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废渣男跟我有个决定性的差异。」
隔天,在一辆移动中的车内,白鹭冷不防说出这句话。并不要求他人回答,而像是自言自语。连白鹭自己也抚摸指甲,装出不甚在意的模样。
车内有白鹭,在她身边的是翠鸟。对面则坐着巢鸭和白羊。翠鸟低头猛盯着掌上型游戏机荧幕,而巢鸭只有一开始静不下心地嬉闹,现在似乎腻了,把头歪向旁边睡着了。静静不动地用肩膀支撑巢鸭的头的,是坐在白鹭对面的白羊。实质上的听众只有她。
「不出色的超能力,又是宗教团体的教祖,这些部分都共通,唯一只有一个差异:我的本性是邪恶,而废渣男则是善良。那家伙真的不够狠毒啊。」
白羊表面上默默听着,但心中有所反应。
她略感佩服地想:能爬到这个立场的人,果然还是有点眼光啊。
白羊称讚五十川石龙子这名少年的,正是这个部分。
他很「正常」。由少年的成长环境看来,即使成了一名个性极度彆扭的人也不足为奇。但石龙子少年却有着彻底善良的价值观,能做出正常判断。这就是白羊所认为的「坚强」。
「也因此……他会做出何种不同的选择,我感到很有兴趣。」
他能凭着那种选择成为「我」吗?——白鹭的口吻像是在期待少年的未来。实际上,白鹭在乎少年的也只有这个部分。
白鹭没有明确的目标。如同石龙子所指出的,她建立宗教团体只是想尝试自己背上的光之翼有多大能耐罢了。在此一挑战已获得充分结果的现下,原本就没什么扩大教团规模野心的她更是失去了动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可排遗无聊的对象上,可说是自然至极的心境变化。
为此,即使会增加危及自己立场的可能性,她也还是笑容以待。
白鹭追求的并非更多的名声,而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看了一眼窗外,「快到了吗?」白鹭喃喃说着,身子微向前倾。
「换个话题吧。你一直都穿浴衣吗?」
白鹭拈起白羊的浴衣问。白羊用脚尖踢开想掀起裙摆的白鹭的手,声音轻鬆自然地回答。她与平常一样眯着眼,表情平稳。
「是这样没错。」
「即使冬天也是?」
「即使隆冬大雪,依然如此。」
言外之意暗示:即使被逼跳进冰寒沁骨的河里也是。但她想挖苦的对象正在熟睡。
「哇,忍耐力真强。但你这样不会被搞混吗?」
「什么意思?」
「不是还有另外一名吗?老是穿和服的杀手。」
作为閑谈的一环,白鹭不经意地提起该名人物。听到这句话,白羊、翠鸟不约而同地产生反应。只有巢鸭仍安稳地呼呼大睡。
「的确是有这号人物。虽然我没直接跟她说过话。」
「名字记得是……」
「叫乙姬吧。」
翠鸟插嘴。眼睛仍盯着游戏画面。
白鹭探头看了他的画面。老旧、甚至不是彩色的游戏画面中,玩家操作的角色不断在草丛中来回。因为一直重複相同动作,白鹭很快就腻了。
「你在干什么?」
似乎讨厌白鹭的影子遮住画面,翠鸟抬起脸说明:
「在练大葱鸭的等级。」
鸟型怪兽一击打倒了刚出现的毛毛虫型怪兽。
「唔哇,好怀旧喔。」语带讽刺地说完,白鹭缩回身体,重新坐正。
「那家伙能叫杀手吗?她不收钱也会工作耶。」
翠鸟对「乙姬」表示意见。与此同时,游戏机中传来等级上升的效果音。
「哎呀,很超值嘛。介绍给废渣男好了。」
白鹭没安好心地开玩笑。愿意免费承揽杀人委託的家伙肯定不正常。况且,如果既优秀又出名的话,白鹭早就招聘至麾下了。从没听过关于她的美名的话,是何等货色可想而知。
「有超能力吗?」
「是的。」
「那家伙的能力肯定是很有趣,但恐怕无法稳定运用吧。」
白羊、翠鸟你一言我一句地回答。双方表情都不怎么友善。
「与其说有趣,更像是……无法找出明确用途的能力。」
白羊支吾其词,苦思如何正确描迤。称不上方便,也发挥不了强烈效果,但能引起奇妙现象却是事实。若要将她的能力分类的话……白羊思忖,首先联想到的是石龙子少年,还有眼前的白鹭也是,基本上他们都是归于「那一类」的超能力者。只能算是一种没有秘诀的魔术,顶多只能上上电视节目,引来一些话题讨论。
「既然她叫乙姬(注:日本童话「浦岛太郎」中的龙宫公主),该不会真的是用玉手箱揍人吧?」
「幸好她的活动领域不在这一带,平常没有机会碰面。但如果万一遇上的话,只能感叹自己的运气不佳,被诅咒了。」
白羊补充说道。此时,车子停了下来。并非在等红绿灯,而是抵达目的地了,坐在副驾驶座的男人快步出车,替一行人打开车门,眼前是一座医院。
「我在这里等候就好。被看到脸就麻烦了。对了,你昨天那通电话是怎样?」
「只是恶作剧电话,别在意。」
「啊,我也要去——」
翠鸟一脸不爽。随着抵达目的地,总算醒来的巢鸭悠然表示意见。白羊一语不发,但似乎打算跟在巢鸭身旁,因此先行下车了。白鹭瞥了眼巢鸭,事先警告:
「好是好,但别被看见了喔。」
「知道,昨天就提醒过了啦——」
因为无聊所以跟来的巢鸭轻鬆回答,白鹭微嘟起嘴。
难怪会变成某人的仇家——小声咕哝此一感想。
白鹭下车,走向医院入口。她没有变装。自然而然地,在摆设于医院外的桌椅谈笑的老人们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就算不知道她的身份,看见这名背后跟着浴衣打扮的女性与过度裸露的中学生的纯白淑女,受到瞩目也是理所当然。边注意着众人的视线,白鹭放慢步伐,紧抿着嘴巴。
一进入医院后,向等候的护士以眼神示意,请她带领。护士恭顺地将「神明」一行人带往目的地。她一脸紧张,并沉浸在喜悦中走在前头。
白鹭所前往的病房门口,挂着「鹿川成实」的名牌。
这是我第一次跟大姊姊约会。
白鹭?那才不是约会哩!她一点大姊姊风範也没有。那个混蛋女人乖乖留在公园里烤蕃薯就好,我忙着跟更优美的女性一起聆听音乐会、欣赏电影啊。我现在已经甩脱那家伙的诅咒,可以尽情批判了。
就这样,我和前AV女优兼同学的姊姊一起出门了。
「『抱歉,让你久等了——』『没关係,我也刚来——』之类的情景,其实我一直很想来个一回啊。」
跟巢鸭碰面的时候,我才不敢迟到咧,谁敢啊。
只可惜我跟猪狩友梨乃并非约在外头会合,而是一起出发的。我们来到的是县立音乐厅。正确而言,是公共设施内的综合大厅。作为和大姊姊的约会地点还算不赖,但我的目的不是音乐鑒赏,而且我期望的也不是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我所期望的唯有一件事:别被捲入事件。
秘书开车送我们到公共设施的某栋大楼旁的计程车招呼站。「谢啦——」我挥手向他道谢,身旁的猪狩友梨乃也跟着点头。秘书打开驾驶座旁的窗口,将一颗新的糖果放进嘴里。他说禁烟中嘴里没东西怪难受的,所以老是在吃糖。
「只要打通电话,我就会来接你们。」
「OKOK。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
「我去附近打小钢珠了,用不着在意我。」
秘书在建筑物前迴转,接着出外离开了。小钢珠吗……在我过去的妄想之中,也有「不世出的诈欺师,且是天才赌徒,但由于过去发生了某事件,变得很讨厌赌博」这项「设定」。当然,我本人从来没赌博过,也没有任何才能,哈哈哈。
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搔搔头。我现在没戴假髮,衣服也很随便。
「那么,我们去会场吧。」
猪狩友梨乃简单梳理一下浏海后,催促我。她没告诉我现在是否拥有读心能力。说出来对她并没有好处,所以不会主动提起吧。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嗯。国中合唱比赛的时候。」
「我也差不多。」
在旁人看来,并肩而行的我们就像一对姊弟吧。这样倒也不错。
猪狩友梨乃的国中时代吗……认识时已经成年的人的孩提时代实在很难想像啊。
「我是个非——常爱作梦的孩子喔。那时的我最憧憬王子与公主了。」
那是怎样的愿望实在很难想像啊。我只认识成实,所以更是如此。
比起王子,那家伙更喜欢缠着有钱同学请吃午餐哩。
走到一半临时想起,猪狩友梨乃取出太阳眼镜戴上。
「我这张脸也算小有名气,为防被认出来,还是戴上好了。」
听到她的理由,我又脸红起来。她当年真的红透半边天啊。
「托福,受到广大男性影迷好评。」
「我也是影迷之一啊。」
反正我的内心早就被看透到没有半点秘密了,所以我也看开了。
这个公共设施当中,就属这座综合大厅最具知名度。
我小学时也因为参加合唱比赛来过这里。这座综合大厅的成立主旨据说是「促进县民音乐文化活性化,扶植职业、业余音乐团体发展」,但摇滚乐团的演唱会似乎又有点格格不入。
看錶演团体清单,不是合唱团就是古典音乐会,都是些让人静心聆听的类型。听说明天是热情木琴与长笛。「热情」两字真令人在意。
在这样的行程表上,「螯虾团」这个字样特别灿烂耀眼。据说是乐团名。真想说有点分寸好不好。
「你认识这个摇滚团体吗?」
「不,完全没有。连听都没听过。」
猪狩友梨乃毫不客气地予以否定。我也没有。在网路上搜寻的话倒是能找到些资料。
他们被分类在「民族音乐」里,怎么看都是硬挤进去的。如果这样也能说得通,海龟与鸭鸭同学敲锣团也能成立了。虽说就算是那样的团体,应该也能获得乐迷吧。美少女实在是很有用的身份啊。
比起现在还要拉拢始祖血脉的麻烦事,我更想成为美少女呢。这么一来,各种绕远路的繁琐手续就能全部跳过了。但若问我是否愿意投胎转世,我想我会摇头。再度被父母讨厌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好像离题了。总之,我对于这个摇滚团体的演奏本身没啥兴趣。
我有兴趣的是他们的团长——一名强烈继承了人类始祖血脉的人物。
他的本名是鹤舞佑太郎。根据调查……其实是网路搜寻来的情报看来,是个二十齣头的青年。
「我跟他已经约好了,走吧。」
斜斜穿过公共设施,直接前往音乐厅。
在接近眼前的会场入口处时,猪狩友梨乃这时才问我为什么要特地跟他见面?虽然觉得她直接读我的想法不就知道答案了?但又想,她或许很喜欢谈话吧。不想将心声当广播聆听,而是想跟人交流,所以这么做也很正常。
「我想用『人类始祖也是我们的同志』当作宣传。所以来找他加入我们。」
「始祖?」
「嗯,除了他们这族以外,其他还有水鸟家和米原家。但这边就没找到什么消息了。」
「原来是这样。」
猪狩友梨乃的反应很平淡,几乎可说完全无视于我的回答。并不奇怪,她对宗教活动没什么兴趣。考虑到仓科康一对她的所作所为,抱有厌恶感也是理所当然。
而我自己也一直很厌恶宗教。那些被宗教欺骗的大人,个个看起来都像我父母。
……当我真的成了「敌人」时,白鹭应该会将我的双亲当成人质吧。
来到这时,我能将我的父母视为「人质」吗?
「这可真是个困难问题啊。」
恐怕很难吧。但如此一来,我搞起宗教活动又为了什么?只为了反叛白鹭的话,我能宾士到几时?没有人期待,就只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行动,意外地令人十分不安啊。
进入会场以后,穿过人多混乱的入口,走向右侧走廊。在楼梯附近撞上了跟某个从楼梯奔跑而下的人物。受到突如其来的冲击,我整个人翻倒过去。飘逸的长袖在我眼前飞舞。
是和服的袖子。我讶异地抬头一看。
但对方比我更小了一号。
「抱歉。」
用给人稚嫩柔和印象的声音道歉后,少女离开了。
一瞬间我联想到白羊小姐。但并不是她,少女比白羊小姐矮多了。她的体格娇小,身穿靛蓝色的浴衣,上头的图案是花朵,有蓝色蝴蝶在花旁飞舞。这身打扮配上可爱的身躯,恰似座敷童子。她的头上带着有边的小圆帽。帽上绑着长长的缎带,在她身后飞扬的模样犹如傍晚天边的彩霞。仔细一看,倒也很像苹果皮。
手上的铝合金手提箱看起来异常硕大……多么缺乏一致性的打扮啊。
「好奇怪的人喔。」
猪狩友梨乃看着少女背影,老实道出感想。
本想表示同意,但少女恐怕也不想被我这么说吧,我抚摸脸上的伤痕。
「我的脸也很凄惨啊。」
我必须成为众人的偶像,却背负了重大缺陷,只能苦笑了。
我又打起精神,走上走廊,朝休息室方向前进。亮出事先收到的工作人员证,通过警卫身边,走到标示「四号」的房间门口。他应该就在这里。
一打开门,我的视线被离门最近、回头看我们的男人所吸引。其他家伙的发色还算有点现实感,只有这家伙居然是一头鲜亮火红的头髮。和红叶或红姜颜色相差无几的头髮倒竖起来,整个乱七八糟的,似乎很擅长接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