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呵唷呵嘿呵呵,嘿!」
「喂喂~别跳得那么起劲,快过来帮忙啦。」
挨社团同学骂,腋下夹着好几捆粉红色图画纸的成实停止摇摆臀部。在走廊正中央突然跳起舞的成实心情并没有特别好,而是很正常,单纯想跳舞罢了。虽说光这样就难以称为正常。
学校放学后,人人忙着準备下周就要到来的文化祭。今天是星期五,隔着六、日雨天,文化祭将于星期一举行,若碰上雨天就取消,但气象预报是晴天。
国中的文化祭虽不像高中那么正式,但也有摆摊,也有展览。成实没参与班上的展览活动,而是打算参加社团的摊贩。社团要贩卖巧克力香蕉,她準备用手上的图画纸来装饰摊位。销售额能充作社团的活动费,很多社团都热心投入文化祭準备。
成实参加的撞球社社员人数本身就少,即使算进今年夏天已经退出的三年级,也只有六个人,所以成实才会被拉来帮忙。成实心想,明年如果没有新加入的社员的话恐怕就要废社了,现在却悠哉地卖巧克力香蕉真的好吗?但反正她自己仍是社员时也只是个幽灵社员,故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跟在同样被拉来帮忙的同学背后,一行人穿过走廊,成实的眼光停留在某个立于窗边的女同学身上。窗户外是一片操场景色,但在这文化祭準备期间,没见到学生奔跑的模样。反正那名女同学也是眯起眼睛,什么也没在看。
是巢鸭凉。用橡皮筋绑在后面的长髮随风摇曳,周遭的其他人跟她保持一段不自然的距离。对成实而言,比起这件事,她更在意巢鸭手掌贴在玻璃上的事,很想对她说:「那里我今天打扫时间才刚擦过耶!」
很难得地,巢鸭今天到放学时间也还留在学校。
成实与巢鸭有过交流。石龙子住院时,成实遇过来医院探病的巢鸭,缠着她到医院餐厅请客。大约三次左右。但她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甚至高举双手、欢欣鼓舞地说:「巢鸭同学果然一如传闻,是个正牌的有钱人呀~」
可是若问成实是否喜欢巢鸭(包括有钱人成分),她的答案却是摇头。
理由主要与巢鸭的容貌有关。
即使对巢鸭感到棘手,成实还是无法对熟人视而不见。
「这位同学,既然有空就来帮忙嘛。」
成实装熟地拍巢鸭肩膀呼唤,巢鸭睁开眼,朝向成实,眼睛眨动好几次,嘴唇却依旧紧闭。按耐不住的成实又开口:
「你在干什么?」
「眼皮闭上的状态比较自然吧?」
「咦?」
「例如说脚趾往上弯曲会累,但眼皮闭上则不累,而且我们睁开眼睛时也时常想眨眼,所以眼睛闭着才是自然状态吧——我刚刚在思考这个问题。」
「……呃,是喔。」
真是个怪胎到骨子里的女生啊——不顾刚才自己还在走廊上跳起舞来的事实,成实感到困惑。
从以前巢鸭就不跟任何人说话,最近更是露骨地受到周围孤立。
自从暑假结束,第二学期开始以来,一直有个传闻缠绕巢鸭凉身边,那就是:巢鸭凉与与海岛达彦的死有关。许多同学均曾在暑假中目击过巢鸭夜半出游,或与海岛达彦在街上溜跶的模样。
海岛达彦在暑假中「意外死亡」一事,在第二学期一开始立刻引来种种揣测与传闻,一发不可收拾。许多女生受海岛达彦死去的感伤气氛影响,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却也有不少同学暗自窃喜,理由是海岛很惹人注目,很受女生欢迎,还是个不良少年。忌讳、嫉妒海岛的分子确实存在着。
当时成实更在乎石龙子住院的事,根本不在乎海岛怎么了。石龙子脸上被深深地划上一道十字伤口,右半边脸整个包在绷带里,与海岛达彦意外身亡几乎同时期受重伤住院,所以也有人怀疑两者的关联性。成实曾问过石龙子本人原因,但是他只是勉强装出平时自我陶醉的模样,随口搪塞。
「今天不去探望那家伙吗?」
成实背靠着窗,站在巢鸭身边。
「太常去会惹石龙子同学讨厌啊。」
但她的笑容却难掩她其实最爱看石龙子讨厌模样的事实。成实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偷偷下了一个评价:脸蛋虽可爱,却因性格吃亏的典型。暑假前的石龙子在这点上跟巢鸭也很相似。
「只不过那家伙,究竟做了什么啊?听说他失去右眼了,听起来好痛啊~」
想像那种剧痛,成实发起抖来。哪一天这种事态降临在自己身上的话,很有可能会发狂吧。在这层意义下,还能乖乖住院的石龙子显得很坚强。
「那家伙的发言虽然很装模作样,其实只是个胆小鬼,我以为他绝不会主动靠近危险呢。其实也不只他会沉溺在妄想里,就连我在小学时代也经常听见神的启示哩。」
成实半开玩笑地挺起扁平胸膛,巢鸭默不作声,表情也分毫未变。
「呃,我刚才在开玩笑啦,这时应该笑啊,鸭仔。」
「鸭仔?」
巢鸭指着自己的下巴反问。成实对这临时取的绰号大大地点头,重複:
「鸭仔。」
「鸭鸭。」
巢鸭又指着自己的脸反驳。
「鸭鸭?」
「鸭鸭。」
两人展开奇妙节奏的对话,但成实仍不肯退让。
「叫鸭仔比较好听啦。」
「但我是鸭鸭呀。」
「好吧,不然就叫做鸭鸭仔好了,怎样?」
成实提出折衷方案。巢鸭在口中反覆念了好几次后,缓缓地摇头。
「不好念。」
「好吧,我知道了。那就不要取鸭类的绰号,用名字当基準好了。」成实随口提议,但巢鸭摇摇头,略为激烈地反对。
「我的名字听起来很像男生,不喜欢。」
「是喔。」
成实并不知道巢鸭的名字是什么,边陪笑敷衍,成实搔搔鼻头。
由于两人聊得愈来愈起劲,社团的同学已经先行离开。
「…………………………………」
其实刚才提及的神之启示并不是玩笑话。觉得说出来也没人相信,才装做开玩笑,但成实当年真的听过好几次神秘的说话声。在家中突然有道从未听过的声音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令成实大大感到困惑与恐怖。
所幸她当时已经上高年级,懂得分辨事理,也不像石龙子那样到处吹嘘神秘体验。而且某一天起,那声音也突然不见了,成实将之解释为「自己正值爱妄想的年纪」,装做不在乎。
但是在与石龙子眼隋这种小型奇蹟接触过之后,成实最近开始对这个解释感到怀疑,心想:「说不定我也拥有神秘的超能力呢。」
「如果有鍊金术就好了,我想把树叶变成金子。」
「那不是鍊金术,而是狸猫的妖术吧?」
巢鸭对成实慾望横流的自言自语吐嘈,接着冷不防伸手碰触成实胸部。
整个手心贴上,像是要确认什么似地抚摸。
「喔?喔喔?」
夹着的图画纸掉落地上,成实高举两手后仰。巢鸭望着指尖,小声咕哝:
「好平喔。」
「你这混蛋,吵死了。」
「你看过A片吗?」
「咦?」
跟行动一样突然的问题,使成实显得有些狼狈,问题的内容也令她不愉快地皱起眉头。
「才没有呢,那种东西。」
成实很不高兴地回答,但巢鸭似乎充耳不闻地又接着说出不相干的话来。
「我正在研究变大的方法,看来你不适合当做参考」
——呃,你已经够大了吧?
「是是是,您说的是。」
成实自暴自弃。巢鸭不在意,又以独特的步调问成实。
「对了,你的名字叫什么?」
——现在才问喔?
「叫我Narupi就好了。」
成实懒得再做一次自我介绍,直接省略许多步骤。
听完,巢鸭表情和缓地说:
「Narupi同学真是个怪人呢。」
——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呢!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打杂的喔。」
去医院复健结束的回程中,蛞蝓接到一通电话。时刻是下午四点过后,隆冬将至的十一月,气温下降的速度有如升降梯,每经一小时就降一点。停下脚步等红绿灯的蛞蝓抬头看了对面大楼,一楼乾洗店看板歪向右边,大楼本身也相当破旧髒乱。
斑马线两头等红绿灯的人只有蛞蝓一个。
『我知道~你是杀手,对吧?』
「对。所以绑架女人我不在行,也不想干这件案子。」
『喔~那如果换成拯救王子就会有兴趣啰?』
「那么没用的王子我才不心动呢。」
况且,拯救与绑架也天差地远吧?
『我想也是,换做是我,也比较喜欢踹破墙壁救人的公主咧。』
男人轻浮开朗的笑声由电话另一头传来,蛞蝓很想立刻挂掉电话,跟他聒噪剌耳的声音断绝关係,最后还是决定忍耐到灯志变化。
灯志切换了,斑马线上只有蛞蝓一人。
瞧了一眼受风吹摇曳的右手袖子。
「你应该听说了吧?我失掉一只手臂了。」
同时也失去了同伴,只不过后者并没有说出口。
『当然知道。别担心,你失败的话我顶多找下一个,用不着担心我们啦!』
男子以粗野声音开心答道。蛞蝓在心中吐嘈:「打一开始就没担心过好不好……」
「我是第几个?」
『第七个。』
——乾脆放弃嘛,这公主殿下住的地方警备是有多森严啊?
蛞蝓叹口气,决定挂上电话。
「我现在要去打工了,待会再打给你。」
不待对方反应,蛞蝓逕自结束通话,本準备收起手机,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立刻取出,拇指操作按钮,叫出通讯录,蛞蝓眼睛眯细了起来。
浏览登录在通讯录上的人名,找到蛇与青蛙的名字与电话号码,将之删除。老是保留死者的号码很像对他们依依不捨似地,令她感到不愉快。将手机收进外套口袋,手也顺便插进,蛞蝓朝小钢珠店停车场走去。
一路上想着的,还是刚才的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专门为杀手介绍工作的男人。蛞蝓不知道那男人的本名,也没直接见过本人,联络全部透过电话,但从他老是一副轻浮开朗语气介绍杀人委託的态度看来,要侧写出人物形象并不困难。男人经常搞错汉字念法,有时还故意念错名字来调侃对方,从这些小地方也可看出他坏心眼的性格。
三个月前在废弃大楼「追杀水黾」的工作也是这男人介绍来的。接受委託者是青蛙,所以要恨男人也不应该。更何况蛞蝓也知道,就算表现出怨恨,顶多让这名男子心情愉快罢了。她咬着拇指,让心情平静下来。
「……反正我也做不来。」
这件案子已经有六个人失败了,蛞蝓并不认为自己就能达成。
用不着问个详细,总之直接回绝才是聪明的选择。
刚跨越斑马线,电话又响了。「啧!」蛞蝓不愉快地咂嘴,接听电话,与方才相同的声音覆盖了蛞蝓左耳。蛞蝓背靠着刚才抬头看过的老旧大楼上,叹口气。
『我等一下也有事情,所以趁现在先说了。』
「才刚挂掉,立刻又打电话来,你这样会惹女生讨厌喔。」
『慢着,是你先擅自挂电话的,所以说我擅自打电话也没关係吧?』
「『所以说』的用法错了。」
『你的打工是去当国文老师吗?』
「随便啦,快点进入正题吧。」
头靠在墙上,蛞蝓不爽地回答。打工快迟到了。
『正题我刚才就讲过了,我要你去带一个女人过来。』
「办不到。六个人都失败了。」
『试多了总有机会成功嘛,反正不管失败多少次,委託立刻又上门了。』
「是喔?」此时蛞蝓多少产生点兴趣了,如此执着的委託并不多,也许是被那女人甩掉的男人想报复吧,心中如此猜想的蛞蝓发问:
「我姑且问一下好了,那女人很有名吗?名字叫?」
男人发出下流的笑声,那声音令人很不舒服,蛞蝓又想挂电话了。
『猪狩友梨乃。我想应该是艺名。』
「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