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AP,恶魔般的字眼。
只要耳边听到这个字,现有业务的优先度便会蕩然无存,顺序被打乱,工作量激增。
「樱坂,这件先ASAP处理!」、「期限?嗯——就ASAP吧?」、「总之按照ASAP进行下去就对了!」
一开始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期限是ASAP?怎么回事?莫非是「后天」的口误吗?(注:「ASAP」和「后天」的日文罗马拼音相似)
但周遭的同事们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解释:
「ASAP就是ASAP啊。咦?不知道?就是As Soon As Possible (儘可能快)的缩写,叫你儘快完成工作的意思……什么时候截止?当然是ASAP了。」
简单来说,似乎就是「赶快做」的委婉表现。唔,毕竟是工作,是自己的职务,所以有时候的确不应该多说些什么,直接动手做就是。更何况自己是进公司第一年的新人,与其去理解诸多複杂的因素,还是果断行动比较快。儘管如此,处理障碍时被要求ASAP的话实在很伤脑筋。当客户在催促「还没恢複吗!还没吗!」的时候又补上一句「这件要ASAP!」真的会让人快要发疯。话说回来,既然是「儘可能快」,若答案是「不可能」的话,是不是可以排到后面再来处理呢?为何要在所有作业当中佔据最高的优先度?难道是As Soon As Possible or NOT,「无论是否可行,全速处理」吗?oh my!饶了我吧。
无论如何,对于骏河系统的新人SE——樱坂工兵来说,「ASAP」这句话就是个罩门。光是听到就会起疹子、反胃、心跳加速。搞不好真的会引发过敏性休克——都是源自于某天发生的这么一件事。
社长出现在办公室里这么说道:
「喔,有个案子要拜託SE部门处理一下!ASAP。」
部门的空气彻底冻结。
忽然「砰」的一声,某个人影瞬间跑过社长背后。下一刻,通往走廊的门被关上。等等……刚才瞥见的那个眼镜,无疑就是部门主管藤崎。哇啊啊,被抛弃了!我们被部门主管抛弃了!
面对错愕的工兵,社长缓缓走上前来。
那厚厚的嘴唇扭曲成笑意,小鬍子向上扬起。慑人的双眸、扁平的鼻子,以及没有一根毛髮的光头。是骏河系统的社长六本松。
「哟,樱佐町,最近还好吗?还有室贺峠也是。」
我的名字叫樱坂,不是那种位于爱知县北方的地名。另外,我们部门里没有人叫做室贺峠。若真要说的话,那个人就是——
「我的名字是室见。这么久也该记住了吧,社长。」
隔壁座位传来彷佛呕气的声音。眼神阴沉的女孩子转动办公椅,她的手离开键盘,目光看似在瞪人一般。
「顺便一提,我的名字不是室兰,也不是室伏或诸星。应该说,最后那个名字根本没有任何发音相似,听起来完全不知道有人在叫我。拜託帮帮忙吧。」
她沉着脸抗议道。一个手脚纤细、身材异常娇小的女孩子,身穿白色蕾丝上衣搭配焦糖色的蛋糕裙,一头长髮则以黑色缎带发箍整理起来,就像洋娃娃一样——应该可以这么形容吧?透明的肌肤、尖挺的鼻子,粉嫩的嘴唇如樱花的花瓣,光是看着就让人心脏猛然一跳。倘若天使降临于人间,大概是这种感觉吧。正是充满了神秘魅力的一个女孩子。
话虽如此,这里并非教会也不是天国。她更不是什么天使,而是骏河系统的一名员工。
室见立华,和工兵同为SE部门的网路工程师。顺带一提,也是他的直属上司和OJT负责人……咦?不,这不是在开玩笑。这个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三二岁,像个女国中生的女孩子正是樱坂工兵的上司。
她的眉头深深刻画着皱纹,心情显然很不好。这也难怪,工兵和她如今正在忙着设定客户的防火墙。在必须专心的时候突然接到ASAP的工作,自然不会表现出欢迎之意了。
但社长似乎并未察觉周遭的恶劣气氛,依旧快活地摆动双肩:
「哈!哈!哈!抱歉抱歉。到了这把年纪老是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啊。以后我会多注意的。对了,我说室生寺——」
「…………」
室见夸张的叹了口气。或许觉得再这么争辩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她的表情一凝:
「是的,有新的工作吗?」
「嗯,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想请你评选一下这个。」
「评选……吗?」
社长递出一张纸来。工兵凑上前去看。似乎是邮件的列印内容,A4的纸张上印着加了引用符号的一长串内文。
「骏河系统 六本松先生
平时承蒙您照顾了,我是麻布总研的M桥。
我们从某位客户那边取得了系统更改的RFP。由于提案的时程相当紧凑,应用程式和中介软体方面勉强能够估价,但网路和设备部分似乎必须透过其他公司的协助才能製作出架构。但由于期限过于紧迫,再加上需求的範围太广,每间供应商都拒绝处理……不好意思,不知六本松先生您那里能否帮忙估算一下费用呢?关于机器方面,只要有机种名称和数量的话,我们这边就会自行取得估价,贵公司只要準备作业工时以及採购品清单便很足够了……不知您意下如何呢?抱歉冒昧来信委託,还请务必考虑。麻烦多多指教了。」
附加档案里列出了看似客户需求的事项。
乍看之下似乎是单纯的广域网路的置换作业。打算撤除据点的ISDN路由器,改铺设宽频线路的VPN。网路拓扑为星形,将FTTH作为主要连线,重要据点则是以ADL当作备援。中枢线路是以专线连接网际网路……嗯?架构相当常见,估价起来也不用花太多时间。不,既然信中声明只要估算机器的机种和台数,那就根本称不上「估价」了吧。从预期流量和据点数推算出所需效能,然后挑选最合适的设备。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评选吗?
为了保险起见,工兵在网路上搜寻评选的定义。
「根据性能需求来挑选系统设备和基础建设。例如参考同时连绿用户数或CPU的使用率等数据来决定伺服器规格,视需求再追加负载平衡设备等等。(类)等于伺服器评选。」
啊啊,果然没错。
…………
很简单不是吗?
工兵倾头这么想道。
唔,毕竟社长的案件总是那么强人所难。这次原本担心又会被指派什么难题,但如今看起来还算能够应付。
正当工兵感到安心之际,室见「嘶」的抽动一下鼻子:
「然后呢?什么时候要完成?正如您所见,我们正在作业当中,要着手评选也是在这之后了——不,还有明天的例行会议要準备,所以必须等这些事情全部处理完毕后。」
「嗯,所以我才说ASAP。」
「请起码决定一个期限。」
室见毫不客气的要求。社长发出闷哼声。
真是吹毛求疵啊——他彷佛这么抱怨着,同时取出手机来。搜寻电话簿并拨打出去,然后将话筒贴在耳朵上:
「……啊啊,请问是M桥先生吗?我是六本松。您好……什么?……啊啊,是的,那封信我收到罗。不用担心,完全处理得来……哈哈哈,别那么客气。我们之间的交情还用说这些吗?平时承蒙你们介绍了许多的案件,偶尔也应该让我们回报一下吧……是的……是的,不会不会,啊哈哈哈。」
室见拚命向社长使眼色。她指着电脑的画面——防火墙的设定主控台,用很露骨的动作强调「赶快切入正题」。
社长看似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
「……啊——M桥先生。关于评选一事,什么时候要完成呢……不,不管有没有期限,我都打算叫他们ASAP处理,不过想事先和您再确认一下……嗯……嗯……嗯?」
社长的眉梢猛然一扬。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啊啊,啊啊,不,完全没有问题喔。我六本松建造乃堂堂男子汉,一旦答应绝不反悔。我会让他们全力处理,请儘管放心地等着吧……是的……哈哈哈,没那么夸张啦。这不算什么,真的不用放在心上……那么下次在镰谷的球场见。假日的时候……是的……是的。那么失礼了。」
六本松挂断电话。工兵和室见目不转睛地盯着社长看。室见「咕嘟」一声吞了口水:
「社长,我先声明一下。」
「嗯?」
「就算是单纯的网路置换案,在评选阶段光是阅读资料、挑选机器和估算工时就要花去三天时间喔。即使省略掉许多步骤,拿出一个概案来也得两天的时间。在这个前提之先……请问期限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今天晚上八点。」
「哇啊——!」
两人异口同声大叫。现在时刻是上午十一点,距离期限只有不到九个小时。在其他作业堆积如山的状况下又追加新业务?而且这个大叔居然还夸口说完全处理得来!
六本松「哎呀——」一声抓了抓头。他有些尴尬的扭起嘴角:
「嗯,有个粗估就行了。不用花太多时间,你们就迅速处理一下。粗略的评选就好,办得到吧?拜託你们罗。」
「等等!社……社长!」
彷佛要摆脱室见的追问,社长迅速离开了办公室。下一刻,一股无法言喻的沉默降临。
「那……那个……室见?」
「…………」
喔喔喔,僵住了。整个人完全静止了。她脸色苍白地「哈哈」笑道:
「八点,八点。防火墙、製作明天的会议资料,还有评选……会议是八点召开,明天用墙壁把评选火掉……」
「室……室见,请振作一点。快清醒过来!你的眼睛在乱飘喔!」
话说回来,把评选火掉是不行的吧。
工兵连忙摇晃对方纤细的双肩。室见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睛。她紧握住拳头,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不行不行,差点就失去意识了。我真是的……这么不小心,居然会因为社长硬推工作过来而精神错乱。」
她咬牙切齿的回到座位,解除画面锁定的同时一边将资料递来:
「我这边接手防火墙设定,然后儘可能地同时製作会议资料。所以你就负责评选作业吧。」
「我?就我一个人?」
工兵眨了眨眼这么反问。唔,再怎么说也太勉强了吧。就算能挑选出大致所需的机器,选购配备的部分要怎么办?详细的线路种类又要选择哪一种?实在无法下判断。更何况工时究竟如何估算?要计算整个专案的作业,自己一个新人实在是处理不来。
但室见却粗暴地抛出一句:
「分店路由器就挑选最高阶机种的全套配备。线路也选最贵的。一个据点的作业工时预估个五十万就可以了。中枢就一千万左右。」
「这……这样会不会太贵了?」
的确,只要选择最昂贵的机器应该就不会有错,就连像自己这样的菜鸟也可以机械化的进行评选作业。
「分店路由器的最高阶机种……CISCO的3900系列吗?一台要两百万以上喔。十个据点要两千万,一百个据点的话——」
就是两亿。相当于UMBO彩券的头奖金额。
面对颤抖的工兵,室见用鼻子哼了一声:
「既然社长都叫我们粗估,只要统统以最高费用去估算就行了。对方应该也很清楚这个委託让我们相当为难,所以打从一开始就不期待评选的结果才对。」
「是这样吗?」
「那还用说吗?否则期限之内根本就交不出来喔。就连社长也……嗯,儘管他是个无可救药做事情不经大脑的人,但这种状况下,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叫我们拿出精确的估价吧。重点是交出成果,内容只是其次喔。」
「……真是这样就好了。」
工兵半信半疑地面向电脑。在他启动Ecel,準备製作评选格式表之际——
门「啪」的一声打开,六本松探出脸来:
「嗅,关于刚才的委託,我是说粗估一下没错,不过要维持一定的精确度喔!千万不可以拿最高阶机种摆在各个据点就搪塞了事。这位是重要客户,必须要有最起码的规划和评选啊!」
说毕,门又关上。
室见这一次完全静止了。她保持在开启防火墙的管理画面上,整个人如石像般僵在原地。
「室……室见……」
工兵忐忑地呼唤,却见对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动。其嘴角扬起,露出锐利的犬齿来。
「呵……呵呵……呵呵呵。」
抽搐般的笑声。脸颊抽动,变成一副病态的笑容。啊……糟糕,疯掉了。
「开什么玩笑啊——!」
室见猛然起身,右手还握着装机架用的螺丝起子。她用极度凶暴的眼神瞪向办公室的门:
「老虎不发威,居然就当我是病猫!够了,我受够了。我要宰了那个秃头,今天一定要让他下地狱去!」
「……?」
眼看室见就要突击,工兵急忙从后方架住她的双臂。但对方的气势依旧不减,自己就这样被一路拖着走。唔!这是什么蛮力!她双手粗暴地胡乱挥舞:
「放……放开我,樱坂!别阻止我,让我杀了那个白痴!」
「不……不行啊,室见。你打算牺牲自己的人生和社长那种人玉石俱焚吗?冷静,请先冷静下来啊!」
「只要能终结掉那个恶棍,我的人生怎么样都无所谓!放开,快放开我——!」
…………
十五分钟后。
工兵好不容易安抚了失控的室见,并让她回到座位上。总之先请她继续进行防火墙的作业,自已则是準备处理评选的工作。工兵印出邮件资料,在靠窗的会议区设置了临时的校对会场。待凑齐电脑、书写用具及白板后,耐心等待室见的加入。
时钟的长针过了半圈左右,满脸不悦的室见现身了。
「都完成了。」
「辛苦了……」
「我把新增的Policy名称全部设定成『shine_shacyou(去死吧,社长)』。」
「?」
「set policy id 4 name"shine_shacyou" from"Untrust" to "Trust""Hage""Boke""Shine" permitlog。」
「你干嘛擅自设定Address Book和Service Group啊?咦,真的假的?」
工兵连忙沖向室见的办公桌,确认防火墙的设定画面。他输入get fig叫出Policy……呼!没事。设定值都很正常。
隔着肩膀回头望去,室见却看似呕气般移开视线。工兵稍稍板起面孔:
「室见,不要吓我好吗?问题都已经堆积如山,要是再继续增加下去的话,我真的会心脏病发的。」
「真的吗?那么要不要再来一点小麻烦啊?要是你被送到医院,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叫我们继续评选才对……」
「别这样!哪有人这么开玩笑的!」
而且眼神是认真的!好像还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叹了一口气,工兵返回会议室。他拿起文件递给室见。儘管对方一脸烦闷,但还是接过了影印纸。
「总之先依序浏览一下客户需求,这样可以吧?」
「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