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email protected]轻之国度
一打开教室的前门,就见到一名裸体的女孩子。
不仅如此,她还恰巧回望,跟我四目相视。
眼前彷彿迸射出火花,一瞬间脑筋变得一片空白。
一边从嘴里发出「啊呜啊啊」或「哇哇哇哇」之类搞不清楚状况的惊叫,我立刻关上门,逃到走廊上。我现在才知道羞耻心高过头的话,原来会化为恐惧呢。心脏宛如要被人直接捏爆,夸张地扑通扑通收缩个不停,每一次跳动,「眼珠子」就好像替换了。合乎夏日季节、令人不舒服的汗水沿着脸庞涔涔流下。
听到我的惊叫,隔壁教室的老师奔上走廊。虽然隔壁正在上课中,那名老师觉得蹲跪在走廊上的我很可疑,马上朝向我走来。但我没有余力管他。我被刚才在教室里见到的景象搞昏头,已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
熟悉的四年级教室;被草率乱擦一通,还留有数学课痕迹的黑板;象是展开翅膀一般的宽广云朵,以及反射了蓝天的窗户;臀部、背部、肤色……大量流泄而过的景象令我的眼睛阵阵发疼。
老师似乎在对我说着什么,但我几乎听不进去。只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他扶我起身。这位隔壁班的级任老师是位叫做松田的秃头大叔,正当他瞪着我,要责骂我一顿的瞬间,换上泳衣的女孩子从教室里出来了。
女孩子没用浴巾遮掩,而是光明正大地穿着泳衣。她的登场令隔壁班班导感到诧异。女孩子交互看着我与老师,歪了歪头,一脸「怎么了?」的表情。
她头上的白帽子上面用红色字体写着「4—3 巢鸭凉」。直到这时,我才想起这个女孩子姓巢鸭。巢鸭表情平静地凝视着我。
「快迟到了,我们走吧。」
她拉着我的手,想要离开现场。我来不及吐嘈「其实早就迟到了」,就不由分说地被她带离现场了。隔壁班班导似乎对她的泳衣打扮看得入神。看来,大家说他是个萝莉控的传闻应该是真的。
等被拉到二楼楼梯附近,我才总算甩开巢鸭的手。巢鸭没什么抗拒就放开我的手,开始调整泳衣肩带的位置。此时我看到她裸露的肩膀,眼睛下方的皮肤又开始有如火烧。这块皮肤究竟为什么会变得比夏日艳阳更火热,我至今仍不知道理由。
巢鸭直定定地凝视着我的眼睛,象是在观赏。被她那略显纵长的瞳孔凝视,令我感到背脊一阵发凉,就好像有长了鳞片的动物在我背上爬行的感觉。
我知道她凝视我眼睛的理由,马上转头迴避。
「你在……干什么……啦!」
好不容易发出来的,是有如硬挤出来的沙哑声音。我已经不敢仔细端详巢鸭的脸了。至于巢鸭,则是没穿上室内拖鞋,光着脚丫子啪哒啪哒地走上楼梯。
「因为要上游泳课,所以我在换装呀。」
「喔…喔。是…是这样吗。说得也是,下一节,是体育课。」
与其说下一节,其实已经是这一节了。窗外传来远方同学们在游泳池畔嘻笑打闹的泼水声。
「那石龙子同学呢?怎么还没去游泳池啊?」
被人直呼名字,我感到有点困惑。我跟她交情不算特别好,她又是个女孩子,总觉得怪害臊的。
「我去倒垃圾……呃~算了,总之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迟到了。」
不敢老实说我逃课了,便随口搪塞一番。毕竟跟巢鸭并没有很熟,而且还看到了她的裸体。为什么这家伙会孤单留在教室里换泳衣啊?
刚才她背对着入口,正好要抬起单脚,所以股沟被我看得一清二楚。一想起这件事,我的胸口又闷得发疼。彷彿额头上快长出角来,奇妙的剌激集中在一起,难以冷静下来。
「喔~记得石龙子同学不会游泳嘛,不想进游泳池,所以逃课了对吧?」
巢鸭的口吻彷彿看穿一切似的。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件事啦。
「那巢鸭咧?』为什么……呃,现在才换衣服……这样。」
「因为找了很久啊。」
「咦?找什么?」
「泳衣。」
巢鸭简短回应,走下楼梯。一时之间对她的回答没会意过来,两眼焦点涣散地思考了几秒,总算懂了她的意思。
仔细一瞧,巢鸭的泳装上好几处都沾染了污渍,而且还是泥土的渍痕。
「呃,你被人恶作剧了吗?」
「因为我是有钱人。」
巢鸭的回答十分平淡,似乎也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不过,我也曾听说过她家很富有的传闻。可想而知,欺负她的应该也是女生吧。
毕竟巢鸭很美丽嘛。与其说「可爱」,更适合用「美丽」来形容,难怪被其他女生讨厌。
「呃,那么……你没事吧?」
「嗯。」
巢鸭继续走下楼,但我连第一阶也还没踏上。交互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部与臀部,不禁羞红了脸,心中满是想直接跳下楼的冲动。
「想东想西太麻烦了,所以我没什么感觉。」
「什么跟什么嘛。」
我不懂巢鸭这句话想表达什么,但是听到有同学遭霸凌却闷不吭声,这样真的对吗?
我并不想把这件事放在名为「正义感」的天秤上衡量。
而是我的眼睛吵闹地要求我:别视而不见,如此而已。
「我说,巢鸭啊。」
「什么事?」
「刚才,呃……发生了种种事情。」
「才没有种种事情呢。」
「不,这个不重要啦。总之,就是……」
巢鸭已经走到转角,我低头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热度仍未褪去,我开口问了。
虽不知道自己能否帮上忙。
「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
毫不踌躇地回答了。
在楼梯转角转头望我,巢鸭缓缓地摇头,那头长发随着动作摇曳。
茶褐色的头髮。
在这跟我「现在的」瞳孔相同颜色的头髮底下。
巢鸭难得面露喜色地微笑,对着我说: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要你还我。」
每当我睁开眼睛,世界就被刷上新的色彩。
妖艳地流转、移徙,连形状也随之变得模糊。
彷彿眼珠子在眼皮闭起又睁开的那一瞬间变化成其他物体。是世界变化了?还是我的眼珠子变化了?对我而言,这个疑问绝非愚鲁蒙昧的幼稚之问,乃是为了探寻真知的内在命题。
「拜託~请别在我身边自以为帅气、叨叨絮絮地自言自语个不停好吗?」
我——五十川石龙子具有特别的能力。
只不过,这股「力量」在一开始,并不是我所希冀的。
「总而言之,这个问题确切使我苦恼啊。」
我握起拳头,用力主张,朋友鹿川成实却很没劲地回了声:「素~喔?」比起朋友的切身之痛,她似乎更在乎小说的剧情,眼睛直盯着手上的书本,一动也不动。我弯下身,瞟了一眼封面,熟悉的插画映入眼帘。打直膝盖,夸张地耸耸肩后,我嗤笑一声。
「现在才在看《禁书》(注:指鎌池和马的轻小说《魔法禁书目录》)喔?也太慢了吧。」
「可是真的很有趣耶。」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早就知道啦。」
我彻底装出高傲姿态,但成实没什么反应,只专心用眼睛追着文字跑。我看她的反应比平时更淡薄,又默默地坐回鞦韆上。
现在是梅雨季节刚结束的七月天,蝉鸣早早就现身,肆虐整座小镇。
在这星期日的公园里,除了我们以外,没见到其他人影。正确说来,这里还不足以被称作公园,只是个在高架桥下设置了一些儿童游戏器具的小型游乐场。整个公园被高架桥的阴影所覆盖,显得有点阴暗,旁边放置了一块提醒「小心变态出没」的广告牌。
与马路相邻的边上装设了绿色网子,防止幼儿跑出去,但是我从来没看过小孩子在这个假公园玩耍。毕竟穿过桥下,多走个几步路就能看到正牌的公园,我看这里受到世人注目的机会,恐怕永远不会来临。在这片阴暗之中,我和成实坐在鞦韆上。虽然旁边有一张褐色的椅子,但因为这里通风不佳,椅子上头积了一层灰尘,并不怎么想使用。
「……………………………………」
我故作神祕地伸出右手手掌,在眼睛前方一张一合,侧眼观察成实的反应,但她看也不看我一眼。这家伙一定没有国中生这年纪的资质,真是可惜了。
我跟成实今年国中三年级,比起同年级的学生,我的个子算挺高的,但看起来斜斜的肩膀最近令我很在意。站在镜子前,看起来活像根竹竿一样,很不可靠,使我大为不满。不仅如此,配上这一身即使待在阴影处也会冒出汗水的棕黑色皮肤,看起来简直就是牛蒡嘛。至于半长不短的深棕色头髮则比天生黑髮的同学们更显得惹眼,是我偷偷引以为傲之处。
虽然说,班上有几个不良少年染成更花俏的金髮,相形之下根本没人在乎我的头髮,反而是斜肩膀的特徵更容易引来注目。我虽对这件事情感到很不满,但反正打架也赢不了不良少年,现在只好乖乖地被嘲笑。
是的,「现在」。
「呼呼呼。」
在心中强调这个部分,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虽然成实毫不客气地一副觉得我噁心的表情,但是她的厌恶感就与人类对虫子的感觉相同。人类随着成长,有愈来愈害怕虫子的倾向。没错,人类对于这种小小身躯却能飞天遁地的生物,深深在本能上感到自叹弗如。
所以,成实对我潜藏的异能感到惧怕也是理所当然。
「没错吧?」
「嗯,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话的你确实让我感到惧怕。」
这家伙真不老实。算了,先不管她,我转头向侧边「欸嘿欸嘿」地笑了。
成实是我的同学,家也住得很近,但是以前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流,自从就读国中以后才开始有所接触。她那近乎靛青色又带点蓝色的头髮,与彷彿从没晒过太阳的白色皮肤十分搭调,在阴暗处营造出亡灵般的气氛。五官凹凸不怎么显着,看起来有些平坦,而嘴唇也不怎么丰厚;也就是说,她是个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平面的女人,包含胸部。
「不是我爱说,只是想找我商量烦恼的话,干嘛特地出来外面嘛?」
成实依旧埋首于书本,开口向我抱怨。鞦韆的老旧链条发出叽叽声。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讨厌待在家里。」
侧眼瞄了成实一眼,成实也姑且回望了我一下,叹了口气。
「那去我家也行啊,外头热死人了啦。」
「我又不知道你家住址。」
去女生家里玩这种事,并非国中三年级的男生能轻易办到的。
「喔~是喔是喔。」
成实满口敷衍语气,故意让整副身体向前倾倒,彷彿近视眼看书的姿势,把脸贴到书本上。她弓起背来,展现出「别跟我说话」的态度,我也回敬「我也跟你无话可说」态度,赌气闭上嘴巴,眼睛望着正面的马路与景色。
隔着这条窄到仅容一辆汽车的马路,对面有一条小河。由于从来没有人整理,河岸长了一堆杂草,彷彿有翠绿的刀剑一刀划过地面。长长的藤蔓爬上护栏,或许水分不足,叶子变色枯萎了。
桥下四周虽不见树木,蝉声依然喧嚣。注意到这里的蝉声种类与住宅区附近的不同,我抬头望了高架桥一眼,说不定蝉儿就潜藏在这片毫无缝隙地遮蔽我头上的阴影当中。
此时,我发现了一个动态物体。那是贴在墙壁上,四肢慵懒地移动的小壁虎。我朝牠高举拳头。受名字影响,我对爬虫类有着难以言喻的亲密感。
但是我却很讨厌自己的名字。过去有过几次被人唸成「Sekiryuuko」(注:「石龙子」可唸作「Tokage」,意思是「蜊畅」,但也可以音读为「Sekiryuuko」,听起来很像日本女性「~子」的名字),被当成是女生的名字。什么「Sekiryuuko」嘛,听起来象是手臂比我还粗壮个几倍的女生耶。
「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你讲起话来都那么臭屁啊?」
保持用头啃书的姿势,成实开口问我。在两人都闭嘴的状况下,对方先打破沉默让我尝到胜利滋味。是的,我这个人最爱胜利了。
不论于事于物,甚至人生,胜利都远比任何一切来得重要。
必须持续获胜。不能获得所追求的胜利,就没有活着的意义。
「喂,别忽视我嘛,快回答啊,笨蛋。」
成实似乎也成了蝉儿同类,吵得不得了。
我一边用眼睛继续追着墙上壁虎的行蹤,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我接受的是王者教育。」
「应该是『精英教育』吧?」
「不,是『王者』才对。『磨练能力』跟『成为王者』是两码子事吧?」
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总之先替自己一时兴起的发言圆场再说。但成实毫无虚心接纳的打算,而是冷言冷语地评论我:
「扮演角色真辛苦。」
「才不是角色例。」
我跟成实的交情并不特别亲密,对彼此也没特别抱持着好感。仅仅是某天一个不小心,被她得知了我的「异能」后,以此为开端成了朋友。
「呼呼呼,既然被你得知祕密,总有一天要把你处理掉。」
听到我无情的宣言,成实由书中抬起头,接着毫无防备地把脸凑到我脸上,凝视我的眼珠子。即使对象是成实,冷不防被女生做出这种行为,还是不禁让我枰然心动。
「你想用你的异能做什么?」
「……………………………………」
我只能选择沉默。
我拥有与众不同的异能。
说不定,还是一种没人能与之比拟,世上独一无二的能力。
「但是……」
实际上,这能力的作用可说微弱到不行。是一种即使被判定为可有可无也无可争辩、过于淡然的特里〔能力;是一种距离上百公尺的话,谁也不会注意到的奇蹟。
是小规模的奇蹟;是中规模的无祕诀魔术。
瞇上眼睛,用力闭起眼皮,在紧闭的嘴里默数一、二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