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坂工兵很讨厌面试。
更进一步来说,或许可称之为心理创伤了吧。
这也难怪。因为从大学三年级的二月开始,工兵长达半年的面试结果都是不合格。
应徵敝公司的动机是什么?是的,我觉得贵公司的业务内容很有挑战性!不合格。
我十分认同贵公司的社会使命!不合格。
我被商品和服务所深深吸引!不合格。
…………
像这样的互动上演好几十次,无论是谁都会疯掉。
即便如此,假如还有人乐观地认为这是自己的能力不足,那这个人与其说有韧性,应该可以归类于怪胎了。无论被修理得多惨,一样会认为「嗯——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以后要多加注意才行」而重新站起的超人、铁人……不,不管怎么想,根本只是个被虐狂嘛。
所以儘管对现在的公司抱怨连连,工兵目前依然没有转职的打算。每天的工作的确很辛苦,但总比重温以往的那场恶梦要来得好太多了。咦?黑心企业?那又怎么样,我可是正式员工哦!哈哈——
总之,幸福的多寡是相对性的。就算是3K行业(注:危险、骯髒、辛苦。三种的日文发音开头都是K),只要自己觉得幸福就好。比起被没有正确答案的面试折磨,还不如让有明确答案的繁重工作压得喘不过气。就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一种信念和价值观,即便被人骂社畜也心甘情愿。
因为,自己真的就是对于就职活动再头痛不过的那种人。
所以当招聘负责人丢出这个话题时,工兵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樱坂啊,你能不能帮忙担任面试官?」
……咦?
留长头髮的儒雅男子笑眯眯地望向隔间内部。衬衫的第二颗钮扣解开,露出底下的金项链。
模样还是一样那么弔儿郎当。就算说他是歌舞伎町的男公关,或许也有人会深信不疑吧。
「呃……抱歉,你说什么?」
工兵放开敲打键盘的双手这么问道。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招聘负责人却是放鬆表情,再次重複:「我是说——」
「就是面试官啊。跟应徵者面谈,判断对方合不合格的那个。」
「就是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
两人用指示代名词确认彼此的意图。工兵沉默好一阵子,倾头不解地问:
「可是……我也才刚毕业没多久吧。」
「我知道。」
「也没什么技术哦。」
「是啊。」
「像这样一个门外汉,要去衡量别人的实力,然后判断合不合格?」
「嗯,正是如此。」
招聘负责人一副深得我心的样子点点头。他闭起一只眼,用手指做出射击工兵的姿势:
「我希望樱坂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左右一个人的人生!」
「好沉重!」
工兵整个人用力靠在椅背上,如发抖般不断摇头。
「请……请等一下。会不会太突然了?咦?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我担任面试官?」
「不用担心,只要开口说话十几分钟,是很简单的工作。假如看对方不顺眼,立刻停止交谈就行了。啊,故意问些刁难的问题赶走对方也是一种方法。」
原来你都是这样面试人家的?
面对气愤的工兵,招聘负责人耸耸肩膀:
「好了,先别开这些玩笑了。其实这是社长的指示,希望让现场作业的人员负责中途招聘的面试工作。」
「现场?」
「就是将来预计要分发的部门哦。我们公司近来只有实施人事部门面试,再将合格的应徵者分发到各部门去。不过社长表示,这样子可能会有人才无法善尽其用的问题。虽然我已经解释过不用担心,但你也知道,那个人话一旦讲出去就不听别人劝了。」
「嗯嗯……」
确实是如此……
「于是在我跟藤崎先生商量过之后,决定SE部门就由樱坂你们负责面试。所以我才会这样拜託你罗。」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仔细听下来,这件事情还颇为正经。既然藤崎先生都同意,自己当然没有任何意见。不行,和这个人扯上关係,总不自觉会有种防备心理。担心会不会又上他的当,或是被强加什么奇怪的约定。
(不过……面试官吗……)
办得到吗?像我这种外行人。
或许是看出工兵的不安,招聘负责人缓缓脸颊:
「没问题的。总务和主管面试都会照常进行,真的有什么危险人物会事先过滤掉。樱坂你们也不用太注重细节,就是凭你们在现场的感觉去判断比较『来电』的应徵者。」
「来电……吗?」
「对对,就是来电!」
好抽象的方法。
算了,就算人家把细节眉角全部讲遍,自己大概也记不住吧。既然人家说凭感觉就好,那就照办吧。
而且人家说「樱坂你们」就表示不是独自一个人面对吧,有几个人能提出互补的问题的话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吧——
…………
等一下。
……
……「你们」?
「那个……和我一起担任面试宫的,该不会就是室见吧?」
「哦,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先告辞了。」
「等一下——!」
工兵脸色大变,急忙继续追问:
「这……为什么要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呢?室见担任面试官?不可能的,这样没有一个人会合格哦。像那种动不动就喜欢施加压力的人,怎么可以放在评审的位子上?」
更别说要陪对方一起担任面试官。到时一定会反过来同情、可怜那些应徵者,甚至于把自己搞到胃痛。
招聘负责人「哎呀——」地抓抓头。
「你说得完全正确。其实以前也请室见负责过一次面试,结果整整问了一个小时以上的技术相关细节,搞得应徵者完全沉默。到头来当然不合格,但也在就职讨论板上引起轩然大波。」
「轩然大波——」
「最先有人吐槽:『那种小孩怎么会是面试官啊?』接着有人提出,自己明明已经说不知道,却还一直被迫问细节,或被痛骂:『连这种问题也答不出来,居然还敢自称工程师。』类似这样的面试过程被公布在网上。搞得有好一阵子都没人上门应徵……唉,真是伤透脑筋。」
「…………」
「所以罗,樱坂。」
招聘负责人一脸正经地拍拍工兵的肩膀。
「你的任务就是别让那些应徵者死光光,还有避免让我们公司的声誉受损。只有以上两点。好好加油啦。」
「这也太沉重了吧!」
脸色苍白的工兵抓住招聘负责人的手臂:
「不,还是不要了。我当面试官无妨,室见就没有必要来淌这趟浑水了。最起码也该找藤崎先生……啊啊,对了,叫总务和我一起负责面试不就好了?室见她绝对不行,是自杀行为!」
「我也这么认为啊……」
对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社长又说了:『室见怎么没参加面试?要反映现场的意见,就应该把她加进去啊。』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也就无从反驳……嗯,所以唯有让某人牺——担任缓颊的角色了。」
「牺牲!你刚才想说的是牺牲对吧?喂!」
「哎呀,樱坂,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说呢。牺……牺……没错,下次休假时我打算去参观吉萨的大金字塔哦。」(注:日文的「牺牲」和埃及地名「吉萨」类似)
「转得太硬了!」
或者该说你连转都懒得转了是吧!
儘管工兵拚命推辞,招聘负责人也只是三言两语就化解,然后飘然而去。
我真笨,刚才居然还以为是正经的工作……
工兵抱头呻吟。
讨厌的事情总是来得快。
一周后的星期三,工兵和室见一起出现在会议室。里面将两张长桌併拢,作为面试会场。桌上摆放着履历表、评量表和书写用具。
时刻为面试开始前五分钟。再过不久,招聘负责人就会带领应徵者进来。
工兵喝着矿泉水,一边还偷看自己的身旁。
室见呼吸急促地凝视手中的履历,那褐色的眼眸逐一扫过上面记载的事项。
(……哇,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很不祥的徵兆。
……不,直到刚才为止,她还是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每隔十秒钟就抱怨「挑在这么忙的时候」、「招聘是总务的工作吧」之类的。然而,在接连看见履历表上的技术字眼的过程中,她的表情逐渐转变(恐怕是看到许多可以吐槽的地方吧),如今露出一头饥饿野狼般的眼神。要是就这样直接进入面试,应徵者可能在开始几分钟就会被击沉吧。更何况,每次当她躁进的时候,往往都不会出现什么好结果。得想办法让她放鬆下来才行。在危机感的驱使下,工兵拿起履历表。
「啊,室见,你看你看,这个人出身于静冈呢。哇啊,我知道这间高中哦。待会说不定可以聊聊老家的话题。」
他故意这么强调,试图缓和现场的气氛。
「啊?你在胡说什么啊?」
令人刺痛的视线射来。对方抿起一边的嘴角:
「出身地和家族成员,这些和面试不相干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拿来问对方!要是刺探他人的个资,后果很严重哦。」
「咦?是这样吗?」
工兵不解地眨眨眼。室见再度加深眉间的皱纹:
「那还用说,我们评审的标準是应徵者本人的品行和技能,跟周遭环境完全无关。你也不想因为父母的职业或出身地而被刷下来吧?」
「这个……的确如此。」
被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室见大口叹气道:
「你啊……连这种最基本的常识都没人告诉过你吗?我们公司的总务也真是的,事情交代完就不管了。」
「…………」
「真没办法。那么我就来教教你,面试时的发问技巧吧。」
室见得意地抬头挺胸。工兵听完后倾头不解:
「发问技巧……吗?」
「没错。你先假设我是个应徵者,然后开始发问。就当作应徵动机、转职理由和自我介绍都已经说完了。」
「哦。」
他面有难色地陷入沉思。这些东西都说完,那还能问些什么?个人资料……是不能问的。嗯……那么就——
「有使用CISCO建构网路的经验吗?」
「有。」
「有架设过LINU的伺服器吗?」
「有。」
「曾经用PowerPoint製作过提案书吗?」
「有。」
…………
呃……
「这样算……合格了吧?」
「笨蛋。」
工兵被拳头戳了一下。室见满脸不耐地摇摇头:
「不行,完全不行。真不像话,我问你,要是我刚才说谎怎么办?」
「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