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重大事故之后,又过了几天。
「哇,妳是谁啊」
看到变装的白鹭。辰野浅香首先的反应是这个。等白鹭摘下太阳镜,露出棕色瞳孔时。「原来是妳啊——」辰野浅香的身体连椅子一起转动,回到面对玻璃的方向。
辰野浅香拥有的实验室,乍看像是间录音室。前方摆设着对白鹭而言用途不明的器材,準备一些从来没看过的点心与饮料。饮料随便乱放,似乎没能考虑过万一装了饮料的宝特瓶倒在器材上的话该怎么办。而正面则设置了厚厚的玻璃,能窥视底下的空间。
眼前这间墙壁,天花板都涂装成纯白色的房间是用来进行危险实验的隔离场所。白鹭靠近「哦?」注意到房间里被绑的独臂女性。
「这不是那个脑袋有问题的女人吗?」
白鹭睁大眼,并扬起嘴角。
「熟人?」
「不算,她果然活了下来,很好很好,我的眼光果然是正确的」
坐下她準备的椅子,白鹭低着头看着蛞蝓。
「她果然没有右手,吶,浅香,她是杀手对吧」
「嗯,不知道耶。」
「她不是杀了蚯蚓吗?」
「就说是啊——蜻蜓不快点醒来就伤脑筋了——」
辰野浅香像个孩子般连同椅子旋转。白鹭手抵在太阳穴上,半眯着眼。
「所以说,有趣实验是什么?」
「不就在妳眼前吗——?」
心情极佳的辰野浅香指着玻璃后面。房间里有着紧急固定于地上的粗糙铁柱,蛞蝓的左手被绑在锁链上。两脚紧贴,脚踝也被绑在一起,蛞蝓似乎尚未恢複意识,低着头坐在地上。房间大门位于蛞蝓无法触及的位置上。
「你想让她发挥神奇的力量扯断锁链吗?」
「不,我期待的不是左边,而是右边。」
白鹭的眼睛转动,凝视着蛞蝓的右手,半眯起眼。
「但不是没有右手吗?」
「就是没有才好啊,嘿嘿。」
辰野浅香像猴子颤动着肩膀,发出合乎「天真无邪的邪恶」的笑声。
「妳对她施打药物了?」
「只有一点点,妳看过《铁之旋律》(注:手冢治虫的漫画。内容描述被黑道夺走双手的男人装上靠念力驱动的钢铁义肢,进行复仇)吗?」
「那是什么,别看我这样,我很忙的耶。」
白鹭边说边擦嘴巴,橘子的白丝沾在手指上,白鹭将它舔掉。
「啊对了,我带了橘子送妳,叫秘书帮忙搬了。」
「啊谢谢,别说一年,我连一个月都等不了,所以把时间大幅缩短了。不知道她能不能产生打破这种状况的异能呢?」
听到这个说明,白鹭才知道辰野浅香的意图。
她对蛞蝓不存在的右侧能否发生变化,抱着期待。
「喔喔,原来是这个意思……你想这么做是无妨,但如果什么都没发生的话会怎么样?」
对白鹭而言,比起实验真确与否,她更关心蛞蝓的生死。
「如果不行,就顶多发狂而死吧。虽然就算髮生了也可能发狂而死,只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砍掉左手,再不行就右脚、左脚,依序尝试。妳猜哪个能发生效果呢?」
大概是说着说着,藏不住兴奋的情绪了,辰野浅香的手指又蠢动起来,如果没有白鹭的眼睛在看着,说不定还会流露出嘴角流口水的陶醉表情呢。看着这样的她,白鹭淡然地回答:
「虽然轮不到我来说,但我想,妳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妳好过分哟,我一定会安享天年啦。」
辰野浅香自信的微笑。虽然生过孩子,她的侧脸上丝毫看不到变老的痕迹。
「我很注重健康哟~天天都有吃番茄呢。」
「我已经受够了蔬菜」
白鹭一脸烦厌的摇着头。彷彿脸色也跟着发绿的拒绝方式。
「继续玩超能力者的死尸也挺烦的。偶尔也要换换口味,搞点新玩法才行啊。而且这个实验似乎能当成超能力者从『哪儿』来的参考呢。」
「超能力……对了,我提供的水黾跟青蛙现在怎么样了?」
辰野浅香指着隔离室。与白鹭的视线望向那的同时,蛞蝓动了。
啪嗒,听见水滴声。那个声音戳破睡眠的薄膜,催促蛞蝓醒来。
首先觉得双膝很痛。朝下的视线看见纯白色的地板与由上滴落的水珠,与跪在地上支撑着身体的膝盖。两脚紧密地贴在一起,没有缝隙。下意识的想站起来减缓膝盖疼痛,左手腕却感到强烈的抵抗。剧痛使得蛞蝓完全清醒了。
蛞蝓边因疼痛闭起单眼,边低头看左手,光是要做这个动作,身上的汗水滴了满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地上的水珠是蛞蝓流下的大量汗水,同时也得知自己的左手腕正被锁链绑在丑陋的固定在地上的柱子上。仔细一看,为了限制脚部行动,两脚也被绑在一起。
「这……怎……」
喉咙很渴,无法轻易发出声音。原本蛞蝓想说的是:「这是怎样?」彷彿蒸气浴的高温度令她觉得很不舒服,略为抬头,头部淌下的汗水就覆盖了整张脸。但因为被绑住,想擦掉也办法到。下意识地拉拉左手锁链,但当然不可能挣脱。
此时她注意到自己砍下的食指已经接在左手上了。一瞬间感到欢喜。原本以为永远不会回来的东西,又回到原位了。而受伤的眼睛也变得看得见了。只不过由现在面对的境遇看来,这绝不是出自善意的治疗。
『嗨嗨~终于醒了吗?爱睡懒觉的孩子。』
设置放房间内某处的喇叭以刺耳的大声量播放。与蛞蝓失去意识前听到的声音感觉很像。蛞蝓喃喃:「果然……」
『如果三小时后妳仍在(那里)的话,我会先从砍下左手开始。』
「啊……咦?」
单方面蛮横地宣告完毕,女人的气息离开喇叭附近。但似乎忘了交待某事似地,女人又立刻回来,蛞蝓茫然地听着播放。
『啊,请放心,我会在砍下后立刻帮妳止血与输血,所以应该不会死的,我想。』
女人似乎就只是想补充说明这件事,室内又再度终于宁静。之后蛞蝓又抬起头,已经什么没有了。随着愈来愈理解女人话语意义,视野也随之扭曲起来。
砍下左手?
像右手这般?
问什么玩笑。
大量的冷汗,由发青的脸上迸发出来。
「你看——这边是青蛙,这边是水黾。有看到脖子上的名字牌吧?」
「……哪边是脖子啊?」
白鹭面露难色地望着辰野浅香所指的两个饲育箱。每次看到总让人心情愉快不起来,倒不如说使得胸口混浊,变得像是与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混沌。
与关着蛞蝓的房间不同的另一间研究室里有两个并列的箱子,里头关着两块红色肉块。形状细长,有些部分勉强还算保有人形,但大半的部分都瓦解了。彷彿被鸟啄过似地,表面坑坑疤疤。有时会全身震动起来。有时则是分泌出湿滑的黏液,试图在箱子里活动。
对辰野浅香而言,这种状态仍算是活着。所以才会命名为「饲育箱」。
只不过她似乎不认为自己使他们「复活」了。
「似乎不管如何,最后总会变成这种状态啊。」
「好不可思议对吧——也许还是人类时的记忆深深烙印在这种生物之中了。」
过去研究过的尸体,到最后都是变成这种红色肉块。全身彷彿有脉搏般蠢动,虽失去了眼鼻,但身体某处仍能找到了一张大嘴。嘴的位置不固定。
「没有作为人的意义吗?」
「做过很多测试,我想应该没有。它们的思考模式或许更接近昆虫吧。」
「原来如此……」
看来与其说是使之复活,更近乎创出不同的生物。
「好歹先改变一下外型吧?直接把这种东西带出去会引来骚动。」
「现在还在摸索的阶段啊,先以生存为优先,即使完全失去原形也没关係。就算丑陋也好,能达成目标比较重要。这样才能带来自信。」
所说的话虽有道理,但若以此当作人身实验的研究能度就是个大问题。只不过本人似乎深信自己是正确的。不管是眼神还是言行都见不到迷惘。
「想要的话我可以给妳一只喔,之前也有人收下了。」
「我才不要这种东西呢。只会浪费饲料钱而已。」
说完,白鹭转身离开房间。「啊,等等啦,我还有其他东西可以炫耀耶——」辰野浅香像个炫耀昆虫图鉴的孩子般挽留白鹭,白鹭无视她,径自走上走道。
辰野浅香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关掉室内灯光,跟在白鹭背后,白鹭的目的地是刚才观察蛞蝓的房间。边走,白鹭重新戴上太阳眼镜。
「真的过了三小时就要砍下她的左手?」
「如果觉得等得不耐烦的话,也可能一小时就砍掉喔。」
「哎呀哎呀,不守约定真过分耶。」
白鹭言不由衷地说。「咦?」辰野浅香睁大眼睛表示疑惑:
「我跟她做过约定吗?」
「没有。就只是浅香的片面宣告罢了。」
「对嘛——所以不算毁约啊,完全不算。」
浅香似乎放心了。对于如此浑然天成的疯狂思想,白鹭不由得露出苦笑。
能在来往之中,让白鹭感觉自己还算个正常人的人物实在很少见。
光是这点,白鹭就认为有跟辰野浅香交朋友的价值。
其实可以怒吼:「开什没玩笑!」也可以大骂:「去死!」
但是蛞蝓选择闭上嘴,忍耐,瞪着眼前的门。
门就近在眼前,伸手所能触及的距离。但是她没有手臂可伸长。再怎么伸长脖子也没有用。再怎么想甩动脚、想伸出左手,也因受到束缚而无法达成的失意腐蚀着蛞蝓。异常闷热的环境夺走了大半抵抗意志,不久,蛞蝓再也动不了了。
究竟目的是什么?就算拷问蛞蝓,也得不到什么有用情报,这点蛞蝓自己最清楚了。那么,单纯只是为了愉悦才束缚蛞蝓吗?看到蛞蝓害怕疯狂、受伤的模样,她会感到兴奋不已吗?这个理由恐怕最能说明。
同时,蛞蝓也联想到仇敌少女。她瞪着头上的玻璃,但因为角度关係,见不到背后的模样。瞪了一段时间,觉得愈来愈不舒服,想吐,蛞蝓低头,心跳很快,逐渐觉得身体异常。
呼吸自然地变急促了,张开口想呼吸,却因为湿度过高的空气使得舌头烫得像是快燃烧。但是就算屏住呼吸,脉搏也会增加,头脑像被人摇晃,徒增噁心感觉了。就算考虑到与蚯蚓厮杀造成的出血、受伤会造成身体状况恶化,这种自我快崩溃的感觉还是很可疑。或许被施打了某种药物。
左手定期尝试拉扯锁链,但非常牢靠。无法扯断锁链,怎么想也不可能从这里逃脱。丝毫没被留下这种可能性。
如果对方的目的单纯只为了虐待,那么蛞蝓该怎么办才好?乖乖地被砍下左手,结束一生?这种事当然没办法接受。
失去了左手,等于彻底地无能为力。蛞蝓的脸在颤抖,想起失去右手时的情景,随着愤怒涌起,渗血般的鲜红在嘴巴与眼睛中扩散,状况却依然没变。反而因为过度愤怒使得身体内侧像是快溶解了,感受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丧失感,令反抗心逐渐萎缩。
房间里的墙壁与地板都是统一的纯白色调,除非闭上眼睛,否则没有办法不看。愈看愈使人头痛,中心甚至产生了漩涡状的错觉。拚命伸长脖子,想咬开眼前的门,却连接接触也办不到。蛞蝓发出野狗般的低吼声,渐渐地,连这样也变得厌烦了。蛞蝓的眼睛逐渐混浊,像是受到白色房间侵蚀,失去色彩。
蛞蝓相信这世上杀人并没有报应。如果有那种东西,蛞蝓认识的人早就全部死光了。与此完全不同的,某种类人的恶意或临时起意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实,使得蛞蝓差点掉泪。就算变得想否定过去人生的一切、后悔,很想放弃。蛞蝓咬紧牙关,说什么也要忍耐下来,强忍住泪水。低着头,汗水有如下雨般滴落在地上。
突然之间,觉得好像有某种物体穿过眼前,蛞蝓抬起头来。
在视野的角落,她见到自己的右手被打飞到后方。
「没有变化,看起来真无趣。」
白鹭打呵欠,老实地诉说感想。明明她是为了看有趣的东西才来的。
实验开始后经过了三十分钟,蛞蝓已经不再挣扎,变得安分。辰野浅香似乎也是同样意见,开始整个人随着椅子咕噜咕噜转起来。转了好几十圈后,像是要压抑打转的眼睛似地,手指着额头,说:
「不然把左手砍下好了?」
语气轻鬆得彷彿在问要不要削苹果皮。对于辰野浅香的提议,「唔……」白鹭手摸着下唇,考虑了一下,说:
「砍掉也没用,顶多发出哀号昏倒口吐白沫吧?那种的早就习惯了。」
「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有切砍比较像实验嘛。」
「难道不能弄得更有趣点吗……例如让她跟熊战门。」
无视于实验主旨,白鹭提出建议。接着自个儿笑了起来。「这里又没有熊——!」辰野浅香嘟嘴抗议。对于自己的实验不被理解感到不满。
「不然把刚才那个放进去怎样?那种肉块会攻击生物吗?」
「我想肚子饿了就会攻击吧。让它们吃人太浪费了所以没试过,但会吃牛或猪的肉,应该没问题吧。不知道这种情况算不算是同类相残喔/如果算的话,生吃或许会产生排斥反应喔。前提是那种生物有生殖本能。」
不管形式如何,只要有机会炎论自己的研究就很高兴,辰野浅香变得很多话。
「只可惜刚刚才食过饲料,就算把它们带来这个房间也不会发生什么事。顶多嫌这里很闷热很讨厌而已吧。」
「……要不然,你有能让她想起讨厌的事的药物吗?像是能刺激心灵创伤,使人发狂之类的。」
面对白鹭的新提议,辰野浅香表情突然明亮起来。
「啊,这点子好像不错。让她想起失去右手时的事情,逼上绝路,也许就能发挥隐藏的神奇力量吧。」
「有那种葯的话我也想要。」
白鹭坐着伸出手。辰野浅香天真地笑,大大摇头。
「不,怎么可能有那么方便的东西。又不是漫书的幻术。」
「什么嘛,现代科学真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