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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你来啦民警。虽然有点赶,还是先看一下案发现场。」 
国字脸的搜查一课多田岛茂德刑事主任看到莲太郎的脸瞬间有点同情,不过还是努力表现平静。 
莲太郎发青的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皮肤乾燥不堪,嘴唇也裂了。自己如今究竟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莲太郎摇晃沉重的脑袋环顾四周,没有窗框只以水泥构成的地板弹痕累累。莲太郎位于一栋建筑中的大楼六楼。 
周围则是忙碌的现场鑒识刑警与鑒识人员。 
在被揶揄为兇案科的警视厅搜查一课活动内容中,从很久以前就涵盖争议性很高的原肠动物犯罪。 
科学搜查研究所(科搜研)的工作也部分民营化,类似弹道分析这种要运用複杂计算的工作,只要能保存证据与彻底保密,也委託给司马重工与其他大企业。 
莲太郎摇摇头。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这只是试图让思考转移目标,拚命把即将要看到的事物彻底否定吧。 
以民警身分多次与警察一起探勘现场的莲太郎,从没有像这次一样感到胃部如此沉重。毕竟被害人或许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人。 
脑袋无法好好工作。自己如今站立的地面有如电视影像,莫名地事不关己。 
「喂,你还好吧,民警?」 
有人摇晃他的肩膀,与腹部伤口的疼痛一起让莲太郎回神,他挥开多田岛的手: 
「……没事,让我去看现场。」 
多田岛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不过还是默默替莲太郎开路。 
走进建筑深处,身穿蓝色工作服的鑒识人员见到莲太郎,尴尬地低下头。 
莲太郎终于停下脚步,望向地面。 
水泥地只有一个地方弹痕特别密集,而且带有无数飞溅的血迹,周围以粉笔圈起来。 
最近连日来都在更新今年的最高气温,今天的温度更让莲太郎解开领带。 
「被害者是在这里被击中。」 
看到事先被提醒过很夸张的照片,瞬间想要呕吐的莲太郎不由得捣住嘴巴。 
「……最近太热了,上头爬满苍蝇。所以我才说很夸张。」 
压下涌起的呕吐感,莲太郎再次看着叠在一起的照片,一张接一张翻过。 
主要是拍摄碎肉,不时混杂其中的白色玩意是骨头吧。明明是在看照片,却能闻到一股叫人做恶的血腥味。 
最后一张照片里,毫无疑问是被踩碎的粉红色智慧型手机残骸。 
不会看错,那是延珠的东西。 
莲太郎站起身来,綳着脸数度比对用粉笔画圈的地方与照片。 
蓝原延珠就是在这里,败给蒂娜·斯普莱特。 
「奇怪的是被害者同时遭到四个方向的枪击。」 
望向多田岛所指出的方向,是右、左、正面,与斜右上方的四处大楼。 
「另外我们在各栋大楼屋顶发现三处重机枪的残骸。不晓得是否企图销毁证据,使用过的机枪都被塑胶炸药加以破坏。我们已经交给司马重工鑒定,现在已知枪的製造号码被刮除,另外机枪还装上原始零件以外的奇怪装置。」 
「——延珠,死了吗?」 
莲太郎抬起漠然的视线。 
「……不清楚。我们正在把飞溅出来,应该是被害者的DNA跟你的起始者DNA进行比对。」 
「……是延珠。错不了的。照片里有延珠外套的碎片。」 
「是吗……」 
多田岛也不禁郁闷地低下头,最后再度环顾现场: 
「别自暴自弃。据说子弹没打中腹部,现场也没有尸体。况且回收的子弹并不是錵弹而是普通的铅弹。起始者只要不被击中心脏与脑部不是不会死吗?」 
「就算是这样,延珠还是被敌人带走了!」 
况且这次直击延珠的是反战车步枪子弹,正如字面意义,那原先是为了贯穿战车装甲所开发的强力子弹。现在的战车都是透过複合装甲进行补强,反坦克子弹没无法轻鬆击毁战车,不过对人使用杀伤力过强,所以在战争协定里被限制使用。 
这种弹药命中人体,瞬间会在腹部开一个大洞,就算能逃过当场死亡或休克致死,也会让人痛得满地打滚。 
想像至此,莲太郎用力闭上眼睛。 
在当下这个瞬间,延珠是否正遭受严酷的讯问或拷打?小孩子是不可能忍受得了残忍的拷问。问出所有情报之后,延珠就会—— 
莲太郎紧握的拳头在发抖。为什么自己没有察觉,这个大笨蛋。 
正如同我方预料蒂娜的狙击行动採取对策一般,蒂娜也早已想到自己会被追蹤而採取因应之道。 
结果延珠轻易落入对方的陷阱。 
蒂娜究竟是怎么打败延珠的?她是怎么用狙击步枪锁定理应是狙击手天敌的延珠呢? 
话说回来,来自四个方向的枪击也让人搞不懂。 
他向来以为刺客基本上都是少数精锐,实际行动的顶多就是蒂娜与她的促进者两人,难道不是吗? 
再怎么想也找不出答案。 
唯一理解的一点,就是蒂娜的骇人战斗力远超过我方想像。 
莲太郎吐出微微颤抖的气。 
之后只剩下对名为蒂娜的这名杀手怀抱的冰冷恐惧。 
这一切都是自己没能制止延珠的错。 
结果圣天子的第二次会谈就此中止。如今还不确定是否有第三次。 
脑袋很重,就像灌铅一样。思考没办法继续运作。 
关于会谈的事,莲太郎已经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 
一切都已经失去意义。 
他转身离开,不理会多田岛叫住他的声音。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去,甚至不知道要回哪里。 
莲太郎拖着双腿回家,将钥匙插入钥匙孔转动。没料到里头比外面还冷的空气抚过他的脖子。 
莲太郎傻傻地站在玄关。 
上次的恐怖攻击事件也经历过延珠离家出走的惨剧,但是如今的状况更为恶化。 
由于待在家里非常痛苦,莲太郎走到外面。 
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忘记上锁的他停下脚步,不过又觉得无所谓而继续向前走。 
太阳逐渐西沉,天色变暗了。 
莲太郎的脚不知为何朝着闹区的方向。 
也许是因为想待在人群里吧。 
然而莲太郎期待的东西不在那里。 
莲太郎靠着天桥的栏杆俯视周围的街景,街上明亮的灯光过于眩目,一家人出游的愉悦笑声刺痛他的耳朵。 
听说身在人群里,人才会感受到真正的孤独,一点也没错。 
莲太郎感觉很悲惨,心都快碎了。 
他望向全家出游的一群人。年龄与延珠差不多的孩子一面欢笑一面扑向父亲的背。 
为什么自己不是他们。 
为什么他们不是自己。 
没有答案的问题在脑中形成漩涡。 
莲太郎逃也似地跑回家,抱着绝望入眠。 
翌日,莲太郎没去上学。他完全不打算离开被窝。 
四坪大的公寓对两个人过于狭窄,一个人又太过宽阔。 
打开手机发现木更、未织、堇各自发来几封简讯,但是莲太郎实在没心情查看内容,直接把手机扔到一边。 
睡意迟迟不肯降临,意识开始散漫。 
明明因为失去某些东西而感到空虚,内心却像遭到麻痹。 
睡了好几个小时,莲太郎逐渐失去黑夜与白天的区别。 
昨天将遮光的窗帘拉上,全部窗子与称得上缝隙的地方都用胶带封死,黑暗充斥莲太郎的居处。 
胃饿到发痛,但是莲太郎不予理会。 
浅眠的莲太郎作了好几个梦。 
门铃响起,出去发现死状凄惨的延珠尸体躺在门口。 
有时是像胎儿一样蜷曲的焦尸,有时是脖子有勒痕的绞尸。还有被砍下脑袋的无头尸。或者是被肢解的尸块。 
每个延珠都在发出无言的控诉——『为什么不来救人家,莲太郎?』 
莲太郎把脸埋入枕头,拚命挣扎试图将妄想逐出脑中。 
又过了十小时,徘徊在脑内的自责被害妄想终于消失。 
就连胃部也不再抗议饥饿。或许是忍不住开始消化内脏。 
莲太郎回忆堇说的话。 
人类若是仅靠着水生存,会瘦成皮包骨死去;连水都不喝的话,会变成急性饿死,在消耗完营养前断气,尸体也不会消瘦。 
意识开始朦胧,各种幻觉在眼前来去。 
他被彷彿玩具箱打翻的思考奔流吞没、随波逐流。 
回过种来,莲太郎不停抖着肩膀。 
眼泪不知何时滑过脸颊。 
总算哭出来了。 
倘若延珠死了,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踏出家门一步右转好吗? 
或是向左转? 
该怎么做? 
还是什么都不做? 
继续活着? 
或是死了算了? 
甚至连这个也不懂。 
——延珠、延珠、延珠,回来吧,我好想你延珠。 
意识突然离他远去。是绝食产生的昏厥吗?已经不想再思考任何东西。 
听到有人在呼叫自己。原本以为是幻听,然而并非如此。 
外头有人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用力把门打开,莲太郎因刺眼的光芒眯起眼睛。 
木更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木更双眸湿润,双手捣住嘴巴: 
「延珠她……延珠她——」 
莲太郎几乎是冲进病房。 
花瓶里插着满天星,来自敞开窗户的风摇晃窗帘。 
少女就躺在病房中央的床上。平坦的胸部微微起伏,可以看出她有呼吸。 
不会有错。 
莲太郎忘我地跪在病床旁,双手撑在床上握住延珠的手,一面颤抖一面祈祷。 
神啊、神啊、神啊! 
莲太郎默默感谢延珠平安无事。 
木更则从背后抱住莲太郎,传来温柔的气息: 
「你变得这么瘦……明明伤还没痊癒,笨蛋……为什么要糟蹋自己?如果延珠与莲太郎都不在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语尾几乎被泪水掩盖。