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到地面的「浮游庭园」上,战斗仍在持续。 
忍耐着伤痛的拉达娜潜身来到窗边,眺望外面的情形。 
乐人雪莉露和弟子们,还有西兹可、梅露露西帕、露娜丝缇雅正在与异形怪物们奋战。 
战况明显处于下风。 
敌人不强,但超乎寻常的数量从地底不断涌出,己方在数量上被压倒了。 
本想找个时机前去增援,但如现的拉达娜还动弹不得。 
在某地救下来的那克巴族年幼姐弟就在她的身边。 
黑皮肤的拉达娜和白皮肤的幼小姐弟——在萨安托罗夫国内,不同肤皮意味着极大的区别。 
黑皮肤的鲁达族佔据着支配地位,白皮肤的那克巴族由受尽虐待,虽然还有其他的少数民族,但对立最为激烈、彼此最为憎恨的就是这两个民族。 
在这样的关係下,拉达娜仍然向两人露出了微笑。 
「……没关係的。一定能挺过去——但是别看外面,会让人心情糟糕的。」 
幼小的姐弟各自沉默的点点头。 
他们几乎不说话。虽然在鲁达族的拉达娜面前显得有些畏缩,但也不想就此离去。 
其他的难民已经逃入了洋馆内更靠里的地方。 
拉达娜和克利穆德提出要看守巴尔玛兹的遗体,留在了这里。 
为了尽出战力,实际上此处没有任何看守,至少在这里观察下战斗的形势。 
横躺在床上的克利穆德向幼小的姐弟说道。 
「……你们快点往里面逃吧。留在这里也没用。」 
身体靠在墙上的拉达娜叹了口气,回应。 
「咱们也是同样束手无策。随他们便吧。还有——怎么说呢,有人亲近也有点高兴吧?」 
拉达娜保护过的两姐弟在夏亚鲁尔僧院捲入了伦德伦德骑士团的袭击中,被埋到了尸体下面,克利穆德和巴尔玛兹最终把他们救了出来。 
就是说,他们是第二次被魔族所救。 
克利穆德不高兴的哼了一声,这是他特有的害羞表现。 
「哎呀,汝的态度真好懂呢——」 
如果巴尔玛兹还活着,大概会如此感叹吧。 
再也听到这样的话让拉达娜深感寂寞,轻轻的抚摸起自己纤细的胳膊。 
——本是敌人的乐人一派却拼尽全力的想要此国的难民。 
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拉达娜也对此心知肚明。 
虽然会妨碍到魔族的理想,但被应该打倒的对手所保护使拉达娜的心情五味陈杂。 
(不论是在此得救,或是死去——我都不会感恩。) 
倘若死在这里,她还有两件后悔的事。 
其一,看不到萨安托罗夫的未来。 
其二,保护不了此地的难民—— 
巴尔玛兹在临死前赌上性命保护住的这对姐弟也是他「曾活过的证明」。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乐人获胜。 
但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以乐人为首,持续战斗的己方已经尽显疲惫之色。想来再过几十分钟就会在和异形的战斗中败北。 
「……吶,克利穆德。如果这些小孩子还要讨扰——能帮我把他们带到里面去么?」 
「……什么嘛。刚才你才说过「随他们便好了」。」 
拉达娜嫣然一笑。 
「我变卦了。仔细想想,如果在哪都一样,还是离窗户比较远的地方更安全一些。」 
「……你带他们去吧,我懒得动。」 
克利穆德的反应很冷淡。 
拉达娜闭上眼睛。 
幼小的姐弟坐在拉达娜和克利穆德中间,一动不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读懂了彼此不肯说出口的心意。 
拉达娜打算在克利穆德和姐弟离开后去增援眼前的战场。就算是累赘,至少也可以充当肉盾。 
但克利穆德完全不希望拉达娜一个人去送死。 
他反而想自己去战斗,但无奈伤势比拉达娜还重。所以拉达娜想儘可能的阻止他。 
另外——这对姐弟也察觉到了两个人可能要去赴死的心情。 
如果自己移开视线,两个中的某位、或是两个人会一起去赴死,他们似乎心有灵犀。 
无人打破这种奇妙的心情平稳,时间缓缓的流淌。 
(但是……差不多必须去增援了。) 
窗外,西兹可的战轮明显失去了气势。 
梅露露西帕的裁决魔龙也不再咆哮,一味的用爪子战斗。 
乐人雪莉露操纵的玩偶数量锐减,动作也越来越笨拙。 
同时——敌方的红螳螂彷彿蚂蚁的队伍般从地底不断涌出。 
就在不久前,除螳螂外还开始出现奇怪的怪兽。 
长着虫子般巨大複眼的巨熊,在空中飞行的圆筒形鸟,表面密密麻麻长满眼珠的球体,虽然涌出的数量比螳螂少,但死后马上就会重生。 
坚持着噩梦般的战斗却仍未放弃的乐人一行让拉达娜的心中涌出热意。 
拉达娜微笑的看向眼前白皮肤的姐弟,叹了口气。 
「……我救你们只是一时兴起。巴尔玛兹肯定也是如此,当时就算抛弃你们也无所谓。没有抛弃只是心血来潮——我才不管你们是死是活。所以说——」 
说着说着,眼睛却不禁湿润了。 
「……所以拜託了。我什么都不做,不要看着我——我没有担心你们的资格,我也什么都办不到。本打算帮助你们,如今却让你们面临了更大的危险——」 
眼前的视野模糊起来。 
喉咙嘶哑,双肩轻颤。 
「我最讨厌这样的国家。鲁达族,那克巴族,了不起的贵族,卑微的平民都讨厌。这种无可救药的国家变成什么鬼样子都无所谓……从地底出现的怪物如果是来自神明的惩罚,那么毁掉这个国家就好了。你们的性命到如今也跟我没有丝毫关係……」 
幼小的手轻轻抚摸向拉达娜颤抖的脸颊。 
拉达娜抬不起头。 
仍然躺着的克利穆德在叹气之余,插了句话。 
「……你果然不行呢。就算是自己赴死也不想让这俩孩子可怜,事已至此再说这样的话只会留下坏印象吧。泣不声的样子早就暴露出真心了,就连小鬼都看得出来——这样只是背道而驰。」 
从传来的动静判断,克利穆德似乎缓缓的起身了。 
拉达娜马上抬头。 
姐弟一言不发的担心着拉达娜,脸凑到了她的眼前。 
「……克利穆德,等下!你带这俩孩子——」 
「保护小鬼的活我可不干。另外——还有和巴尔玛兹的约定,要让你活得比我久。」 
克利穆德用萨贝里恩长枪撑起了身体。 
虽然用绷带裹住了伤口,但伤势根本不允许他再有所行动。 
他仍然露出了无畏的笑容,胡乱的摸了摸姐弟的脑袋。 
「……不用替我担心,我觉得就算战死也不坏,比起束手旁观后悔而死要强上百倍。反正最后都只是隔靴搔痒,拉达娜,你的出场顺序在我后面。」 
拉达娜摇了摇头,边擦着眼泪边缓缓站起。 
身体的关节还在嘎吱作响,但使用告死鸟之靴以及挥舞蛇身刀应该还没问题。 
「报歉,克利穆德。我和你一样,讨厌坐等的失败——如果逃不掉,至少也要应战。没关係的,我比你更擅长逃窜。」 
年幼的姐弟分别抓住了拉达娜和克利穆德的胳膊。 
两人仰望的眼睛中没有不安之色——反而充满了「不会让你们去送死」的坚持意志,不像是孩子的双眼。 
拉达娜对他们喃喃细语。 
「……这样可以么?如果运气好活了下来……你们要引导这个国家步入好的方向。仅凭你们这一代可能办不到,但至少要给下一代留下些什么。这就是我们的愿望——」 
咚,拉达娜踏向地面。 
使用告死鸟之靴后身体消失,年幼的姐姐抓空了。 
克利穆德也用力挥开弟弟的手,再次胡乱摸了摸他的脑袋后跑开。 
拉达娜从窗户探出身体,向姐弟挥挥手。 
「逃到里面去吧,以后再见。」 
这是多么任性妄为的话,她自己最为清楚。 
举起萨贝里恩长枪的克利穆德也跳出窗户,为了缓解落地的冲击而抓住窗户框缓缓下降的身影明显不像是他平时的风格。 
拉达娜是利用告死鸟之靴瞬间落到了地面。 
全力战斗中的西兹可注意到了这边后大喊道。 
「你们在做什么?伤兵快逃进去!」 
对她而言显得有些严肃的口气中流露出和那对姐弟同样的心情,不想让拉达娜和克利穆德送死。 
这份来自敌人的同情让拉达娜无意中露出了苦笑。 
「是呢,我们拼一会就会缩回去,你们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稍事休息。就算只是调整下呼吸也有很大的帮助吧。」 
螳螂切开乐人的玩偶沖了出来,眼见就要用枪状的手贯穿拉达娜。 
她轻点脚尖灵巧的躲过,迂迴到了对方的背后。 
横闪一向的蛇身刀彷彿真蛇一般斩落了螳螂的脑袋。 
(好的……还能稍微一战) 
数量虽多,但比阿尔凯因等人好对付多了。对面的克利穆德也挥起萨贝里恩长枪击飞了数只螳螂。 
这个魔导具本来的用法是召唤兽形的魔力块,但他已经没有足够的魔力了。 
混身冒汗的西兹可歪着脸,瞪向拉达娜。 
「……只要争取时间等到阿尔凯因大人……回来,就能让难民撤离。为什么你们要……」 
拉达娜微微一笑。西兹可不惜如此也要争取时间似乎有某种理由。 
「什么嘛,原来你们有策略。那么——在黑猫回来前再坚持下吧。我和克利穆德都不是打算来送死的。」 
半分谎话,半分真心。虽然已有觉悟,但能不死当然最好。拉达娜还有几件事情想亲眼见证。 
但——若有必须背负的命运,决不能惜命逃跑。 
拉达娜作为魔族做过卑怯之事,但不能连生存的方式也变得卑微。 
巴尔玛兹大概看穿了她的本性。 
(巴尔玛兹——可能我很快就要下去陪你,也可能不会……不论如何,我都要竭尽全力。在贤人的走狗面前表现出最好的姿态!) 
面对冲来的异形,拉达娜再次挥起蛇身剑。 
位于中心的乐人雪莉露在演奏竖琴之余大喊。 
「拉达娜!克利穆德!你们已经用力过度,之后要把握分寸!」 
嘴上这么说,但因二人的参加似乎也取回了些许的气势,声音变得开朗了许多。 
不过,乐人的脚下却被鲜血染红了。 
长时间的弹奏琴弦致使手指撕裂,但乐人雪莉露仍然没有停止。 
污浊的旋律已经失去了美感。 
曲调仍然明朗,却瀰漫出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气。 
配合着节拍战斗的拉达娜也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虽然年轻,但这个孩子也是「贤人」呢……果然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