这两年来,就连玩乐的时间也豁出去了,目标是前往声优的道路。因为没通过甄选,这条道路也被阻断,而七海却没有哭泣。
不仅如此,她还有鞭策空太的余力。这么一来,立场完全颠倒了。
「我去拜託要开始社团活动的网球社联署啰。」
七海以跳跃般的脚步走出教室。,
那样自然的态度,在空太眼里看来却太明显了。这也难怪,因为七海在硬撑。但现在想说什么都太迟了。要说什么的话,昨天早就该说了。七海只能在昨天哭泣。
「真是难以理解。」
后面传来这样的声音。是正把笔电收进书包的龙之介。
「难以理解什么啊?」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
「神田跟绑马尾的,明明都知道道路前方是一片黑暗,为什么还偏偏要选择那条路?」
「那是因为……」
空太彷彿想争取思考的时间,自然地如此说出口。只是,根本不需要思考的时间,答案就在眼前,早就已经归纳出答案了。
「因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道理。」
空太若无其事地吐露出心中突然浮现的话语。没错,不需要什么道理,有的只是感情。所以无关得失,选择了称不上聪明的选项,只是单纯强烈地想这么做。
「最不会白费力气的选项,不见得就是最想要的选项。」
「到时候受重伤的可是自己喔。」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
自己也有自觉正在做蠢事。即使如此,有时还是没办法变聪明。
现在即使与完全持相反意见的龙之介对话,也不可思议地能平心静气了。大概是因为几乎没睡,所以精神正处于奇怪的状态。以现在来看反而正好。如果是现在,也能冷静与龙之介谈了。
「果然还是难以理解。」
「我说啊,赤坂。」
龙之介以视线表示「什么事」。
「你真的觉得没有樱花庄也无所谓吗?」
没有杂质的直接提问。
一瞬间,龙之介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我之前应该已经说过了,这不是有没有所谓的问题。」
「我正在问你的,就是这个问题。」
「……」
「我问的不是基于理论,而是你自己觉得如何。」
「我没有兴趣。」
从空太身上别开视线的龙之介如此说道,準备回家。
空太不放弃,对他的背影出声叫唤。
「我觉得能说得这么乾脆的赤坂实在很厉害。」
龙之介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能用理论去思考事情,并且照着採取行动真的很厉害。我觉得很羡慕。因为不管下定什么样的决心,都需要精力。」
「……」
「不过正因如此,所以我会觉得赤坂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
即使完全不会显现在脸上,但像真白也会考虑许多事。思考、烦恼,并且感到痛苦。世界上绝对没有不是这样的人类。
「……」
龙之介什么也没说,只是站着。
「我一直想撇开道理什么的不谈,与赤坂聊聊感性的对话……应该说现在也想这么做。樱花庄的事是如此,还有其他所有事也是。」
「……」
「前阵子,因为我讲得不够清楚,所以可能没能好好让你了解。」
「……」
「如果你也是同样的心情,还是希望你也一起参加联署活动。之前你曾经说过吧?『剩下的时间很短暂,所以用来创造回忆还比较有建设性』。我认为这就是回忆,即使这个联署活动会成为樱花庄最后的回忆也无所谓。在这其中,有我、椎名、青山、仁学长与美咲学姐……如果也有赤坂,如果能跟樱花庄的大家在一起,这样也无所谓。」
「这还真是自私任性的说法啊。别把我拖下水。」
「我没打算强迫你。所以……所以说啊……」
这时,空太深呼吸了一下。接着,缓缓说出直率真诚的话语。
「我们正等着赤坂,因为你也是樱花庄重要的伙伴。」
「那才真是在浪费时间。」
龙之介回答完,便踩着与平时相同的脚步走出教室。空太并不想追上他,也没打算叫住他。
刚刚所说的就是一切了。
一直想说的话,刚刚都传达给他了.
所以,相信他并继续等下去。
因为相信他。
2
空太与龙之介聊完,为了避开还留在教室的同学令人不自在的视线,匆匆忙忙地走出教室。
先去接真白吧。
从开始联署以来,几乎每天班会时间一结束,真白就会自己出现在空太的教室说着:
「空太,要去收集了。」
并且展现出十足的干劲。但今天却还没出现。
空太想着大概是放学前的班会时间耽搁到了,并定向美术科教室。途中突然就和刚上楼梯的千寻碰个正着。
「喔!」
忍不住发出声音。
「你在害怕什么啊?」
微眯着眼的千寻完全就是一幅受不了的样子。
真希望她能多少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发生太多事,心里还没整理好,再加上被告知樱花庄即将被拆除以来,与千寻之间就飘蕩着微妙的气氛,没有好好谈过话。
所以精神上会因为突然碰到而变得紊乱,这也无可奈何。
话虽如此,千寻倒是完全跟平常一样泰然自若。
「你来得正好。来,这个拿好。」
甚至还这么说着,把手上的大画架硬塞给空太。
「这是什么啊?」
「画架。你不知道吗?」
千寻露出打从心底把空太当笨蛋的眼神。这不是老师面对学生时该有的表情。
「我要问的是为什么要叫我拿啊!」
「因为很重啊。你有没有问题啊?」
「会不由分说就叫学生拿的老师,才有问题吧!」
「那么,就拜託你送到美术教室去了。」
完全没在听空太的抱怨。
「你自己拿去啦!」
「才不要呢。好麻烦。」
「麻烦我就没关係吗!」
「你的个性也很麻烦呢。真该教得更顺从一点的。」
「你马上给我辞掉老师的工作!」
「啊~~你好吵啊。别那么小鼻子小眼睛的。你不是也要去美术教室吗?顺便嘛,顺便。」
「我要去的地方是美术科的教室。」
空太得意洋洋地如此果断宣言。
「现在真白是在美术教室喔。」
不过,千寻还击了一记必杀绝技。
「那么,你要去哪里呢?你有事要去真白不在的美术科教室吗?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去美术教室。」
「好啦,走吧。」
千寻立刻迈开脚步。
「你不跟上来的话,我就要丢下你不管了喔。」
「总觉得无法释怀啦!」
空太无可奈何,只好扛着画架追上千寻的背影。爬上楼梯前往三楼。途中彼此都没开口说话,有时会回到擦身而过的学生向千寻打招呼道再见。
千寻便会以受到学生喜爱又能干的老师形象,给予爽朗的回应:
「好,再见。」
「根本就是诈欺。」
「你刚刚有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